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番外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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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番外35
隻見景如是攜著白玉筷徐徐走到場中,待站定,她右手灑然一壓,手腕陡然發力,與左手玉筷相擊!
隻聽“鏗”地一聲清脆鳴音。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她低聲長吟,擰身右傾,玉筷在肩部再擊,“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這套動作極為舒緩,卻應和著擊鳴,自有韻律,帶著隱匿初開的妖嬈,與節奏融為一體。
皎潔的月華仿如呼應她的舞姿,景如是微闔著眼,帶著點漫不經心的頹豔,低唱吟哦,“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及腳踝的纖長束帶墜著玉佩金穗,隨著她的動作,發出錚錚摩擦脆吟。
皎若明月舒其光,好一個月下美人!
這清豔風雅的身姿透過燦爛燈火,隔著那片薄得幾近於無的紗簾,令在湖畔水濱宴飲的京人紛紛聚來,共睹景郎風華。
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卻都鴉雀無聲。凝神細聽那隔水傳來的低吟……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景如是折身側擊軒台,長吟再三“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在一片如癡如醉的目光中,一道突兀的聲音掃興地響起——
“靡靡之音!”
景如是轉身,自然地停下動作,惹來隔岸一片歎惋。
她見是巢文彥,紅潤的唇勾勒起一抹輕揚的弧度,挑眉問道:“哦?那這位公子可否讓景某見識下不同於靡靡之音的另一番風味?”
眾人一聽,也紛紛起哄,要求巢文彥表演一個。
巢文彥此刻大概喝到興頭上了,二話不說就丟去酒杯,拔劍起舞。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他的舞姿與景如是截然不同,飽含著沙場征戮之氣,劍光令人驚心動魄。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他身姿矯健,運劍如長虹遊龍,首尾相繼。在‘流星’二字念完後,巢文彥的劍勢陡然淩厲,竟是往景如是而去,“十步,殺一人——”
霎時滿堂皆驚!眾人還來不及喝止,劍尖卻霍然在離景如是不過三寸時折身直下!
真是一舞劍器動四方,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驚出旁人一身冷汗後,巢文彥才好整以暇的吟出‘十步殺一人’的下句,“——千裏不留行。”劍招如行雲流水,連綿不斷。
然而瞥了景如是一眼,巢文彥很遺憾的發現她毫無動容,他略收住猛厲無比的劍舞,擰腰退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收勢,劍回鞘。
片刻之後,才有人反應過來,帶頭拍掌叫好。
這場鬥舞,一文一武,一柔一剛,教人大開眼界,目眩神迷。
隻是先前景如是舞至一半被打斷了,那些暗中仰慕她的公子們心有不甘,等巢文彥結束後借著酒勁兒起哄,要景如是將舞補完。
景如是也不推辭,隻朝巢文彥拱手笑拜,“公子你也看到了,景某實屬無奈,隻得讓這靡靡之音再荼毒公子一會了。”
所謂皮笑肉不笑,不外如此了。
巢文彥冷冷哼嗤一聲。
景如是卻是展顏:“既然‘月出’公子不喜歡,我便踏歌以作……君子舞?”
說到“君子”這兩個字時,景如是稍稍拉長了語音,帶著別有深意的目光,凝望向他。
巢文彥立即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諷刺之意。她是指他故意打斷她的擊舞不是君子所為?
挑起人怒火之後景如是仍是一派道貌岸然,緩步入場。
侍女在她入場後恭順的捧著一雙繪上花卉圖案的紅木油彩屐,跪下為她穿屐。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景如是瀟灑的搖臂,轉身,左腳前踏,木屐叩地聲清越無比,“……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若說之前的月出是頹豔之舞,現在的踏歌便是一派高雅灑脫之態。
她踏地為節,掩臂含頦,“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若翔若行,指顧應聲。在踏足的起承轉合間,拖曳著流動性極強的碎小步伐,從整體的‘頓’中霍然呈現一瞬間的‘流’,這流與頓的對比,形成絕妙的視覺反差……
時而翼爾悠往,時而紛飆若絕。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舉手投足間,她揮散出迷惑人心的魅力,即使駱行書等極力抗拒的人,也仍是無法控製地將目光投注到她身上。
她玉帶窄腰,寬袍大袖,舞姿高雅,口中吟哦,“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隔岸透過朦朧的輕紗,捕捉景郎舞姿的文人中,已有數位詩人大發詩性,揮毫提筆。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她吟到後來,隻反複詠歎這一句,似乎別有惆悵,“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那低吟緩唱帶著淡淡的憂傷,讓聽客們的心都揪了起來,有人酒傾落袍也不自知。
終了,四周變得異常安靜,安靜得連泠泠水紋聲都清晰可聞。
景如是環視四周,見眾人仍一副如癡如醉的神色,於是抱掌謙遜道:“獻醜了。”
她的聲音終於讓周圍之人反應過來,衝天的歡呼喝彩聲隨之爆發開來,讓雲蘿湖的湖水都為之沸騰喧囂。
今晚,景如是一舞成名。接下去的幾日裏,景如是充分享受到天皇巨星級的待遇,每日圍在景府外隻願一見景郎的少男少女逐日增加,男踏歌也在京中風靡開來。
“這就是偶像的魅力啊。早知道跳兩場舞就能收到這麽多人氣,我早就該組織個親衛隊了。”
景如是感慨的搖頭,對著府外人頭攢動的盛況揮揮手,回應她的立刻是劈頭蓋臉的一片羅帕鮮花。
幸而前朝在被砸死幾個著名美男子後,取締了投擲瓜果以示愛慕的風氣,景如是的腦袋衣衫在這場盛況下,才得以完好無損的保存下來。
“你們說景如是這鬧的是哪出?”茶樓上,幾名貴公子坐在二樓的雅閣上,隔著小軒窗將樓下的“盛況”看了個盡。臉色有些陰沉的駱行書合上茶盞,眸子裏透出一絲不耐煩。
“她現在可是京城的大紅人了。”李采青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好不開懷,“連我都想下去找她要什麽簽名。”
這簽名還是景如是想出來的玩意兒,用筆在紙上、書籍上甚至衣服上簽上她龍飛鳳舞的大名,贈給她的崇拜者們,美名曰將什麽美好的祝福送給大家。
如果配上她那天作舞的畫,那這簽名畫可真是要賣瘋了,一時間有京城紙貴之說。
“嘩眾取寵。”巢文彥不屑地掃了下麵一眼,語氣冷淡。
此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襲紫色貴族直袍的康惜賜步入了近來。
屋內幾人立即起身,等康惜賜坐下。待他坐下後,其餘幾人才紛紛落座。
“我在下麵看見景如是了。”沒想到康惜賜主動挑起了這個話題,他的視線落在巢文彥、李采青和駱行書三人身上,詢問道,“那晚聽說你們也在場?”
“是的。”李采青率先回答,那興高采烈的樣子明顯還在回味當晚的情景,“殿下,你不知道啊,景如是的舞跳得真的很不錯,特別是那支‘月出’,既奢靡又雅致,舞姿優美,飄逸脫俗,看得我都想上去跟著跳。”
康惜賜聽了,不僅沒表露出任何向往之情,反而眉頭還輕輕皺了皺。
巢文彥打斷李采青的話,說道:“那晚在場的多數是今年赴京趕考的舉人,景如是同他們在一起活動,估計是想拉攏這些文人,為自己塑造出一個才華橫溢的表象,以影響輿論幹預殿試。”
巢文彥的話才是一針見血說到了康惜賜想聽的。
“跳支舞就能讓眾人記住她,若是殿下再巧立名目將她資格劃除,她就可以利用這龐大的擁護群體來製造事端。這景如是的心機還挺重。”駱行書補充道。
最“單純”的李采青楞了楞,才說道:“原來背後還有這麽多深意啊。”
“就隻有你這蠢人看不出來。”駱行書毫不客氣地批評道。
李采青識趣地沒有搭話,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無妨。”康惜賜深邃若潭的眸光越過窗欞紙,凝視著人群中那揮手致意的人,淡淡開口道,“即使讓她進了殿試,也能第一輪將她刷下。”
然而不久後,康惜賜就發覺這句話說得太早了,因為當他看到景如是那篇以“為官”為題的文章時,一貫的良好修養都不足以壓下心中怒火,於是他命人將景如是傳入保和殿。
景如是跟著翰林院的撰生走進時,見到端坐在紫檀椅上的康惜賜,也似模似樣地微垂著腦子,躬身以候。
撰生離開後,康惜賜才緩緩抬起頭來,他身著一品朝服,麵容比最精致無暇的大理石雕塑還要俊美上幾分,一頂紅玉紫金冠將他玄墨一般的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高坐在這保和殿內,他那與生俱來的貴氣更彰顯無遺,讓人不由得心生懼意。
“景如是,本王問你,策問文章裏你寫的是什麽?”康惜賜的眸如利刃般帶著透骨的寒意,落在景如是的身上,比最冷的堅冰還要冷上幾分。
“回殿下。我寫的是求官以及為官六字真言。”景如是沒有抬頭,不過也能感受到康惜賜那足以凍死人的目光,然而她並不顯得有絲毫慌亂,不緊不慢、不卑不亢地說道。
“何意。”康惜賜盯著她,沉聲發問。
“所謂的求官六字真言既是空、貢、衝、捧、恐、送;空呢,即別無他求,一心求官,不達目的決不罷休。貢呢,即善於投機鑽營,逢場做戲。衝,則是語出驚人、嘩眾取寵。捧,即溜須拍馬,曲意逢迎。恐,即對上級表麵阿諛奉承,實際暗擊對方要害。送,則是損公肥私、請客送禮。而為官六字真言是空、恭、繃、凶、聾、弄。空,即凡事不必認真,難得糊塗。恭,即是對上級卑躬屈膝,脅肩餡笑。繃。即對下屬和百姓假以滿腹經論、威風凜凜……凶,即為了不可告人之目的要不擇手段,麵上卻要溫良恭儉讓,以仁義之名行厚黑之實。聾,即對批評裝聾作啞,充耳不聞……”念到最後一句時,景如是故意停頓了片刻,才說道,“弄,即是要千方百計中飽私囊。”
“放肆!”康惜賜大掌一揮,將她的那份試卷拂到了地上,他沒有勃然大怒,但臉上隱隱透出陰鷙之色,“憑你這份答卷,本王就足以治你的罪。”
“殿下息怒。”景如是仍是不驚不懼,她抬起頭來,那張精致漂亮如桃花的小臉鎮定如常,她說道,“殿下考這為官之道,不就是想考察各人的品性與對此的領悟嗎?這十二字雖然貌似大逆不道,卻是我的真實感想,比起那些滿紙虛話、歌功頌德的調論,難道不顯得誠實可貴?”
“誠實可貴?”康惜賜怒極反笑,他緩緩站起身來,高大頎長的身軀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氣勢凝重得令人窒息,“你所謂的求官之道滿篇荒唐、無一字可入耳,而為官之道更是隻有佞臣才奉為圭臬。對了,本王倒忘了,你景家不正是大楚皇朝最大的佞臣世家、百年蛀蟲?”
這可不可以算是人參公雞?景如是出乎意料地笑了,她反問道:“如果景家是蛀蟲,那朝廷是否是棵滿目瘡痍的大樹呢?”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康惜賜濃眉微挑,話語中帶著磅礴的怒氣。
“如是乃一介草民,殿下想賜死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哪裏談得上敢不敢呢?”景如是風輕雲淡地說道。
“你倒真是有恃無恐。”康惜賜緩步來到她的麵前,身量足足高了她一頭,他凝眸冷笑道,“景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朝中還有不少殘餘勢力,你是料定我現在不敢要你的腦袋才敢如此囂張的是嗎?”
“非也。”景如是也笑了,比起他的笑,她的笑容可以稱得上和煦溫暖,“草民不過是在提醒殿下,別忘了我是怎麽進入殿試的。”
“哦?”康惜賜靜待她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