238.第238章 驗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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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的臉色俱一變,聽得出來,那是棺材蓋板開啟的聲音!又聽一串陰惻惻的笑聲,縹縹緲緲,原來是個女人。
老何見了這個女人頓時魂飛魄散,竟一挺腰杆,讓鋼釺從自己頭頂插了進去。
華叔又驚又怒,朝著笑聲的來處飛掠。
張寶兒也拔足疾追,兩人到了右配殿門前,隻見裴鳳的棺內坐著一人,身穿白色宮廷長裙,上麵汙漬斑斑,與傳聞中的裴鳳一模一樣!這時她背對門口,長發披散,手持一把常州宮梳,正慢條斯理地梳頭。
張寶兒直駭得魂飛魄散,顫聲道:“真的是鬼!”
那人緩緩轉身,這一刻,張寶兒的呼吸仿佛都要停止了,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卻又很想看看,這個女鬼究竟是何模樣?
那是一張毫無生氣的臉,前額部分血肉模糊,便好像剛剛被金瓜擊打過,但若細看,麵容倒也堪稱娟秀。
“你便是裴鳳?”張寶兒嗓音沙啞。
那人不答,陰鬱、怨毒地盯著他,忽一仰身,躺回棺內。
張寶兒怔了怔,踟躕一陣,終於按捺不住好奇,趨步向前。他每走一步,都是膽戰心驚,因為棺材裏的冤魂隨時可能跳出來,把自己撕成碎片!
華叔趕在張寶兒前麵,爬上棺床,高舉鋼釺,探頭向棺內一看,頓時呆若木雞。裏麵隻有一具腐爛的女屍,麵部猙獰,大張著嘴,四肢蜷曲。
張寶兒也瞅見了這一幕,他的胃裏一陣翻騰,定了定神,再次查看那具腐屍,發現她隻穿著淺紫色的褻衣,周身上下沒有佩戴任何飾物。最奇怪的是,她的屍體雖高度腐爛,周圍卻十分幹燥,沒有任何屍水。
張寶兒一屁股坐到棺床上,極度的緊張過後,但覺四肢乏力,頭腦混亂不堪。再看著旁邊的棺槨,萬分茫然。如果不是還有華叔在,他幾乎要認為自己剛才所見的一切都隻是幻覺。
華叔手心有餘悸道:“幸好我們跟她無冤無仇,不然可就慘了,我們快走吧。”
華叔見張寶兒雙眉緊鎖,像塊木頭似的一動不動,便又催道,“姑爺,趁火把還沒熄滅,我們趕緊尋找出路吧。”
過了這半晌,張寶兒已寧定下來,若有所思地道:“我在想,老何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跟那‘女鬼’又是什麽關係?”
華叔急道:“姑爺,現在哪有工夫想這些,等逃出去再說吧。”
張寶兒搖搖頭,自顧自地道:“老何他們事先潛入陵內,扮成武士俑,目的就是要攻我們個措手不及。小山和阿狗貪財心切,率先進入墓室,慘遭毒手,屍體被藏了起來。”
華叔一頓足,要說什麽,張寶兒卻揮手示意他不要打斷:“這個年代擺放武士俑,難免引人注目,因此他們把阿狗的鞋丟在地上,引開我的視線。當我們進入後殿,查看懿德太子的棺槨時,其中一人溜到門外,掐死王七,封死墓門,再由我們的盜洞離開。所以,原來的五個變成了四個。”
華叔不解道:“墓門一關,我們便會困死在裏麵,那他們為何不一起走,反要留下四個送死?”
張寶兒道:“那是因為……”
他頓了頓,向裴鳳的棺材瞧去,“墓室裏麵,還隱藏著一條密道!”
“真的?”華叔大喜道:“在哪兒?”
張寶兒站起來,用鐵鏟挑出棺內的腐屍,忍不住哈哈大笑,招手道:“快來看呀!”
華叔飄身而上,隻見棺材底部,露出一個黑黑的洞口!
麵對這條可以讓他們回到人間的通道,華叔深深舒了口氣道:“姑爺,你是怎麽想到的?”
張寶兒愉快地笑道:“因為這條秘道的存在,敵人從未想過要困死我們,封堵墓門隻是為了擾亂我們的心神。我們覺得要被困死了,難免心慌意亂,但還要努力去尋找出口。如果不是他們的影子投射在牆上,讓我忽然意識到少了一個,那麽當我們摸索到他們附近時,四個人猝然出手,我們一定抵擋不了。”
找到了出路,華叔心情大暢,笑道:“姑爺,這麽說我們是在鬼門關轉了一圈。”
張寶兒道:“我看見棺內沒有屍水,便覺奇怪,後來想起那女人的憑空消失,才意識到下麵暗藏玄機。咱們真該好好謝謝她,不是她提醒,我便打開裴鳳的棺材,也不會去動一具腐屍。”
說著話,張寶兒用鐵鏟向洞口的四壁探了探,居然都是黃土,不禁嘖嘖稱奇。玄官外麵那段隧道,地麵和牆壁用的是青磚,而進入墓室後,立刻變成了花斑石,這樣顯然更利於防止盜掘,但棺床為何要製成中空,填滿黃土?
如果王七還活著,便會有答案。精通風水術的人都清楚,棺床中間留有一尺多長、六寸多寬的一個方孔,內以黃土填實,正是風水術中所講的“金井”。不過要將盜洞精準地打到這個位置,若非有超好的運氣,便須對陵內構造有極深的了解。
張寶兒率先鑽入洞內,一路爬行,感覺比王七那條盜洞要寬敞一些,但也長很多,兩人折騰了一夜,爬出來時,已是筋疲力盡。
終於,二人從洞中鑽了出來。
甫一出洞,便瞧見灌木叢中躺著兩具屍體,俱都滿身泥土,其中一個赤著雙腳,毫無疑問,這就是小山和阿狗了。張寶兒又是一陣愧疚,用鐵鏟挖了個坑,將兩人一起埋了。
這時天已放亮,山下的兵營炊煙嫋嫋,一隊隊軍士正在陵區內巡查。兩人不敢久留,從另一側下山,逃之夭夭。
張寶兒帶著滿身的泥土和疲憊回到醉春樓,本想洗個澡,痛快地睡一覺,哪知推開房門,卻見成嬌坐在床邊,靠著床頭,正酣然而睡。他怔了怔,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將被子輕輕裹在她身上。
成嬌驀地驚醒,睡眼惺忪地向他一瞥,立刻起身,握向他雙手,中途卻又忽然停下,滿麵暈紅,轉過了身。
“你……你總算回來了!”不知因為激動還是羞窘,成嬌的聲音有些發顫。
張寶兒笑道:“若知道有這麽美麗的姑娘在家等我,便早回來了。”
說著張寶兒走到水盆前,俯身洗臉。
成嬌怔怔地出了會兒神,臉上愈紅,心中卻十分甜蜜。
張寶兒一邊擦臉,一邊問道:“你怎麽睡這兒了?”
成嬌閃爍其詞地道:“我……我想看看你回來了沒有,坐了一會兒,不知怎麽便睡著了,你到了身邊也不曉得。”
張寶兒扶她芳肩,扳過她身子,笑道:“看你這副模樣,分明是一夜沒有合眼,你掛念我的安危,卻又死也不認。”
成嬌躲避張寶兒的目光,垂頭道:“你去了這麽久,想必大有收獲了?”
張寶兒大笑道:“我出馬焉有空手而歸的道理?”
當下詳述經過,所有細節無一遺漏。
成嬌直如身臨其境,聽得驚心動魄,半晌才咋舌道:“老何竟是內奸?”
張寶兒不無可惜地道:“若非他突然自盡,現在恐怕已經真相大白了。”
成嬌失神道:“醉春樓開業不久,老何便來了,這些年來隻是看門種花,誰也不理。這才叫知人知麵不知心,他到醉春樓為奴,是為了什麽呢?”
張寶兒道:“不稀奇,常有這樣的人,犯了什麽大案,或者得罪了某位大人物,遂隱姓埋名,甘願寄人籬下,為奴為仆,以掩飾身份。“
張寶兒繼續道:“最大的收獲,還不在於老何。”
成嬌問題道:“那是什麽?”
張寶兒道:“老何也好,扮成裴鳳的凶手也好,他們都不是鬼符案的主謀,這個人的身份,現已昭然若揭了。”
成嬌吃驚道:“是誰?”
張寶兒斟酌道:“此人三年前便該認識老何,關係還不一般,這說明三年前他便以老何為工具做過什麽,之後並未徹底斷絕聯係。他能把盜洞直接挖到棺床下的黃土部位,可見對乾陵地宮了如指掌,就算不是設計者,也必定看過圖紙,並做了詳細的研究。這說明,他具有較高的權位。”
成嬌對他的一番分析大為歎服,但還是略顯失望,道:“要找出這樣一個人,怕也不易。”
張寶兒笑道:“所以咱們還得繼續努力,下一步,我打算去趟洛陽,會會洛寧。既然已知鬼符案非幽靈所為,那麽徐繼祖在洛寧的床上暴斃,便十分蹊蹺了,沒準她正是殺人凶手。”
張寶兒這一夜連驚帶累,早已疲憊不堪,便早早睡了。
……
成嬌與張寶兒跟在華叔的身後,華叔帶著他們到了郊外,翻過一片小坡,望見荒地上立著一座無碑孤墳,華叔一指道:“便是它了。”
成嬌怕見屍體,負責望風,張寶兒與華叔則揮鍬舞鎬,賣力挖墳。
一邊挖張寶兒一邊嘟囔著:“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從今往後,再也不幹這種缺德事了,免得到了陰曹地府,這些冤魂野鬼跟我算賬。”
新墳容易挖掘,說話間,棺材露了出來,他撬開蓋板,向內一望,不由得目瞪口呆。
“見鬼!”張寶兒罵了一句,看向華叔,仿佛在問他是不是弄錯了。
華叔望著空蕩蕩的棺材,半晌沒有言語,消息是燕穀傳給他的,應該不會有錯。棺材便是用來盛死人的,即使找錯了地方,裏麵也該有屍骨才對,誰又會在地下埋一具空棺?
成嬌站得稍遠,看不到棺內情形,問道:“怎麽了?”
張寶兒苦笑著回答:“我們的對手神通廣大,又一次趕在咱們前頭,搬走了屍體。”
“可老何已經死了,我們的行動是怎樣泄漏出去的?難道醉春樓還有奸細,偷聽了我們的談話?”成嬌眼中閃過一絲惶惑,果真如此,那就太可怕了,父親一手創建的醉春樓,竟然成了賊窩?
張寶兒安慰她道:“這恰好說明,獄卒的死大有文章,別灰心,我再設法查訪其他人的墓穴便是。”
成嬌笑道:“那你豈不還要幹一次缺德事?”
張寶兒道:“隻好拜托你,死後多給我燒點兒紙錢,我拿去孝敬閻王老子。”
成嬌神色一變,嗔道:“不許說這種話!”
張寶兒把墳重新填好,三人回到城內,轉入一條大街,恰好路過京兆尹府,隻見一名花甲老婦正在號啕大哭。
張寶兒上前問道:“阿婆,您這是為何呀?”
老婦抹淚道:“我兒子死了,可現在沒法入土。”
“你兒子?”
“他叫張順,是京兆尹府的衙役?前幾日因冤鬼一案白白死去了。”
“啊?張順?是他?”張寶兒驚叫道。
前些日子,張順還替他母親給張寶兒送過鞋墊,麵前的老婦想必便是張順的母親。張寶兒知道張順在京兆府做事,但他沒想到,被裴鳳殺死的四個衙役中竟然還有張順。
張寶兒忍不住歎了口氣,自己做京兆尹時釋放的兩名盜賊,王七剛剛死於非命,現在張順也命歸黃泉了。
老婦問道:“這位公子認得我家順兒?”
張寶兒搖搖頭:“不認得!”
說罷,張寶兒攙起那老婦道:“阿婆,我們送你回家吧,你兒子入土的事由我來辦。”
老婦感激地看他一眼,含淚點了點頭。
張寶兒扶著那老婦當先而行,華叔和成嬌則跟在後麵。
一路穿街過巷,來到一座簡陋的小院前。院內隻有一間土坯房,低矮破敗,房頂鋪著稀稀疏疏的茅草,看起來也隻能勉強擋風避雨。
那老婦道:“三位如不嫌棄,便進來坐坐,喝口水吧。”
成嬌道:“阿婆說哪裏話,您先請。”
甫一進院,便聞到一股腐臭的味道,三人對視一眼,均想:“定是那張順屍體腐爛所致!這才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進了堂屋,老婦卻不再往裏相讓,搬了三隻板凳,用袖子擦了又擦,道:“三位坐吧,我給你們倒水去。”
三人的目的是為順驗屍,正盤算著如何開口,忽聽西屋傳出嬰兒的啼哭聲。老婦急忙放下水壺,跑了進去。三人跟在後麵,向屋內一看,俱都大吃一驚。
一名中年婦人躺在炕上,蓬頭垢麵,臉色蠟黃,渾似將死之人。兩個孩子守在她身邊,大的十歲左右,小的不過五六歲,雙雙睜大眼睛,瞪著三位陌生的客人。另外在老婦懷裏,還抱著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
老婦一邊哄那嬰兒,一邊說道:“讓三位見笑了,那是我兒媳,身子骨原本不好,順兒一死,她便跟著病倒了。”
張寶兒對華叔吩咐道:“快快去請宋郎中來一趟!”
張寶兒和成嬌俱都眼圈發紅,心頭仿佛被一塊無形的大石壓住了,沉重得透不過氣來。尤其成嬌,她自幼養尊處優,在醉春樓看到的隻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如果不是偶然地走進這戶人家,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人世間的不幸有幾多種。
宋郎中來後,也不說話,走過去俯下身子,伸指搭在那婦人腕上,把過脈道:“急火所致,並無大礙,給她服用一些滋補身體的藥即可。”
老婦垂淚道:“順兒的後事尚不曾料理,哪還有錢買藥。”
張寶兒歎了口氣,借機道:“我們在暗中徹查永義候夫人遇害一案,如今已知畫符取命純屬訛傳,故而想為張順驗屍,找出隱情。”
“張太醫不是已經驗過了嗎?”老婦似懂非懂。
張寶兒解釋道:“張太醫隱瞞了實情,日前他已被真凶殺害滅口。張順為奸人所害,死得不明不白,你這做母親的也不會甘心吧?如今隻有將真凶繩之以法,才是對死者最好的告慰。”
老婦吃驚道:“順兒真是被人害死的?”
張寶兒道:“不止他,永義候夫人、侯府護衛總管肖成及另外三名獄卒,皆是如此。”
老婦泣道:“果真如此,我自盼望能捉拿凶手,為我兒報仇。”
說罷,老婦向對門一指,“屍體便在東屋,你們去驗吧。”
宋郎中和張寶兒進了東屋,隻見炕上一具屍體,停放了半月之久,已輕度腐爛。
宋郎中塞住鼻孔,戴上手套,細致地檢查一番,發現屍體肛內夾著一塊幹巴巴的糞便,這是中毒的跡象。他拿出銀針,刺人屍體胃部,拔出來時,銀針漸漸變成了黑色。
“是中毒無疑。”華郎中斷言。
張寶兒心中豁然開朗,笑道:“我對此存疑已久,肖成為暗器所害,但四名獄卒怎麽可能在牢門前排好隊,等著凶犯對準鼻孔一一射殺?聯係到我之前的分析,主謀位高權重,對乾陵的內部構造非常熟悉,此人很有可能正是永義候崔文利!”
張寶兒將身上所有的錢,全塞給那老婦道:“明日我便安排人再送些錢來,還有張順的後事全部由我來辦,阿婆盡管放心。”
老婦千恩萬謝,將三人送出門外。
別過宋郎中,張寶兒、成嬌與華叔,往醉春樓而去。
成嬌一路心事重重,總像擔心著什麽,又不願開口。
張寶兒看在眼裏,笑道:“有事就說吧,不吐不快。”
成嬌歎口氣:“說了也沒用,你不會聽的。”
張寶兒嘻嘻笑道:“你又不會害我,為什麽我不聽?”
成嬌白他一眼,道:“你知道便好。我讓你別再查這件案子,你做得到嗎?”
張寶兒連連搖頭:“做不到。”
成嬌竟沒有生氣,隻憂慮地道:“連我都看得出來,這案子後麵牽扯了許多的人,你一個人單槍匹馬,如何是他們的對手?”
張寶兒道:“那又怎樣?反正我不會怕他們。”
成嬌氣結道:“你以為你神仙哪?”
“隻要證據確鑿,我就能扳倒他們!”張寶兒顯得胸有成竹。
成嬌道:“隻怕沒等找著證據,便……”
她不忍說下去,忽而煩亂地甩了甩頭,“算了,不想說不吉利的話,你愛怎樣便怎樣吧,隻要你喜歡,我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