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攻勢(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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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夜,戰鬥在繼續,楚軍營地已經在周軍的進攻下,頑強抵禦了數日,但周軍的攻勢依舊不斷。
&esp;大量火矢如同火雨般落入楚軍營地,而楚軍弓手同樣以火矢還擊,夜空中不斷有火光閃爍,煞是好看。
&esp;此情此景,讓楚軍行軍都督陳昌想起建康城的新年焰火表演,當然,漫天火矢比起漫天焰火,還是差了些。
&esp;此刻,他站在一座戰棚門口,看著空中飛舞的火矢,又看看忙而不亂的營地。
&esp;陳昌所部兵馬,已經被人壓著打了數日,所以他有些惱火。
&esp;周軍倒不算是不宣而戰,之前就遣使來見他,說什麽希望齊、楚兩國化幹戈為玉帛,不然周國就隻能應齊國請求,和楚國刀兵相見。
&esp;客套話說完,自然就刀兵相見了。
&esp;眼見著這幾日己方應對得當,一次次化解對方攻勢,陳昌琢磨著今晚不如來個狠的。
&esp;軍中有不少火油瓶,那就挑選精銳主動出擊,然後集中使用火油瓶縱火,將來襲之敵打得抱頭鼠竄。
&esp;對此,長史沈恪反對:“對方是在試探我軍實力,所以必然留有後手,我軍若輕易出擊,未必能占便宜,反倒會讓對方有機可乘。”
&esp;“數日來,我軍將士接連擊退對方進攻,傷亡較小,所以士氣高漲,如今戰況穩定,若輕易出擊,導致重大傷亡,反倒不好。”
&esp;“那就這麽熬著?”陳昌其實是在請教,畢竟他沒什麽打仗的經驗,沈恪點點頭:“對,熬著。”
&esp;“對方想要試探我軍實力,我們就見招拆招,迫使對方拿出更多的手段,如此,其實也是在試探對方的實力。”
&esp;“兩軍交戰,總是要先試探對方虛實,接下來該怎麽打,主帥心裏才有數,若一上來就全力出擊,要麽大勝,要麽大敗。”
&esp;沈恪算是手把手教陳昌該怎麽打仗,而這種事,本來應該是陳霸先來做的。
&esp;奈何,“老陳”走得早,陳昌也沒多少曆練的機會,沈恪念著情誼,以及職責,自然不厭其煩的提點。
&esp;“這幾日下來,敵軍的手段想來也用得差不多了。”陳昌開始發表自己的看法,“接下來,他們還能如何?”
&esp;沈恪講解:“人在出拳時,必然要先握拳,然後把拳頭向後收,蓄勢,方可出拳,判斷這一征兆,就能判斷出對方要怎麽出拳。”
&esp;“這幾日,你觀察到敵軍營地有何動靜?”
&esp;陳昌搖搖頭:“看不出來。”
&esp;“不,看得出來。”沈恪循循善誘,“首先,敵軍營地,有許多車輛進出,參謀們總結之前的觀察結果,發現最近,車輛進出的頻率高了很多。”
&esp;“這說明什麽?說明周軍在大量運送某些物品入營。”
&esp;“其次,周軍全力來攻,但平陽齊軍一直沒有動靜,他們就這麽看著?我看未必。”
&esp;“周、齊兩國,之前有宿怨,但現在不得不聯手,故而周軍得以從容來攻我軍,不需要防平陽齊軍偷襲。”
&esp;“而平陽齊軍,定然希望早日擊敗我軍,好讓周軍南撤。”
&esp;“那麽,他們來個左右夾擊,也不是不可能...”
&esp;沈恪正在給陳昌分析各種可能,有參謀急匆匆跑過來:“都督!!敵軍,敵軍架起投石機,他們架起了配重投石機!”
&esp;“什麽!”陳昌聞言,有些不敢相信,因為配重投石機可是軍中機密。
&esp;登上一旁的望樓,用千裏鏡望去,隻見曠野裏,周軍來襲方向約兩三百步外,有一些黑乎乎的高大影子。
&esp;不一會,楚軍用大弩往那個方向射出燃燒的火球,以作照明之用。
&esp;陳昌借助火光,看得清楚:二百步左右距離,周軍正在搭建配重式投石機,看樣子,數量不少。
&esp;投石機,古來有之,以人力牽引,可配重式投石機卻不一樣。
&esp;這種投石機不需要人力牽引,就能將數十乃至上百斤石塊,投射到百步外,為攻城利器,本來隻有楚國才有。
&esp;“都二十多年了,秘密被人偷了去,不足為奇。”沈恪絲毫不慌,一如既往地從容,“難怪他們不斷往軍營運物品,原來是運石塊。”
&esp;“那我軍....沒有投石機,就隻能硬扛?”陳昌問,心中頗為不安,幾個參謀聞言,驚悚的看著主帥。
&esp;心中震驚不已:不是吧,前日你才下令,讓工匠打造一些投石機,怎麽不記得了?
&esp;沈恪覺得有些尷尬,畢竟這主意是幾個參謀合計後,向他提出,他同意後,和陳昌提了一下。
&esp;陳昌當時“哦”了一聲,於是才有了命令。
&esp;現在看來,陳昌確實欠曆練,如今第一次打仗,打的還是硬仗,難免有些顧此失彼,這倒也是人之常情。
&esp;沈恪不由得慶幸:虧得皇帝特地調我來給你小子當長史,不然真是...
&esp;“無妨,我軍準備充分,以牙還牙罷了!”沈恪趕緊繼續話題,免得大夥都尷尬,“把投石機調來,先發製人,立刻發砲!!”
&esp;陳昌欲言又止,不過還是沒說出來,等參謀們跑出去傳令,他問:
&esp;“沈叔,這附近都是土山為多,且我軍臨時采石,也采不到那麽多石塊...”
&esp;沈恪回答:“用土袋,裝滿土的布袋,夾雜著小石子,幾十斤重,拋出一百多步遠,也能砸死人,能砸爛不少東西。”
&esp;陳昌這下放了心,說實話,他第一次帶兵打仗,結果打的就是硬仗,難免手忙腳亂、顧此失彼。
&esp;也虧得有沈恪這個“世叔”幫忙,才沒出大亂。
&esp;“敵軍主帥,是孤軍守玉璧城,讓高歡黯然撤軍的韋孝寬。”沈恪不忘提醒陳昌,“這個人,是沙場宿將,極其擅守,想來也擅攻,不可掉以輕心。”
&esp;“你曆練不夠,如今就必須求穩,隻有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之後,才能去想如何出奇製勝。”
&esp;陳昌當然知道韋孝寬的大名及其戰績,卻有些不服:
&esp;“沈叔也是沙場宿將,當年侯景叛軍圍攻台城,沈叔作為台城守將之一,不也熬了過來。”
&esp;“那不一樣,不一樣。”沈恪擺擺手,苦笑著。
&esp;“韋孝寬孤軍守玉璧,兵力差距極其懸殊,硬是抗下十餘萬敵軍近兩個月的圍攻,我們那時...嗨,別提了。”
&esp;二十多年前,東魏叛將侯景在壽陽做亂,糾集叛軍攻入建康,圍了台城。
&esp;對方能以不到千餘殘兵起事,輕易破國都、圍台城,這事情本身就說明,當時朝廷是多麽的無能。
&esp;而台城被圍,援軍抵達後,雖然兵力上大於叛軍,卻遲遲無法解圍,這又是一種無能。
&esp;若不是那個人的出色表現,沈恪覺得,當時的台城,遲早是要淪陷的。
&esp;所以他哪有什麽底氣,提起自己當初守台城(負責東麵城牆)的經曆?
&esp;二十多年前,陳昌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少年,而那個人,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esp;沈恪正感慨往事,營地裏的投石機已經準備就緒,按照之前就已經“標定”的各類“參數”,對營外周軍投石機陣地拋射土袋。
&esp;隨著一個個投石機的投臂旋轉,呼嘯聲起,使得本就熱鬧的夜晚,顯得愈發喧囂起來。
&esp;。。。。。。
&esp;又是一個不眠夜,被周、齊兩軍夾攻的楚軍營地,終於堅持不住,北柵被齊軍攻破。
&esp;接連數日無休無止的作戰,讓楚軍將士的體力和精力都已經到了極限,但麵對破柵而入的敵軍,將士們還是鼓起鬥誌迎戰。
&esp;多日未用的火油瓶,此刻大發神威,楚兵們奮力投擲火油品,很快將破口處點燃。
&esp;但齊軍的攻勢未減,許多人披著濕漉漉的毯子、布塊,繼續衝進來。
&esp;陳昌帶著部曲趕到,見戰事危急,隻覺熱血上湧,毫不猶豫將部曲調上去“堵口”。
&esp;這些部曲,當年是隨著陳霸先征戰南北的老兵,作戰經驗豐富,武藝出眾,聽得郎主下令,本該奮勇直前,卻是一愣:
&esp;不是有很多火油瓶麽?我們衝進去,混戰之後,敵我不分,火油瓶還怎麽用?
&esp;再說我們若是拚光了,萬一之後戰況不利,誰來護送你突圍?
&esp;若老郎主在,哪裏會這麽蠻幹的?
&esp;然而郎主的命令就是命令,而且戰事確實緊急,郎主又催得急,他們無法分辯太多,立刻執行命令。
&esp;結成小隊陣型迎戰,很快便擋住齊軍如同瘋狗一般的衝鋒。
&esp;但北柵的缺口持續被齊軍破壞,變得更大,更多的齊兵湧了進來。
&esp;陳昌見自己部曲和突入營中敵兵混站在一起,而湧進來的敵兵越來越多,想讓部曲後撤、拉開距離,也好投擲火油瓶,已然是做不到了。
&esp;這下才覺得,方才的命令有些不妥。
&esp;身上又被流矢射中,中了幾箭,虧得鎧甲護體,沒有大礙,但他心急如焚,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
&esp;卻見帶著人趕來助戰的幾個參謀,直接把火油瓶往人群後部扔。
&esp;參謀們在軍校練過火油瓶的投擲技巧,這麽一扔,不偏不倚,剛好燒到戰線北側、齊軍一邊。
&esp;雖然著火點和己方兵卒是近在咫尺,卻有驚無險的隻燒敵人,燒不到自己人。
&esp;火勢蔓延截斷齊兵人群,其攻勢頓減,陳昌反應過來,趕緊命令部曲後撤,脫離接觸。
&esp;雙方脫離接觸,楚軍這邊投擲起火油瓶就沒了顧忌,不斷綻放的火光,連接成火牆,將破口再次“堵”上。
&esp;營區中部,沈恪得知北柵安全,鬆了口氣。
&esp;他身邊還有千餘弩手可用,這可是當初隨著陳霸先征戰的嶺表弩兵,作戰能力極強,但沒有立刻調往北柵。
&esp;因為戰況還未到最危急的地步,他不能把所有籌碼都押上去。
&esp;果不其然,南柵來報,說周軍攻勢凶猛,將士們傷亡很大,快要撐不住了。
&esp;南柵危急,但沈恪不急,因為他判斷這是敵人“聲東擊西”之計:
&esp;在南柵持續發動攻勢,迫使他們集中兵力來南柵,但實際的突破位置,卻是其他方向。
&esp;但增援還是得增援,沈恪下令:“火油瓶,把火油瓶都用上!火油瓶,就是南柵的援軍!”
&esp;他還是不想動這千餘弩兵,己方忍了數日都不輕易使用的火油瓶,今天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esp;戰鬥在持續,南柵轉危為安,但周、齊兩軍的攻勢似乎無休無止,楚軍將士隻能咬牙堅持。
&esp;營壘四周閃爍的火光,幾乎把夜空映亮,讓沈恪想起了台城被圍時,敵軍晝夜攻打時的情景。
&esp;皇帝讓陳昌當前鋒,讓他當陳昌的長史,想來,就是預料到會有這一天。
&esp;所以,他可不能輸,也不能輸了這口氣。
&esp;韋孝寬以玉璧之戰名揚天下,而他吳興沈恪,或許能力確實比不上韋孝寬,但有一顆不服輸的心。
&esp;現在,能和對方交手,哪怕隻是營壘攻防,他也不能輸!
&esp;刺耳的號角聲,從東柵傳來,這就意味著,那裏已經被敵人攻破了。
&esp;‘來了!’沈恪心中一歎,他判斷,這才是敵軍真正的主攻方向。
&esp;立刻讓人去給陳昌通報,隨後調集弩兵前去增援。
&esp;東柵,破柵而入的周兵,嚎叫著撲向堵口的楚兵,因為周軍戎服為黑色,所以如同黑潮一般,看起來勢不可擋。
&esp;但是,聞訊趕來的弩兵,登上提前搭建好的高台,居高臨下,對準黑潮放箭矢。
&esp;這些高台,在營地四周都有,是為了弩兵發威而提前搭建的“發射陣地”。
&esp;楚軍弩兵所用弩,已經不是嶺表地區的“老式弩”,弓力更強勁,上弦速度更快。
&esp;破空之聲驟起,宛若朔風,將黑**“皺”。
&esp;弩兵所射,為破甲矢,射得身著鎧甲的周兵倒下一片。
&esp;輪番發弩的楚軍弩兵,持續射出破甲矢,使得周軍的攻勢為之一凝。
&esp;又有其他楚兵圍了上來,投擲出火油瓶,點起熊熊烈火,將周兵逼退。
&esp;不知不覺,東方露白,持續了一夜的攻勢,在南北兩側的鳴金聲中,戛然而止。
&esp;楚軍旗幟,以及不少殘破的箭樓,依舊頑強豎立在營中。
&esp;它們倔強的看著東麵群山,宛若倚門而立的婦人,盼著出遠門的良人,早日歸來。
&esp;旭日東升,陽光照耀大地,為血和火環繞的楚軍營地,泛起一層耀眼的金光。
&esp;恍恍惚惚之中,東麵,出現了“良人”的身影。
&esp;如潮的歡呼聲,隨後響徹營地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