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現在的朝堂幹淨清明，重要位置上都是信得過的人，所以孫參的這些小動作根本瞞不過楚珺。朱茂來向楚珺稟陳這件事的時候，楚珺正因為衛珩不準她明日出城迎接青璿而心情不佳，此時的臉色就有些懨懨的。

    朱茂看了看楚珺的臉色，心道這孫參也真是，怎麽如此糊塗，莫說現在朝堂上就沒有能瞞過太女的事，就算有，以孫家現在的處境，沒有人敢與他們扯上關係，又怎麽會冒著巨大的風險幫孫家周旋呢？這下可好，叫太女知道了，還不知道流放會不會變成就地處斬呢。

    楚珺用指甲摳著案幾上的花紋，“孫參想留下誰？”

    “回殿下，孫家隻有一個未及笄的女子，是孫參的庶孫女。他想留下的，是最寵愛的嫡女、今年剛及笄的孫四小姐，和其嫡長子不到一歲的幼子。”

    “幼子……他是不是還宣稱他兒子生了個女兒呢？”

    朱茂瞥了一眼楚珺似笑非笑的神色，“是。不過原本與孫家走得近的都知道，原來的成國公世子第一個孩子是個兒子，所以……”

    楚珺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沒說話。

    孫四小姐……好像曾在哪裏聽過這個稱呼……

    手指敲擊桌案的聲音一停，“你帶那兩個孩子來見我。”

    朱茂不知這兩個孩子是福是禍，也不敢多揣度，問道：“殿下，那孫參……”

    “令其全族兩日內必須全部離開平都，沿途押送之人增加一倍。告訴孫參，那兩個孩子我留下了，不要再動什麽歪腦筋。”

    “是。”

    出了大殿，朱茂心想，聽殿下意思，那兩個孩子是躲過一劫了？他又在心裏搖頭，待在平都也是宮奴的命運，身嬌肉貴的貴族子弟，哪裏受得了這樣的轉變呢？未必是好事。他心思一轉：殿下將那兩個孩子留在平都，對孫參是個牽製。但孫四小姐已經不是不知事的年紀，她目睹家族變故，會不會對太女心存怨念？

    他了解太女秉性，此舉雖說意在牽製，但同樣是太女動了惻隱之心。太女心善，萬一養虎為患……朱茂心想，看來，帶那兩個孩子來，自己還得親自跑一趟東宮。

    衛珩進來的時候，楚珺一手托腮，一手還在摳按幾上的雕花。衛珩笑著道：“還不高興呐？”

    “哼。”楚珺不看他，“我不過是想出城透透氣，你直接就關我禁閉了。”

    衛珩在她旁邊坐下，依舊笑道：“不對啊，我可是聽說孫家那邊鬧出點事，你明日不用去處理嗎？”

    楚珺還是不看他，“我剛剛決定從現在起什麽事都不管了，隻管吃和睡，別的事，世子大人都代勞了吧。”

    衛珩輕笑出聲，“那太女殿下現在是想吃還是想睡啊？”

    楚珺轉過頭去瞪他，“又拐彎抹角地罵我！”

    不知怎的，就是她瞪著眼睛生氣的樣子，衛珩都覺得分外可愛。他笑著將楚珺摟進懷裏，“哪裏罵你了？罵了你，不是連自己也跟著罵進去了？”

    楚珺悶悶不語。

    衛珩拿她沒辦法。連句重話都舍不得說，能有什麽辦法？他妥協道：“好吧，明日就出城去接樂定公主吧。不過，我得陪著你去。”

    楚珺高興起來，“當然！”她從衛珩懷裏起來，興高采烈地朝內殿走，邊走邊嘀咕：“穿件什麽衣服好呢？多羅可汗也在，要不要穿朝服啊……不行不行，朝服太嚴肅，沒意思……”

    衛珩目睹她一陣陰一陣晴說風就是雨的臉色，為自己的未來哀歎一聲。

    奉德二十年九月二十四日，前來迎娶樂定公主的吐穀渾可汗尉屠那多羅抵達平都，太女於平都城開遠門親迎之。

    聽說太女親臨，駐守開遠門的監門衛本有些緊張。但看到太女車駕到達後，太女被武國公世子抱著上了城樓，一時驚詫，偷偷互相看看，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情況。見隨太女而來的千牛衛眾人麵不改色、目不斜視，一時慚愧——不怨太女器重人家呢，瞧人家這定力！

    楚珺送青璿到多羅那兒去是瞞著外人的，所以楚珺名義上是來迎接多羅的。儲君親迎別國君主，也符合禮儀。

    多羅在平都驛安頓下來後，楚珺與衛珩前去禮節性地拜訪，毫不意外地發現青璿也在。楚珺與青璿一見麵，不可避免地被她拉住好一通“審問”。

    “姐姐，你也太不小心了吧，這種事之前自己竟一點沒發覺？你吃飯還好嗎？睡得好嗎？平常想吐嗎？有沒有讓太醫經常來看看？你……”

    楚珺幾乎要捂耳朵了。“青璿，你怎麽還沒成親呢，就比朱茂的夫人還囉嗦了？以後成了親可怎麽辦，多羅可汗受得了你麽？”

    朱茂的夫人在平都命婦圈裏是有名的能說。楚珺知道朱夫人的性子後，還曾與衛珩玩笑說，朱茂那樣寡言的性子，遇上朱夫人這樣跟啞巴都能說上一天的性子，這日子怎麽過的呀。

    多羅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孤受不了什麽了？”

    青璿不理他，“姐姐，我一路上都擔心來擔心去的，你可倒好，一見麵先一頓數落我。”

    楚珺無奈搖搖頭，向多羅一拱手，“可汗。旅途勞頓，可汗辛苦了。”

    多羅右手按胸回了一個平禮，“多謝殿下關心，孤甚好。”他瞧了一眼旁邊的青璿，笑道：“要說辛苦，也是好不容易才勸住公主沒一個人先趕回來。”

    楚珺笑道：“青璿性格直率如此，可汗多擔待。”

    多羅道：“這沒什麽。對了，還不曾恭賀殿下。剛至平都，也沒有準備賀禮，失禮了。”

    楚珺擺手道：“可汗太客氣，我們也算是一家人了，就不要這樣見外。”

    聽到楚珺說“一家人”，青璿的臉色微紅。

    楚珺被自己的話提醒，接著道：“可汗，大婚的各項事宜，不如按您的意思來吧。雖然婚禮在平都舉行，但您要是願意按照吐穀渾的習俗舉辦，也是可以的。”

    青璿突然道：“姐姐！”

    楚珺以為她是害羞，笑著道：“當然，我們青璿要是有什麽想法，也可以提出來，姐姐不拘那些虛禮。”

    青璿皺眉，咬了咬唇道：“姐姐，我暫時不想成親。”

    楚珺嚇了一跳，“你說什麽？”

    青璿抬頭看她，目光有些怯怯，“我說，我暫時不想成親。”

    楚珺的臉色沉下來。“青璿，你雖性子活潑，但一貫有分寸。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青璿與多羅的婚事是大興與吐穀渾的聯姻。這件事是多羅遞過國書、元文謖也當朝允諾了的。楚珺並不喜歡這種附加了太多利益責任的婚姻，當時沒有插手，也隻是因為這樁親事是青璿想要的。

    現在青璿突然說不想成親，這已經不單單是悔婚的事了，這已經是兩國之間毀約的事了。更何況青璿在多羅在場的時候說這種話，就算最後婚事成了，多羅也難免不因為青璿此舉多想。青璿怎麽會這麽莽撞呢？

    見楚珺的臉色沉下來，青璿的聲音更小了，但還是堅持回答：“姐姐，我隻是暫時不想……”

    楚珺冷著臉：“我要知道原因。”

    青璿捏著手指，猶豫半晌。

    衛珩眼見楚珺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就連臉上一貫帶著笑的多羅臉色都要變了，趕緊道：“公主，有什麽顧慮，不妨直言。殿下總是向著你的，不是麽？”

    青璿看了看衛珩，目光轉回楚珺：“姐姐，大婚以後，我就要隨可汗回吐穀渾去。這一去身份不同，大概是不能回來了。可父皇……”說著，青璿的眼淚一下就掉出來了，“姐姐，父皇的情況你也知道，我想多陪陪父皇……”

    原來是這個原因……楚珺心中一慟，一時說不出話來。

    多羅並不知道皇帝的情況，但聽楚珺和青璿話裏的意思，好像是皇帝的身體出了什麽狀況，情況不太好……多羅對楚珺道：“太女殿下，不若您與公主先商量吧，孤先離開……”

    楚珺生怕多羅誤解什麽，以後對青璿心有芥蒂，忙道：“可汗不必回避。”她看了看衛珩，衛珩明白她的意思，略一思索，點了頭。楚珺便道：“本宮相信可汗是信得過的人，便也不瞞可汗了。”

    楚珺深吸一口氣，有些艱難地開口：“父皇不大好，可能……隻有一年了。”

    乍一聽這消息，多羅也很是吃驚，“皇帝陛下怎麽會……”

    楚珺道：“內宮之事，說來慚愧……”

    多羅見楚珺不願多言，也不追問，“既然如此，公主意願也是人之常情。”

    多羅到底是沒有一口答應。楚珺看了看青璿，對多羅道：“雖說是人之常情，但這件事本宮沒有插手的餘地。請可汗與青璿商量吧。若可汗不想耽誤，本宮便命禮部與太常寺著手準備，一定令大婚如期舉行……”

    “姐姐！”青璿不由輕呼。

    楚珺抬手止住她的話，“可汗放心，這一點，本宮可以保證。”

    多羅想了想，“可否容孤與公主說幾句？”

    楚珺後退幾步，“可汗請便。”

    多羅轉向青璿：“公主，你說暫時不想成親，不知是怎樣一個‘暫時’法？”

    青璿敢直麵楚珺，卻不敢看多羅的眼睛，“父皇的時間不多了，我就想陪著父皇，等父皇……不再需要我陪的時候，我也可以安安心心地隨你到吐穀渾去……”

    半晌沒聽見回答，青璿有點急了，抬頭匆匆道：“就一年！隻有一年……”

    多羅麵色不變，“天下人都知道，尉屠那多羅此次親赴平都，是來迎娶大興樂定公主。你不嫁，孤莫非就這麽回吐穀渾去？那孤如何向我吐穀渾百姓交待，天下人又會如何看待孤？”

    青璿很想說，隻要多羅留在平都，等她心願完成，自會跟隨他回去。但她更知道，多羅是吐穀渾可汗，留在大興都城一年之久，是絕不可能的。一時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