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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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八月薇妮 ^^ 最新更新:2017-07-02 袁恕己怔忪:“原來果然沒壞, 這不是好……”
好端端”三個字還未說完,袁恕己忽然噤聲。
因為猝不及防, 在眼罩被摘下的瞬間, 阿弦本能地閉了閉雙眼。
此時細看, 才發現她的睫毛極長, 在袁恕己看來, 也許正是因為年紀小的緣故, 所以在他麵前的這張臉,並無絲毫的男子氣, 反而格外的清秀漂亮。
奇怪的是, 在此之前, 在袁恕己的心目中,十八子都是個有些模糊而神秘的形象, 不管是容貌,還是人物。
打個不怎麽恰當的比方,阿弦原本遮著右眼,就好像是一朵花被遮住了半麵,無法看其全貌, 更抓耳撓腮地猜測那被遮住的花瓣是否缺損,究竟壞到什麽地步。
故而對於露在外麵的部分,留意的自然便少了,隻有個朦朧的印象。
何況原本阿弦也是刻意在眾人麵前隱藏自己。
所以此刻, 當眼罩終於被取下,整個世界神清氣爽,一覽無餘。
尤其是在阿弦重新睜眼抬眸的時候,袁恕己才發現原來她的睫毛如此之長,如兩麵輕盈小扇,甚至有些太女兒氣了,底下的雙眸清幽明盈,讓他瞬間幾乎無法移開目光。
……這真是個極美秀靈透的孩子。
心底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異樣之感在飄飄蕩蕩,袁恕己察覺,正欲說一句玩笑話排解,卻戛然止住。
阿弦的右眼慢慢地透出一抹奇異的紅。
袁恕己起初以為是錯覺,他凝眸湊近了些,果然看的更清楚了。
那一股宛若鮮血似的紅在她的右眼裏極快匯聚,整隻眼睛幾乎看不清瞳孔的顏色,隻有那耀眼的血寶石似的紅,妖豔欲滴,過分的赤紅近似於墨黑,裏頭泛著極明顯的怒厲之色。
然而她的左眼卻仍是好端端地,甚至越發黑白分明,清澈幹淨,兩下對比,越見妖異。
於是袁恕己那句話還未說完,便訥然停止,隻顧直直地盯著她看。
可袁恕己很快又發現了異常,——阿弦雖然就在他的身前,但卻並非在看他,而是看向他身後某個地方,神情恐懼而驚駭。
袁恕己隻當有人靠近,忙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卻空空如也,並無人蹤。
而就在他回頭的瞬間,覺著身邊風動,他忙瞥一眼,卻見是阿弦轉身,竟是個要倉皇逃走的模樣。
原來又是騙人的?”袁恕己隻當她是“調虎離山”,即刻攥住她的手腕。
手掌一握,才發現她的腕子竟這樣纖細,幾乎讓人擔心略用點力就會捏碎。
就在袁恕己覺著自己該將力道放輕些,卻覺著手底下的人狠狠一顫。
袁恕己還來不及反應,阿弦抬臂回身,出手如電。
袁恕己做夢也想不到,自打認識以來,一直看似人畜無害——雖並非書生卻也的確手無縛雞之力的十八子,竟然會動手打人。
而且打的還是他堂堂刺史大人。
最要命的是,他這位堂堂的刺史大人,不敢說身經百戰,好歹也是曾經沙場的袁將軍,居然真的被打了個“正著”。
看不出那小小地拳頭竟有這樣的力道,鼻子被擊中,酸痛難當,眼前也隨著一片模糊,已經不由自主地湧出淚花。
但這顯然還不是最糟糕的……
啊……”慘叫出聲,袁大人以一種極為不雅的姿勢捂住了臍下三寸那地兒,原本英俊的臉因過分的痛苦而有些扭曲,他嘶嘶呼痛,渾身發抖:“你!”
有那麽短暫的刹那,腦中一片空白,袁大人覺著自己可能從此絕後了。
他咬牙切齒,竭力定神,勉強看清阿弦正飛快地往巷子裏跑去。
那種姿勢,就如同身後有虎狼追著的鹿兔,正搏命狂奔。
袁恕己才要喝住她,奇怪的一幕發生了。
正前方明明沒有人,跑得正急的阿弦卻神奇地往旁側一閃,仿佛在躲開什麽。
袁恕己睜大雙眼,暫時將那股男人難以容忍之痛拋在腦後。
正在呆看之時,疾奔中的阿弦毫無預兆地停在原地,隻見她僵直地站了片刻,身子微微搖晃。
最後,就在袁恕己眼前,她“噗通”一聲,往前撲倒。
袁恕己本以為她是跑的太急不留神絆倒了,這對他來說本是極為解恨而好笑的,但是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卻又著實笑不出來。
地上的“阿弦”卻又動了,手腳輕晃,這感覺就像是一條越冬的蟲兒,正從僵硬的狀態中慢慢蘇醒,然後她爬起來,頭也不回地仍舊走了。
以袁恕己的脾氣,他居然從頭到尾隻是看著,而忘了出聲喚住她或者如何。
這人……”他張了張口,狐疑不解:“這人怎麽……”
正在他搜腸刮肚想找一句合適的話來形容的時候,耳畔傳來一聲稚嫩的笑。
袁恕己回首,意外地看見在身側巷口,立著一個看似七八歲的小乞兒,身上破破爛爛地,一手抓著塊烏黑的看不出是什麽的東西,仿佛正在吃。
袁恕己本不欲理會,小乞兒卻又笑說:“誰讓你招惹十八哥呢,活該。”
這一下兒袁恕己卻不樂意了:“臭小鬼,你說什麽?”
小乞兒烏溜溜地眼睛上下逡巡,最後落在他的雙腿之間。
袁恕己對上他的眼神,這才回過神來,原來此刻他仍是一手扶著牆,一手捂著下麵“受傷”的地方,怪不得這小乞丐的目光裏充滿了幸災樂禍。
袁恕己咬牙,不知哪裏來了一股力氣,他驀地站直身子,可隨著動作,那一處仍是令人心碎地疼顫了顫。
心裏一陣寒意掠過:“該不會是真被打壞了吧。”
正在胡思亂想,肩頭忽然一疼,原來是一顆小石子甩落過來,凶手卻正是那小乞兒。
隻聽他說:“你再敢欺負十八哥!”
此刻,袁大人心裏升起一股“虎落平陽被犬欺,龍遊淺灘遭蝦戲”的悲憤之感,正無處發泄,偏偏那小乞兒“咚咚咚”地跑了過來,看似是要越過他身邊兒去追阿弦。
袁恕己當機立斷,一把將他揪住:“正愁捉不到你,你自己送上來了?臭小鬼,你跟小弦子什麽關係?”
這小乞兒正是住在藥師菩薩寺裏的安善,因偶然路過,正發現阿弦跑開,而袁恕己一副吃癟的模樣,他便猜到必然是這位“大人”欺負阿弦,反被阿弦教訓,他最是崇敬阿弦,自然要跟著為她出口氣。
如今被袁恕己抓緊,安善才害怕起來:“放開我,你這大惡人!”
袁恕己見他掙個不停,忽然靈機一動道:“你是不是住在菩薩廟裏?”
安善立刻停下,抬頭問:“你怎麽知道?”
袁恕己道:“小麗花的弟弟小典,先前就在菩薩廟裏住過,你可認得他?”
安善的雙眼瞪得溜圓,叫道:“你認得小典?他在哪裏?”
袁恕己在他毛茸茸的頭上輕輕拍了一把,道:“我是大惡人,當然什麽都知道了。”
安善是小孩兒,哪裏知道他是玩笑,眼神裏又透出警惕,袁恕己才說:“他現在府衙裏,你要不要去見他?”
安善惦記著小夥伴,聞言警惕心立刻消散無蹤,點頭如搗蒜:“好好好!”
袁恕己嗤地一笑,暗中仔細體會,覺著下麵的疼也散了大半,這才鬆了口氣,便同安善往府衙而去,一邊問:“我帶你去見小典,你總該告訴我你跟小弦子是什麽關係了吧?”
安善道:“你說的小弦子是十八哥?”
袁恕己道:“自然了。”
安善道:“你打聽他做什麽?”
袁恕己看出這孩子的戒備之心,便道:“方才你看見的,是我跟他玩笑呢,我是府衙新來的刺史大人,是他的頂頭上司,怎麽會害他?你放心就是了。”
安善才鬆了口氣:“你真的是刺史大人?就是今天殺了那幾個大惡人的袁大人?”
袁恕己覺著身上金光閃爍,微微一哂:“當然了。”
安善認真地打量了一會:“你沒長胡子,看著不像個大人,像個……”
袁恕己斜睨了他一眼:“像什麽?”
安善嗤嗤笑道:“像個小白臉!”
話音未落,換來袁恕己一記溫柔的頂錘。
兩人且說且行,期間碰見幾個小乞兒,見安善跟袁恕己一塊兒,不知何故,都疑惑地張望。
安善一一打招呼,又指著前方的菩薩廟道:“我們就住在那裏。十八哥經常會帶好吃的去給我們吃。”
袁恕己抬眼看去,望見那雜草叢生破破爛爛的菩薩廟,又看看這滿麵灰塵衣衫襤褸的小孩子,不由皺眉。
安善又說:“原來有人不許我們住在這裏,還是陳大哥哥做主的,不然大家都要凍死啦!”
袁恕己問:“哪個陳大哥哥?”
安善似乎怪他如何不知“陳大哥哥”這樣有名的人,哼道:“陳大哥哥就是十八哥的大哥,隻是他現在不在縣城了,聽說去了長安,當大官兒去了!”
本來到府衙的路並不長,卻因為這個善談的孩子相伴,袁恕己又別有用心地想打聽些事體,故而竟用了小半個時辰才回。
還未進府衙,就見吳成跟左永溟迎了過來,備說監斬事宜等。
吳成掃了眼安善,又道:“方才十八子來過,不知怎麽了,看著有些古怪。”說到這裏,不由上下打量了袁恕己一眼,總覺著他走路的姿勢也略見怪異。
袁恕己止步:“他來過?”
吳成點頭:“是,我問他來做什麽,也不答,隻是要去見那個叫小典的孩子。”說到這裏,又謹慎地掃了眼周圍,袁恕己會意,叫了個親兵來,讓領了安善先入內去見小典,才問:“怎麽了?”
吳成滿麵疑惑:“我因看他的舉止異常,擔心有什麽意外,就悄悄跟著進內聽了會兒,起初兩個人還說話,後來,小典就哭……喚什麽姐姐,兩人抱在一起……”
袁恕己咽了口唾沫:“他如今何在?”
不料連翹現身,陸芳臉色一變,試圖攔住連翹:“不可信口胡說。”
連翹冷笑道:“我有沒有胡說,問問便知,今兒那王大爺還往樓裏來過,我可聽了些風言風語,說是小麗花跟他吵起來了。那人去後不多時,就發現小麗花死了,你們都怕擔幹係不敢認,我是不怕的。”
袁恕己聽出蹊蹺:“你說的王甯安是什麽人,又有什麽幹係了?”
陸芳道:“那是位很有名望的……”
什麽玩意兒,不過是個下作老淫/棍罷了!”連翹不等說完,立刻嗤之以鼻。
陸芳略有些尷尬,連翹又道:“至於別的,何必我再空口白話?如今阿弦既然說姓王的有嫌疑,那就立刻拿來審問就是了,橫豎他的底細,陸捕頭也是最清楚的。”
她的口吻之中嘲諷意思十分明顯,陸芳板著臉說道:“這裏誰不知道,王先生是有些頭臉的飽學之士,這樣汙蔑他,誰會信?”
周圍眾人也都聽見了,頓時交頭接耳之聲四起,袁恕己留心聽去,有說“萬不可能”的,也有說“知人知麵不知心”的。
袁恕己略提高了聲音,道:“斷案不是看有沒有人信,而是證據。”
被連翹一攪,讓袁恕己幾乎忘了先前要做的事,一念至此,忙收斂心神,他目光沉沉地重看向十八子,追問道:“你還沒回答我,你如何知道跟姓王的有關?你明明連屍首都……”
語聲戛然而止,原來是十八子抬起頭來。
十八子的臉本就不大,官帽深扣額前,又戴著眼罩,竟是遮了大半。他生得又矮小,袁恕己居高臨下,越發霧裏看花,神色模糊。
隻有臉頰上那道傷痕卻更加清晰,像是撞在哪裏,留下細微的淤血印子。
也不知是因為眼罩對比的緣故還是天生,那留在外麵的左眼又圓又大,極為靈動有神。
袁恕己正要細看那傷,被他目光掃到,無端竟有一刻恍惚,舌尖卷動,無以為繼。
十八子道:“大人何不自己進去看看,以您的敏銳洞察,一看就知端倪,很不用我費口舌。”
他的嗓音不知為何有些沙啞,卻輕柔低沉,聽在耳中,有種奇異的受用之感,恨不得聽他多說幾句才好。
但若是不看臉容,必然想不到這把聲音出自個弱質纖纖的少年口中。
袁恕己對著那幽幽冷冷的單眸,隱隱不爽,不知是否錯覺,這少年左眼之中竟似透出幾分奇異神采。
這孩子雖然生的矮小,奇怪的是氣勢上絲毫不輸人,被他如此注視,竟好像是被居高臨下俯視著一般。
袁恕己一則貴族出身,二來也算是行伍裏曆練出來的,周身天然威殺,五感十分出色。
等閑之人同他相對,多半有一種矮一頭之感,所以先前陸芳一見他現身,即刻忌憚。
誰知如今竟不敵個形容纖弱打扮尋常的小子,袁恕己察覺此點,更加不快,卻錯疑心為這十八子是在挑釁自己,當自己不敢進內。
於是袁恕己放開十八子,邁步踱入。
左永溟跟吳成見狀,一個立在門口,一個也隨著入內查看。
血腥氣越發濃烈了,這屋內竟比外頭更冷幾分,袁恕己留心打量屋內擺設之時,無意發現口鼻中呼出的氣息都化作淡淡地白霧。
這東北僻寒地方,最冷的時候嗬氣成冰,可是此刻在屋內,本不至於如此,就算方才站在廊下,也沒這種陰寒入骨之感。
幸而袁恕己膽氣極盛,全不以為意,反而走近小麗花身旁,仔細觀量。
卻見這女孩子仍是圓睜雙眸,柔柔地望著眼前,這雙明媚的眸子裏愛恨交織,情緒複雜,她仿佛對自個兒的死一無所知,仍是百感交集地注視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