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章 不能為你穿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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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邑中盡墨。

    距離那場讓全邑嘩然,膽顫心驚的出殯已過完頭七,到了二七。

    幾日前,斷斷續續下起了雨,一直不曾見晴,讓邑中的墨染更顯得幾許淒迷。

    女嵐偶染風寒,臥榻難起,這日午後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口中夢囈連聲:“我好怕,我不是故意聽到的。你為何要封住壺口之路,旁的都是托辭,為的便是出殯時,不會有人前來打攪亡靈。”

    又在夢中說道:“快了,再等一點時間。”

    接著帶著驚慌:“你不要殺人了。”

    這連番夢話聽得房中眾人麵麵相覷,女仆們隻當是女嵐噩夢所致,陪同醫者一同入內,待要離去的女原卻是聽著若有所思。

    外間雨下如幕,斷線如淚珠,女約的身影在她房中窗側處隱約可見。

    當日延綿十數裏地的出殯隊伍,邑中幾乎盡出,便連禁足在房的女約也不例外。她們這些後宅之女哪敢去打聽這是誰人的葬禮,隻知棺槨之多,將軍的黑色戰馬險些都不夠駕車而行。

    “待過不久,便是你的婚期了,可惜我在喪期內,隻能著墨,不能為你穿紅。”

    將軍去了他的神秘鎧甲,赤足墨衣,原本的猙獰麵具亦換作了一張鬼臉,他對女約說這句話的時候,女原當時便在一旁。

    彼時圜丘上,日墜西山,棘草灰燼,煙霧縈繞不去,催得人眼直淚流,恰在一個管樂磬鳴的間隙,將軍把他的鬼臉望向女約。

    或許便是因為這句話,宅中女眷回邑時,女約的禁足之罰,無人再提及。

    已有十多日未見到了將軍。

    他一直未回。

    女原倒也樂得輕鬆,應付完後宅事宜,一時閑得無聊,還有興致到處去邑中走走。

    隻是這種雅興在演武場戛然而止。

    豎人厘這個她昔日房中的豎仆,已為撲火卒首甲肥皂厘,在人群的簇擁當中,身份地位和以往早不可同日而語。

    女原看得暗中咬牙切齒不已,尤其她心裏再是鄙夷,再是惱怒,卻不得不以笑魘示人。

    這個卑賤不如彘犬的豎人,本是她忌恨女約所用的歹毒美人,不知為何現在倒憎惡起她來了,多日前便仗著他有賊副為持,對她這個原主人便愛理不理,到了現如今,待她更是全無一點昔日的主仆之情可言。

    可恨。

    女原憤憤然回去,心中冷笑,肥皂厘的那點小心思,她怎會不知,那本就是她教唆指派的不軌之心。

    而今女約為將軍房中人,肥皂厘若是忘了便也罷了,若是他還有些癡心妄想,她定要教他萬劫不複。

    正在房中思忖,暗中正得計,卻不曾想,夜幕來臨前,將軍回來了。

    赤足踩過一路水窪,墨衣早已濕盡。

    女原大驚失色,匆匆上前,令女仆們快些去準備更換墨衣,她則撩起裙擺,親去側室取來木屐,還不忘沿途督促庖廚雍人。

    雨還在下,門已合上,將軍的那張鬼臉早已消失在門後,由始至終都沒有望向旁人一眼。

    一身墨色的衛子夫這十多日來一直陪著將軍。

    她久侍將軍,站在門口搖頭。

    門不可開。

    ◇

    一連幾日過去。

    起初女原還不覺得將軍和以往有什麽不同,尤其是在對待女嵐的噓寒問暖上,隻是一日一日這麽過去,宅中眾人皆都發現將軍在她們麵前越來越陰冷寡言。

    女嵐還未病愈,慣有的食宴議事早已取消,將軍每日自鄉囚回來,看過女嵐之後,便會默坐房中,有時幾日都聽不到他說上隻言片語。

    後宅陰雲密布,眾仆小心翼翼,尤其在出殯的四七過後。

    砰。

    陶壺在房中碎成渣片。

    獨自一人在鄉宰之室中的將軍不知為何忽然大發脾氣,門外的眾仆噤若寒蟬,哪敢出聲詢問。

    女原本想上前,卻被衛子夫拉住衣袖。

    綰發戴冠,這是商殷氏族男子的妝扮,衛子夫人脈修為已至十七道,在門外墨衣持劍,英姿颯爽得哪有半點商殷女侍的模樣,早已不複往昔的嬌柔作態。

    女原這段時日以來已是見慣。

    自那日隨將軍從邑外陵墓處回來後,衛子夫便一直以如此裝束示人。

    已和衛子夫結交日久的女原曾問過,衛子夫彼時帶著些羞赧:“主上說我穿墨服的模樣,和她大不同,以後不要再穿素白了,便做男兒打扮……”

    女原當時詫異地問道:“將軍言中的她是誰?”

    衛子夫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

    房中。

    殷水流沒有戴他的鬼麵。

    踩過碎成渣的陶片,北鄙的沙盤地圖再入眼簾,殷水流臉上的陰沉並沒有斂去半點。

    他把目光落到竇氏所在的邑城,繼而是赫山所在的北山鄉、崗鄉交匯處,最後又回到壺口之外的岱鄉,上麵標注有王孫兩字。

    這副北鄙地圖經過兩個月的完善,有吾山、望見和滿奎賊人提供的情報,九鄉強弱可在圖上一目了然。

    岱鄉之宰岱氏,數百年前的殷氏小宗分支,出了五服之後,四百年前由殷氏改為王孫氏,三百年前再由王孫氏改為岱氏,一直到如今。這些殷氏分支遍布如今的商殷,有些分支後人更是沒落到淪為隸人或是匪賊,和地球位麵賣鞋的劉皇叔無異。

    “二等國田……”

    殷水流望著地圖上岱鄉的二等國田位置,把鬼麵重新戴上,讓門外的衛子夫進來,下達最新的搶劫指示:“傳我令下去,明日一早讓賊刺去鑿開一線封路之石。”

    “唯!”

    衛子夫不再斂衽為禮,而是向主上行的商殷男子之禮。

    她退去房外,再把門合上。

    殷水流附身下去,把焦慮、鬱結等等負麵情緒全部斂去,將前麵丟擲一旁,致以擊碎陶壺的三等精米逐一收拾起來。

    已過兩個月,地脈仍無半點進展,形勢已經迫在眉睫。

    和假《向日秘典》的性命燃燒加成不同,真《向日秘典》這門天子級武道法門,不是最劣等的三等精米可以修入地脈之境的,縱使隻是修複,也是杯水車薪,以殷水流在此方世界一等一的天賦過人,缺乏滋補的二等精米也是不能寸進。

    早在一個月之前,殷水流對這種情況便有所預料,但是總歸有些希翼。現在丹田修脈每日石沉大海,鄉囚當中的小丹測試也無一人成功,令他在出殯的負麵情緒裏,心生出許多無法掌控汙妖局麵的焦躁情緒。

    “急則亂……”

    殷水流坐到榻上,徐徐合上雙目。

    少了滋補丹田的二等精米,不止他難以修複地脈修為,地脈之巔的王刺在這兩月時間內也是無法前行一步。

    他們兩人和其他修煉士族級法門,或是國人級法門的地脈武人不同,殷水流受限於天子級法門所耗,而王刺則受限於修為突破,不比其他狼牙卒、盜首卒,又或是撲火卒。

    撲火卒有《撲火》之術的性命燃燒加成,加之三等精米對人脈武人的最大程度滋補,便是給予他們二等精米滋補,也是一種糟蹋浪費。

    對於人脈狼牙卒而言,此為同理,他們散去《背水》通脈運行之術,修煉《星火》開脈,兩月以來連連突破,唯一受限的便是賊殘這五個修煉《星火》,而再非《背水》的地脈。

    大夫級《星火》的丹田消耗比士族級《背水》高上許多,他們五人縱使有足夠的三等精米,卻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學滿奎、望川等地脈,以數年、十數年,乃至於數十年之功去徐徐圖之。

    “時不我待,此次迫於無奈,必要冒險為之。”

    壺口之外,不是一貧如洗的望鄉,要奪回邑地,他必要在此時冒險搶到足夠數目的二等精米,以便能夠及早回到地脈之境,不然三月糧盡之時,壺口當中的形勢將會更加被動。

    若不是在望鄉起勢,他不會如此占地為王,而是搶人搶糧,竄入無人的野處足矣。

    此次外出,奉行的便是此策,隻不過野處換作了望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