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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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少年確實有些神秘古怪, 但相信他真的能通鬼神……

    夜色中馬背上,袁恕己深看阿弦一眼, 笑著指了指她, 一言不發, 撥轉馬頭。

    張揚的背影消失於夜的迷霧中。

    玄影原地轉了轉, 輕叫了聲。

    阿弦低頭:“你不喜歡這個人是不是?但他至少不是那些偽善邪惡的人, 就算他壞, 也壞的坦蕩,玄影你不必怕他, 隻要你不去惹他, 他不會害你。”

    袁恕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又如何。

    這世上最可怕的並不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往往是你什麽也沒有做,便成為別人的眼中釘,成為被捕獵殘殺的目標,卻又何辜。

    正如袁恕己所說,這桐縣是黑爛透了, 但正是因為這樣,才更需要一個像他一樣的人站在這裏。

    在這裏,朝廷律法,佛口仁心都無用, 隻有用鐵腕手段,以血還血,以暴製暴,最直截了當。

    次日,袁恕己審訊了小麗花一案中所有涉及之人,包括從中引出的小典之案內所有人等。

    之前提過,天下雖定,但豳州地處偏僻,地形複雜,之前流寇不斷,地方勢力趁機滋生,借口抵抗流寇剿滅匪賊,壯大自家聲勢,漸漸地竟形成個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的局麵,朝廷所派的官吏往往無能為力,甚至自保都成困難。

    久而久之,也無人敢管理,就形成現在這個局麵。

    其實不僅是在桐縣,整個豳州都是如此,王法無用,許多有錢有勢的人惡欲橫生,沆瀣一氣,為所欲為。

    桐縣是豳州首府,到底比別的地方要“繁華”些,是以受戰亂禍害的流民也更多,比如似安善那樣的小乞兒,藥師菩薩廟裏便有大大小小地十多個。

    而王甯安,秦張等,暗中便以殘虐這樣的纖弱少年為樂,據王甯安供述,原本小麗花托付小典之時,他見小典聰明清秀,起初倒是並沒生出邪心,隻收在身邊兒當個小小書童,閑來教誨一二。

    誰知秦學士無意中見過小典,即刻看中,王甯安原本是個沒骨頭的,哪裏敢得罪這些人。

    王甯安原先咬牙不認小典落在曹家,卻是怕跟曹家姨娘的奸/情敗露,由此惹怒曹廉年。——直到此刻他心中兀自懷有一絲幻想,隻覺他做一切不過是被逼迫而為,又是來府衙出首的人。

    何況小麗花也非他所殺,至多他也不過是個從犯而已,大概罪不至死。

    過堂之時,略有些波折,袁恕己並不多話,舉手就叫用刑。

    也並不是使喚的府衙的公差,而是軍屯來的士兵,這些士兵手狠心硬,哪裏理你是什麽財主老爺,隻管盡情折磨。

    張秦兩人總算明白已是末路窮途,若是再抵賴不言,惹動了袁恕己的性情,血濺公堂死在當場又向誰說理去?

    兩人不敢再抵賴,便雙雙招認詳細,又牽扯出兩府許多幫凶,均也一一緝拿。

    末,袁恕己看著桌上幾份供詞,點數這幾年來所虐殺的人命,隻覺著齒縫間似有血腥氣蔓延。

    按照審案程序,府衙審過之後,便要往長安送呈公文,等刑部批複之後公文返回,再按照刑部的批示行事。這樣一來一去,就算是緊急公文,也要三五個月的時間。

    且按照《唐律疏議》,本朝從立春至秋分,不得執行死刑,如今立春還未到,剩餘轉圜的時間可謂十分充裕。

    而秦學士張員外兩人,心中便打算就趁著這段時間裏,派人去長安疏通……未必沒有任何轉機。

    可這次他們的如意算盤卻是落空了。

    袁恕己端詳了半晌,問旁側主簿:“按照律法,這該如何判決?”

    主簿是本地之人,當然不敢得罪地頭蛇,可袁恕己這強龍實在太過駭人,於是道:“《鬥訟律》按:以刃及故殺人者,斬。”

    袁恕己一拍桌子:“好!”

    這一聲堅決肅殺,將眾人都嚇了一跳。

    袁恕己道:“速速把這四人綁入牢中,好生看管,三天後午時開斬。”

    這話一出,堂上堂下反應各異,寂靜過後,滿耳鼓噪。

    堂外聽審的百姓們議論紛紛,有人忍不住大聲詢問是真是假。

    王張秦等四人的表情也各自精彩,秦學士早叫起來:“這不合律法規製!”

    主簿震驚之餘,也忙道:“大人,這個的確該先遞送公文給刑部,等刑部批複了之後才……”

    袁恕己抬手,主簿知趣咬住舌頭。

    袁恕己探頭看向秦學士:“你方才說什麽?”

    秦學士先前還鬆了口氣,此刻胸口起伏不定,滿麵倉皇:“袁大人,正如林主簿所說,按照唐律規定,該先等待刑部批文,你怎可如此目無王法……”

    袁恕己撩了撩自家耳朵:“我還當我是聽錯了,原來你也知道唐律?也知道何為王法?那你先前為何做出那樣無法無天的行徑?你作惡的時候,王法便是個鳥,等落在你自己身上了,王法才是王法?”

    袁恕己笑道:“可惜現在王法也認不得你是誰了,隻知道你……你們皆都是待死的囚徒罷了!”

    臉色一厲,拍了驚堂木:“帶下去!”

    其他三人都反應過來,死到臨頭,各自掙紮哀嚎,卻仍是給士兵橫拖硬拽,拉扯了下去。

    堂下百姓們聽了袁恕己宣判,本質疑不信,議論沸然,又聽了秦學士質問,袁恕己的回答,頓時所有人都鴉雀無聲,目瞪口呆隻是看。

    待聽了袁恕己的答複,又雷厲風行地把惡人拖了下去,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好”,刹那間,喝彩叫好之聲不絕於耳。

    新任刺史大殺四方,不到半天時間,桐縣幾乎人人皆知。

    當夜,老朱頭照例給阿弦煮了湯水荷包蛋,因提起這件事來,道:“今日來吃飯的人,幾乎都在說這件事,這新刺史也忒張揚了。”

    阿弦道:“他這樣張揚不好麽?至少做了一件實在事。”

    老朱頭道:“好是好,給了那些人一個下馬威,隻不過畢竟人家在暗處,他在明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老朱頭歎了聲,忽地又道:“我還是別替他瞎操心了,他是從長安來的人,那長安的人呐,又哪裏是什麽好東西了?寧肯他們狗咬狗去。”

    阿弦正喝了口湯水:“伯伯你好像很憎恨長安的人。”

    老朱頭瞥她一眼,道:“我不過是說實話,你別不當回事兒,以後也離這新刺史遠著些,別跟他攪在一塊兒,沒好事兒。”

    阿弦道:“你也知道他是刺史,我在縣衙當差,井水不犯河水。”

    老朱頭道:“那樣最好。我別的不求了,就隻想安生過日子。”

    阿弦本來惦記著那夜在秦府門口心底閃現的有關袁恕己那一幕……卻著實不敢出口,老朱頭跟她相依為命,雖看似是個尋常庸碌的老人家,卻每每會有些出人意料的言語,比如那夜點醒了她連翹並不是要殺小麗花,所以阿弦原本想求教於老朱頭,看他如何說法。

    可如今見他為自己憂慮擔心,且口吻中對袁恕己並無好感,阿弦更加不敢提了。

    這夜吃了東西,便又領了玄影自去睡了。不提。

    天高皇帝遠”——原本對桐縣本地這些財閥惡霸們來說,說起這句話通常會有種得意之情伴隨。但是風水輪流轉,如今讓他們痛心疾首的,同樣也是這一句“天高皇帝遠”。

    皇帝管不著他們在桐縣無法無天,也同樣管不著比他們更狠一籌的袁恕己。

    候斬的這兩日也並不平靜,秦張王三家的人壯著膽子跑來府衙,一則求情,二則畢竟袁恕己所做的確不合朝廷律法,他們倒也有話可說。

    但卻想不到由此又惹怒了袁刺史大人,也因此觸動了他的靈機。

    一怒之下,便以聚眾滋事,知情不報等罪名,罰沒了三家大部分的財產。

    這一來,卻比直接殺了王秦張還難過,各家之人哭號連天,卻又不知所措,毫無辦法。

    在凶徒等死的同時,卻也有很多人暗懷鬼胎,惴惴不安。

    其中一個,便是本縣縣官同縣衙的捕頭陸芳。

    袁恕己到任的時候,縣官告病不出,陸芳負責調查小麗花的案子,但如今這案子翻出舊日慘案,若是認真追究起來,本地的縣官、捕頭自然是首當其衝。

    再加上陸芳也的確並不怎麽幹淨,他想到袁恕己的所作所為,這兩日秦張王是在等死,陸芳卻也覺著有些苟延殘喘,似乎袁恕己隨時都會派兵來帶了他去一同論罪。

    在這種極度惶恐之中,處斬之日到了。

    桐縣百姓傾巢而出,扶老攜幼,宛如過年一般,都奔到四通路街市口上圍看。殺人本不稀奇,稀奇的是今日所殺的是本地高高在上的尊貴大人們。

    劊子手手起刀落,殘紅飛舞,人頭落地,新刺史的威名卻赫然上天。

    從這時起,沒有人會小覷這位名不見經傳的新任袁大人。

    雖然小城曾經曆過戰亂,流寇等,但這樣光天化日下斬殺人犯,卻是多年未見了,尤其殺的並非無名小卒,所以桐縣一大半人都聚集在四條街上了。

    正是吃午飯的時候,老朱頭的食攤上卻有些冷清,隻有阿弦一個人坐在桌邊兒吃一碗胡麻湯。

    難得的清閑,老朱頭坐在阿弦身旁,看她吃的香甜,道:“現在天還冷的很,再過些日子真正開春兒回了暖,那地上的薺菜,樹上的香椿就都出來了,那會兒你可就又有口福了。”

    阿弦最喜這兩物,不由多咽了些口水。

    老朱頭目睹街頭冷清,於是又歎:“你看看,我先前跟你說什麽來著,這長安的人啊,都不是什麽好的,果然是說殺人就殺人了,連……”

    忽然玄影“汪”地叫了聲,原本趴在桌子底下,此刻便鑽出來,警惕地看著老朱頭身後。

    老朱頭以為客人上門,回頭卻看見個意想不到的人。

    他愕然之下,立刻嫻熟地換成一幅笑臉,還隱約帶點惶恐:“沒想到是刺史大人駕臨,是小人怠慢了,請饒恕小人眼瞎耳聾……”

    來人自然便是袁恕己,見他仍是身著武將便服,再加上年青,若不說,沒有人相信這就是聲名顯赫手段雷霆的新任刺史大人。

    阿弦也站了起來見禮,袁恕己卻不以為意,在她對麵坐了:“我不過是餓了,也來吃一碗湯麵。”

    老朱頭順著瞥一眼阿弦,答應著去盛湯麵。

    袁恕己則看著阿弦,示意她重新坐了,道:“你今日怎麽沒去看殺人?”

    阿弦道:“小人天生膽小,不敢看那些。”

    袁恕己笑道:“所以你就把這隻眼睛罩起來了麽?”

    阿弦不語,袁恕己似笑非笑地繼續說道:“先前我問你的眼睛如何,你說是天生壞了,怎麽我聽別人說起來,說你的眼睛其實是好好的,不過是有些怪異?”

    老朱頭雖站的離此處稍遠,卻也聽見了兩人對話,手腳伶俐盛了湯麵過來送上:“粗茶陋飯,難以下咽,大人勉強吃兩口。”

    湯麵的確看似尋常,但袁恕己卻兀自記得那夜初進城,吃了一口,齒頰生香肺腑潤暖之感。

    他笑道:“上次我初進城吃的第一口,就在這攤子上,可見跟你們是極有緣的。”他極快地吃了湯麵,扔了幾文錢在桌上,對阿弦道:“你跟我來。”

    老朱頭仿佛預感道什麽,幾乎立刻喚住阿弦。阿弦對他使了個眼色,便隨著去了。

    兩人前後而行,不知不覺到了縣衙左近,隻聽袁恕己慢慢說道:“可知我自打見了你,心裏就存著一個念頭,不知你到底生得如何。如今你的眼睛既然沒壞……”

    他停了停,眼中笑意濃了幾分:“你摘下眼罩,讓我看看。”

    阿弦早有預料:“大人,請恕我難以……”

    話音未落,眼前一暗,竟是袁恕己走近,一手在她肩頭按住,右手捏著那薄薄地一片,輕輕撩起。

    阿弦道:“曹老爺你如何不想想,令公子無緣無故夜哭不止,難道跟井中的這少年毫無關係?”

    曹廉年還未發話,便見一個婆子跌跌撞撞跑來,又驚又喜道:“老爺,小公子方才醒了,正吃奶呢……”

    曹廉年乍聽此言,幾乎不敢相信,忙撇下阿弦高建等人,豕突狼奔回到內宅臥房。

    進門後,見太太坐在桌邊兒,兩名姨娘陪立在身後,許多眼睛都盯著乳娘懷中那小小孩兒。

    曹廉年目光亂動,終於看見那小孩兒伏在乳母懷中,小嘴蠕動,汩汩地吃的正急。

    原來這兩日來小孩子幾乎不肯睜眼吃奶,都是昏昏睡睡,乳母強行於他睡中喂上兩口吊命而已,像是這會兒一樣拚命吮吸的模樣還是首次。

    曹廉年搓著手,看著那孩子吃奶的勁頭,仿佛自己的五髒六腑也得了滋潤,神魂歸位,什麽憂慮都忘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來報:“老爺,張家派了人來。”

    曹廉年隻顧看孩子,無心理會他事:“不見,就說我正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