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我佛慈悲(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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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散去, 雨滴越下越小, 電閃雷光也漸漸消隱。
樂景不疾不徐在大街小巷穿行,以往平安祥和,熱鬧喧沸的縣城此時隻餘一片精疲力盡後的沉默。
蠻子終究是和給這個平靜的小城造成了不可抹去的傷疤。
他雖然已經盡力趕路, 但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
也是多虧了有坤火作為他的護法,否則他也不能這麽快解決此事。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新生兒嘹亮的哭聲。
生死輪回,生生不息,不外如是。
他從未小看過人類這個種族的生命力。
他一邊走一邊輕輕念誦往生咒,為那些無辜枉死的冤魂超度。
雖然看不到,但是冥冥之中他清晰感應到了有什麽東西一層又一層纏在她身上,無形間他的身體似乎沉重許多。
這是纏上他的因果報應。遲早有一天他會遭受惡果反噬, 報應加身。
樂景雖然是在淨土宗修行, 但是因為他佛子的身份,所有佛宗的佛經、佛法,乃至不傳之秘他都能學習,所以樂景這十年來學習的東西很雜。
他還記得幾年前他曾經在金剛宗的一本典籍上讀到過一個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金剛宗的前代長老, 覺悟禪師。
覺悟禪師的金剛降魔杵下不知道倒下多少妖魔鬼怪、人渣敗類的屍體,雖是為了救人,但是他一生造殺業無數。
可是他偏偏功德圓滿,立地成佛。
因為他懷菩薩心, 行閻羅事。
他殺人是為了度人。
他是為了讓惡人邪魔從惡苦中解脫,消除他們的業障, 讓他們重入輪回洗去罪孽, 重塑純淨之身, 早登極樂。
因此被覺悟禪師殺掉的生靈對覺悟禪師都隻有感激之心,而沒有怨恨之情。所以覺悟禪師才不沾因果,不造業障,隻有功德。
可是樂景不是覺悟禪師。
他也無法懷著慈悲心做事。
認真說來,他不信佛,不信任何宗教,不信蒼生,不信鬼神,隻信自己。
如果傻子沒有死,他應該會是佛宗夢寐以求的溫雅敦厚、慈悲仁善的佛子。
可惜,傻子死去後,活過來的是樂景。
所以他知道,他此舉是以殺止殺,不管理由再正當,他也是犯了殺孽,將來必定報應加身,引來惡果。
隻是他不會在乎。
他連死都不怕,區區報應又算得上什麽?
巨大的黑犬悄無聲息的與他並行。
這十二年來,坤火一直跟著他修行,並在前年,自願成了他的護法。
從此以後,他將會守護在他的身旁,降妖除魔,懲惡揚善,就像守護在佛祖身邊的十六羅漢一樣。
雨停了,太陽縮在雲層裏,暈染出層層疊疊絢麗彩霞。空氣中漂浮著清涼的水汽。
樂景走到城門前站定,他短暫的睜開眼,又重新閉上了。
寒陽縣守軍望風而逃,城門大開,小路上殘留著淩亂的馬蹄印和腳印,幾具染血的百姓屍體躺在路邊。
樂景默默又念了一段往生經。
坤火一直安靜的侍立在他身側。在樂景停止撥動念珠後,他歪了歪頭,好奇地問道:“樂景,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裏呀?”
少年閉目回答:“去找蘇簡。”
“好啊!”坤火興高采烈的俯下身子,“樂景,快上來。”
樂景側身在坤火身上坐下,巨大黑犬輕輕一躍,迅速升空,宛如神話故事裏的天
狗,飛快在雲海裏穿行。
坤火雙眼彎起,呲牙咧嘴地笑了,“我都好久沒見蘇簡了,樂景現在都長高了好多,蘇簡應該也長高了吧?”
“應該吧。”
“對了,我們要去哪裏找蘇簡啊?去白城嗎?”
“不,我們約好了在北荒城見麵。”
樂景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坤火的問題,一邊在心裏默默思考一些事情。
他今日殺了來這裏搶掠的所有蠻子,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罷了。
草原部族和大梁之間的爭鬥,其本質是對生存資源的搶奪。此舉無關善惡,隻關乎種族延續和發展。
比起貧瘠的草原,自然是肥沃的平原更值得垂涎。
縱觀華夏曆史,這樣的爭鬥在曆朝曆代都會上演。若是華夏王朝興盛,那麽草原部族就會夾緊尾巴俯首稱臣,草原就是華夏的牧場,若是華夏王朝衰落,那麽草原部族就會亮出獠牙,野心勃勃,意圖取而代之,那時候,華夏就是草原的獵場。
所以草原部族和大梁必有一戰。
雖然大梁人多,草原部族人少,但是清軍入關也不過是十幾萬兵力,其中滿軍才五六萬人。華夏曆史上,“三千越甲可吞吳”“蛇吞象”的戰爭比比皆是。哪怕在抗日戰爭時期,一個持槍鬼子就可以看住幾百個老百姓。
在中國三千年的王朝更新換代曆程中,終歸不過是應征了那句話: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樂景知道他現在的行為有多麽狂妄。
以一己之力企圖對抗曆史大勢,這是何等狂妄瘋狂的行為!
很有可能他什麽也改變不了。
但是既然他來到了這個世界,並且擁有了超人一等的力量,那麽試都不試一下就放棄未免太懦弱了。這也是傻子的遺願。
而且……他還蠻享受這種一己之力對抗世界的感覺。
無論過去多少年,他骨子裏都流動著少年人的熱血。而改變世界,是獨屬於少年人的終極浪漫。
當然,他隻有一人,他也沒有自不量力的認為隻憑自己就能輕易扭轉曆史走向,所以他需要夥伴,也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
北荒城外,人影零落,遠遠看去整座城都籠罩著一股肅殺的氣氛。
蘇簡皺了皺眉頭,想起他這一路來得知的情報,心中更是湧上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恨大梁嗎?
他當然恨。
這些年,他時常在凡間遊曆,對大梁的現狀也了解的越來越深,越是如此,他對大梁的厭惡就越深。
在他看來,大梁已經爛到骨子裏了。
皇帝橫征暴斂,昏庸無道,官員貪贓枉法,魚肉百姓,在加上連年大旱,天災頻發,百姓食不果腹,民不聊生。
在內,各地時不時有零星的農民起義,隻是都不成什麽氣候,很快就被大梁派兵鎮壓了。在外,草原部族虎視眈眈,小動作頻頻。
此時的大梁看似花團錦簇,實則如履薄冰,危機四伏。在蘇簡看來,大梁能撐著這幅破破爛爛的身體苟延殘喘到現在,已經是天命所顧了。
想要給目前風雨飄零的大梁續命,隻有皇帝暴斃,新君英明果決,並且以大魄力整治吏治,組裝軍隊,寬撫百姓,這樣大梁說不定還真的能再和平個幾十年。
可惜,現任皇帝身體康健,精力旺盛,是個長壽的君王。
所以君王長壽,國朝不壽。
可是即便如此,蘇簡還是不能坐視這一切的發生。
雖然父親已經被砍頭了,蘇家也被查封,但是他還是能清晰得記起書房掛著的父親親筆手書。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是父親畢生的誌向。
在潛移默化中,也成了他的誌向。
“蘇簡!你走那麽快幹嘛!等等我啊!”
蘇簡被打斷了思緒,無奈的歎了口氣,回頭看向身後氣鼓鼓向他跑過來的大小姐,隻覺得頭都大了:“我說大小姐,你老跟著我幹什麽?”
“誰說我跟著你了!”路清靈冷哼一聲,叉腰傲嬌地說:“這路難不成是你家開的?你能走我就不能走了?”
蘇簡看著路清靈嬌蠻的樣子都頭疼。
路清靈是他師父白元真人的獨女,全門派的師長們和師兄弟都寵著她,所以她從小到大在門派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養成了這樣嬌蠻的性格。蘇簡一向對她敬而遠之,可是這個大小姐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偏偏就是喜歡纏著蘇簡。
這次蘇簡出門,又被這位大小姐胡攪蠻纏給纏了一路,生生從白城跟著跑來了北荒城,把蘇簡給搞的不勝其煩,這一路上也耽誤了不少時間。
他伸手:“行行行,那您先走?”
路清靈嘟了嘟嘴,美眸含情帶怨地掃了他一眼,小聲嘟囔著:“呆子!人家想和你一起走嘛!”
但是路清靈都追到這裏了,他在多嘴也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所以他隻能無奈的說:“你和我一起可以,但是我要和你約法三章。”
路清靈美眸一亮,抬起了下巴矜持回答:“你說。”
“第一,一切行動聽我指揮。”
“可以。”
“第二,不許耍大小姐脾氣。”
“誰耍大小姐脾氣了……好吧,我聽你的。”
“第三,不許對我朋友無理。”
“哼,我知道啦。”
邪魅沙啞的聲音突然自他腦海裏響起:‘人家喜歡你,你又何必不解風情?’
蘇簡眸光清冷,冷淡回答:‘我現在哪裏有功夫考慮這些事,更何況她喜歡我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聲音調笑道:‘你倒是冷心冷肺。’
蘇簡沒有回話。
他並不信任聲音的主人,哪怕他這些年幫了他很多,他也總覺得他不懷好意。
聲音自稱姓陽,他平時都稱他為陽老。陽老是一縷殘魂,棲居在他腰間的那塊白玉裏麵,平日裏通過神魂給他傳話。
他不知道殘魂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棲居在白玉裏——殘魂說是渡劫失敗,但是蘇簡不信。
蘇簡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殘魂是一個經年的老怪物,而且這個老怪物對他有某種企圖。
不管陽老有什麽目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他拚盡全力都不會讓他得逞就是了。
……
富貴客棧作為北荒城最大的客棧之一,廣迎八方客,一向是消息靈通之所。
樂景戴著鬥笠,坐在一樓大廳靠窗的座位上,就聽身後幾位行商正在議論寒陽城的狀況。
“真是老天保佑,聽說天降菩薩,菩薩派座下黑犬把襲城的蠻子都吞吃下肚了呢!”
“真的假的?真的會有菩薩顯靈?”
“唉,我騙你做什麽,我家親戚就有在寒陽城的,據說是親眼看到有黑犬降世把蠻子撕成了兩半,現在城裏還躺著蠻子的屍體呢!”
“沒錯,我是從寒陽城過來的,這些可是我親眼所見!”
“那你們說,菩薩長什麽
樣?”
“當然是長發飄飄,身穿白色綾羅綢緞的,美得跟個仙女似的。”
樂景閉目失笑。沒想到以訛傳訛之下,他不僅變了種族,連性別都變了。
他耳朵輕輕一動,神識遠遠感受到了蘇簡的氣息。
傻子這雙眼睛不是因果眼,而是六神通中宿命通,所以能看穿因果報應。
隻是宿命通用多了會對他的精神造成很大的創傷,所以自從樂景修習佛法後,為了減少宿命通的使用,他特意訓練了自己閉目行事,久而久之他的神識就格外敏感了。
所以他可以察覺到除了蘇簡外,還有一位女道友緊緊跟著蘇簡,兩人舉止親密,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的男女關係。
他眉頭輕輕一皺。
計劃有變。
他這次和蘇簡碰頭的最大目的,就是結伴去草原一探究竟。最好能找到那個一通草原的英傑,把他解決在搖籃裏。
可是蘇簡怎麽又帶來了一個女人?難不成是後宮之一?
道門的點家男主就是麻煩。如果當初他要是入了佛門,每日青燈常伴,清心寡欲參佛,就不會有這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