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新年前的兩個月，楚珺過得十分悠閑，除了要上朝不能再睡到辰時這一點讓楚珺煩悶許久，其餘都十分讓楚珺滿意。要是一直能過這樣的日子，倒也滿足了，不過，楚珺知道，這不過是下一次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過年朝堂封筆，楚珺雖然是太女，但皇帝平日勤政，近期又無大事，所以封筆之後不用上朝，楚珺也閑了下來。

    衛珩見楚珺整日悶在東宮，想到她回京這麽久還沒有在京中轉過，幹脆拉著她出宮，住到了衛家在京郊的一處溫泉別莊。

    正月十五，上元節。平都開宵禁，可徹夜賞玩。

    當然，又名花燈節的上元節，也是青年男女難得的可大大方方相會的節日。

    這樣的熱鬧，楚珺當然要湊。回京兩年，這樣遊玩的機會屈指可數。楚珺早早吃了東西，天擦黑，就扯著衛珩出門了。

    衛珩一麵拉著楚珺免得走散，一麵不著痕跡地擋開周圍的人，免得他們擠到楚珺。可楚珺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些，拽著他在人群裏擠來擠去，那裏熱鬧往哪裏鑽。

    衛珩的心情本來應該很好的，如果……

    “玥玥，今天這種日子，你帶著他來算怎麽回事啊？”衛珩瞥了一眼在兩人身後跟著的孟藹，壓低聲音在楚珺耳邊道。

    楚珺也跟他咬耳朵，“別急嘛，一會兒他就不跟著咱們了。再說，他也不可能一晚上都跟著咱倆吧？”

    楚珺呼出的氣息輕輕柔柔地拂過衛珩的耳廓，有微微的酥麻感。她話裏十分隱晦的暗示含義讓衛珩心裏一陣癢意。

    他忙抬起頭，遠離楚珺碰著他耳朵的雙唇，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耳廓，將那些感覺都壓下去。

    他的小動作沒有逃過楚珺的眼睛，惹來楚珺一陣輕笑。衛珩無力地瞪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才繼續向前走去。

    “微姐兒？”

    正站在無塵居門口的謝微轉頭，看到楚珺，忙迎上來，膝蓋一彎就要行禮，“殿……”

    楚珺一把扶住她，掃了一眼周圍。謝微反應過來，趕緊直起身子，“小姐？”跟著謝微的下人見狀，都隻是蹲身行禮。

    楚珺抬了抬手，笑著對謝微點點頭，“嗯。等久了？”

    謝微笑著道：“哪裏，剛來一會兒。雖然您遞了帖子，母親不會不讓我出來，但也不會太早放我出來。”

    楚珺頷首，開門見山直入主題，“你不是要我給你找個先生麽？我把人直接給你帶來了。”

    謝微在心中暗道，今天是上元節，這麽特殊的日子，雖說是夫子，但畢竟也是男子，現在還是晚上，見先生合適麽……

    謝微當然沒有說出口，行禮道：“勞煩小姐費心了。”

    楚珺扭頭向孟藹道：“呐，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給你找的很有天分的學生。”

    孟藹一眼看到楚珺示意的人是個女子，還是個看起來剛及笄的小姑娘，眉毛一抬，沒有說話。

    謝微見從楚珺身後走出來一個青年男子，微吃了一驚。

    她本來以為會是個有些年紀的老者，沒想這麽年輕。可她已經及笄了，一個年輕男子當自己先生，也太……

    楚珺仿佛知道了他的想法，“這位是我東宮詹事，孟藹孟意之，也是黎川書院的先生，山長秦暮雲的關門弟子。”

    謝微瞪大了雙眼。

    自從結識太女，在太女的暗示下打算走讀書這條路後，她對天下儒者格外上心。秦暮雲與黎川書院的名號，她自然聽過。

    秦暮雲的關門弟子，那是多少讀書人求幾輩子都求不來一句指點的，現在竟讓太女殿下拉來，當她一個人的老師？

    謝微這會兒那還記得什麽男女大防，忙對著孟藹就行了一個弟子禮。孟藹卻閃身避開了。

    謝微看向楚珺，楚珺道：“先生我是給你帶來了，但能不能讓他承認你為弟子……”

    謝微了然，“小女明白了。”

    楚珺對孟藹道：“不要因為她是女子就有偏見。旁的你都不用顧忌，如果真是天分不足，不是這塊料，那你拒絕就是。”

    孟藹看了謝微一眼，對楚珺一拱手，“是。”

    楚珺擺擺手，“那你們好好聊。我先走了。”說完也不等兩人反應，拉著衛珩就走，將兩個人撇在原地。

    楚珺高高興興開始賞燈，“我說了吧，他不會跟著咱一晚上的。現在就咱倆了，你可高興了吧？”

    衛珩失笑，“男未婚女未嫁，你就這麽把兩個人留在那，讓他們在上元節燈會獨處，就不怕壞了那位謝小姐的名聲？”

    “總要讓他倆單獨談談，孟藹認可了她，才會真把她當弟子。今天是上元，今日會外男，那是名正言順的。當然最關鍵的是……我不會讓人亂嚼舌頭的。哪個敢不長眼，我讓他後悔都找不見地方。”

    衛珩露出淡淡的笑意，“既然你都考慮周全了……我就放心大膽地跟你賞燈了。”

    楚珺挽上他的手臂，“這就對了嘛。”

    衛珩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想不想要盞燈？”

    楚珺環視周圍，發現經過的好些女子手中，都提著花燈，“嗯……好啊。”

    衛珩點頭，拉著她前行，“前麵有棵千年古柏，每到上元節，就會有人掛燈在上麵，那樹很高，傳聞說，拿到越靠上的花燈，新年的運氣會越好。”

    很快，楚珺就看到那棵樹了。樹很高，約有十丈，樹上掛滿各色各樣大大小小的花燈，中間位置的燈多，最高處和最低處燈都少。一定是下麵的燈容易取到，所以被人摘下來的多，最高處即使借助工具，也很難掛上去，所以燈少。

    走至近前，楚珺忍不住感歎：“好大的一棵樹。”

    樹身大概四五人才能環抱，粗粗的根結交錯盤纏，沒入地下。

    樹周圍圍了很多人，幾乎都是成對的青年男女，很多男子在女子的指揮下，去摘她們想要的燈。這會兒似乎是有個人爬得很高，大家都在喧嚷。

    “你快下來吧，別再上了！”一個穿嫩黃色衣裙的少女在樹下喊，周圍圍了一圈人。

    高高的樹冠中隱約傳來回應，“沒事兒，穩當著呢，等著，馬上就能夠到最高的那盞燈了——”

    看來地下站著的這個少女與樹上那個男子是一對兒。楚珺仰著脖子往上看，看不到人。

    她低聲對衛珩道：“說是快夠到最高那盞燈了，你看，那燈在樹頂上，離地麵可足有十丈呢，也不知道是怎麽爬上去的。”

    也許是站得太近，那少女似乎聽到了楚珺的話，回頭看了楚珺一眼，更加著急了，“石頭——你快下來，別往上爬了，我不要那盞燈——”

    樹上傳來的聲音比剛才遠，可能是男子爬的更高了些，“沒事，就快……啊！”

    一聲驚呼，然後樹上傳來枝葉破碎的聲音，下麵的人都暗叫不好，估計是沒踩穩摔下來了。這麽高，也不知道摔下來人還好不好……

    黃裙少女朝樹下衝過去。

    一道身影比她更快，飛至樹下，在樹幹上幾點就躍至半空，正好接住掉落的人影。

    衛珩將人放在地上，男子有些驚魂未定，但還沒忘記道謝，“謝……謝過恩公……”

    黃裙少女此時也衝到了跟前，不顧周圍還有人，也忘記向衛珩道謝，一頭紮進男子的懷裏，捶了他好幾下，“不是叫你不要上去嗎！你又不聽我的！你想嚇死我是不是！”

    男子趕忙柔聲哄她，“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要是給你拿到最上麵那盞燈，你肯定高興……”

    衛珩回到楚珺身邊。楚珺收回望著那一對男女的目光，笑著側頭看他。衛珩回了一個微笑，“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楚珺偏著頭，“覺得你特別好。”

    衛珩一下就忍不住笑了，“嗬……救了旁人就特別好了？”他摸摸楚珺的臉，“等我給你拿來最上麵那盞燈，看你用什麽詞兒來誇我。”

    “誒？”楚珺還沒反應過來，衛珩一個閃身就不見了。楚珺忙去看那棵樹，隻見衛珩的身影隱約在樹影間出沒，枝葉發出撲朔的輕響，一會兒，就出現在那棵大樹的最高處。

    衛珩從容地摘下最高處的那盞燈，將燈舉起來給楚珺看。

    黑暗的夜空裏，巨大古柏像撐天的古木，掛滿的花燈像遠天的繁星，衛珩就站在那星輝闌珊之處，遙遙向她揮手，宛若神衹。

    不知是那人太高逸渺遠，還是這景太繁華醉人，一瞬間，楚珺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在體內翻滾著，叫囂著，非得控製著這副軀殼做點什麽，才肯安分下來。

    而這燈火如水的夜確實引人失魂，楚珺鬆開理智的弦，身隨意動。她雙手在唇邊攏成喇叭狀，仰頭朝著樹頂上的衛珩大喊：“阿珩——阿珩——我好喜歡你——”

    一點兒也不顧及周圍全是觀燈的男女。

    楚珺本以為能得到衛珩激動的回應，沒想到那樹頂卻是抖動了一下，剛剛還好端端站在樹上的人身影一晃，直衝衝從樹上栽下來。

    都關注著兩人的人群又是一陣驚呼。這才多一會兒功夫就掉下來兩個人？剛才沒出事兒是因為有人出手救人，可這回……掉下來的好像是那個剛才還身手利落救人的人吧……

    楚珺本來還發燙的臉直接叫這一出嚇得冰涼，撒腿朝樹下衝過去，隻聽見樹上一陣輕響，衛珩抓著樹枝輕蕩幾下，穩穩落在地上。

    楚珺雖然沒有像那個黃裙少女一樣撲過去捶打衛珩，但也差不離了。“你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怎麽會掉下來？要嚇死我嗎？”

    衛珩的笑容比身後如繁星的花燈更光彩奪目，“不是我要嚇你，玥玥，是你在嚇我。”

    聽聞自己的表白被形容為“嚇人”，楚珺眼一瞪，正要開口，衛珩接著道：“我也好喜歡你，玥玥。”

    楚珺喜也不是怒也不是，表情定格在這副奇怪別扭的樣子上。

    衛珩忍不住笑出聲，將手中的花燈遞給楚珺，“最高的那盞燈，玥玥，這一年你一定會平安順遂。”

    楚珺接過花燈，輕輕撫摸著八角花燈的竹骨，“願君同在。”

    周圍響起眾人的歡呼、祝福和哄鬧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