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邀請

字數:5728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鬥鸞 !

    朱翰之站在窗邊,遠遠看著明鸞的背影消失在林間,暗暗口氣。

    明鸞的態度比先前又疏遠了半分,也許麵上不大看得出來,但他就是能感覺到。若在平時,她傳完了話,必會陪著他吃完飯,又將東西收拾好,然後整理一下屋子,與他閑聊片刻,才會告辭離開。可今日她傳完了話,把飯菜放下就走了,仿佛半刻鍾都不想多待。這是怎麽回事?明明在昨日初重逢時,兩人之間還帶著幾分親近。他喜歡她用那種不大客氣又帶著些小親昵的語氣跟他說話,更喜歡她在他調笑時,反調笑回來的狡黠。可今天他卻完全享受不到這種樂趣,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她說話的語氣還是很直率,不曾帶上讓人心冷的恭敬與疏遠。

    難不成他昨天晚上真的太心急了些?把她嚇著了吧?膽子再大,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家。

    可是,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隨從乙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後:“公子,碗筷都安置好了,您先用飯吧?”

    朱翰之回過頭:“安南戰事生變,你怎麽想?北平應該早就得到消息了吧?為何沒有傳過來?”

    隨從乙低頭道:“小的不知,興許是王府也不曾料到朝廷會決定從兩廣調兵,以為此事與公子、章家不會有什麽關係,因此便沒有將消息傳過來。”

    朱翰之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說得也是,若是呂先生在的話,興許還會有情報送過來,但呂先生已經離開了,我一個半大孩子,能懂得什麽?沒得虛耗人力。”

    隨從乙沒有吭聲。既然朱翰之自己搭了個台階下,他自然沒必要多嘴。

    但朱翰之又道:“可惜了,若是能早些知道這個消息,說不定還能在德慶做些手腳呢。北平離這裏太遠鞭長莫及,更無法在朝廷大軍裏安插人手,但在兩廣駐軍中卻未必不能想辦法。安南之戰雖是建文帝下令要打的,但事關我大明國威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那等庸才葬送了我大明將士,若能派上幾個能幹的將領,早日將戰局穩定下來就好了。”

    隨從乙眼中一亮,抬頭看了看朱翰之,但朱翰之卻沒理會,徑自坐到桌邊吃飯去了,他不好橫加打擾心裏癢癢的,想了想,便明白了朱翰之的暗示,頓時冷靜下來:“公子說得是。小的立刻上報,看能不能趕在兩廣駐軍開拔前做點什麽。”

    朱翰之沒有回應,慢條斯理地吃完了飯,放下碗筷,喝了口茶才道:“這些事你們看著辦就是,與我不相幹。”

    隨從乙怎會順著他的口風應聲?原本或許是這樣的,但朱翰之嘴皮子一碰就給他們出了個好主意燕王府或許能有機會插手西南大軍,進一步鉗製建文帝與馮家的勢力,功勞可不小。而且這位小王爺年紀輕輕就如此聰明,絕不是能輕視的對象。

    朱翰之發現了隨從臉上表情的變化,頓了頓,輕聲笑道:“說起來,那朝廷大軍的主將也太無能了些,怎會還未開戰就被人擄了安南王孫去?自個兒還中了一箭,至今仍昏迷不醒。朝廷這回是既沒了裏子也沒了麵子,那主將今後也別想有什麽好前程了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想必建文帝不久就會派新人來接替他了吧?隻是不知會派誰人前來。”

    隨從乙這回倒是坦白了許多:“小的不知,想來朝廷本就沒幾個大將了,即便有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將軍,建文帝也舍不得派他們出征的。剩下的人裏,原也有幾個新秀,隻是經安南一役隻怕他們敢毛遂自薦,建文帝也未必敢用他們。如此一來,馮家或許又要摻和進去了,此前他們就一直想要獨領一軍,搏個軍功,隻是未能成事罷了。”

    朱翰之笑道:“我倒巴不得馮家派個人來安南打仗呢,不過不是馮兆南那等草包,最好是馮兆東。馮家兄弟裏頭,也就數他還有些本事,想來對付安南小國的逆臣已是盡夠了,省得朝廷還要打敗仗,連累得我大明將士也要受苦。況且馮兆東在他兄弟幾個當中本就是個出挑的,他出來了,馮家在京城大營裏就沒了能獨擋一麵之人,剩下馮兆南他們幾個,隻要別讓他們有機會插守軍務,根本不足為慮。”

    隨從乙聽得心中一動:“馮家除了馮兆南因連連犯錯閑賦在家外,還有個老三馮兆西在兵部當差,才幹平平,又是庶出,另有個嫡出的小兒子馮兆中是在錦衣衛,若是馮兆東出征安南,馮家還真沒什麽人能有足夠的資曆出掌京西大營了,他們手底下雖有幾個不錯的武官,那盯著那位子的又何止馮家?到時候恐怕又是一番爭奪······”

    朱翰之撫掌一笑:“可惜了,誰叫建文帝不得人心呢?但除了馮兆東,又有誰能領兵出征安南?即便會有一時混亂,也是不得已啊,兩害相權取其輕也······隻要在他出征期間,京城別出大亂子就行了。”

    隨從乙會意地微笑退了下去。馮兆東一定要去安南的,京城也一定要出亂子,而出征安南的軍隊,也一定要由燕王府的人掌控。時間緊迫,要做的事還多著呢。

    且不說朱翰之如何算計建文帝與馮家等人,晚間章放從城中回來,帶回了最新消息。德慶一地的千戶所,已經確定了要由江達生帶領四百精兵加入到援軍中去,八月中旬前就要開拔。這四百精兵,江達生已經挑選好了,也知會過本地的官員,端得是高效率,隻是隨行的小軍官們卻未能確定名單。本來是要從每個百戶所的一名百戶與兩名總旗當中擇一人,再加上千戶所裏的副千戶與鎮撫等輔官,從中再擇其優者,選四人隨行,但許多軍官都退縮了。遠赴安南參戰,可比不得在德慶本地剿匪平亂,危險性更高。何況本地施行撫瑤之策已久,許多軍戶都耽於安樂,沒了雄心,也就隻有幾個一心要立功出頭的武官報了名算算人數,隻有七個。

    章放對章寂報說:“兒子已經向千戶大人遞過話了,大人也點了頭,過兩日征召令就能下來。而且聽說這回願意隨行的武官多數品階不高,大人有心要提拔我們,也是獎賞的意思。張百戶告病多日,百之位虛懸,兒子興許能趕在出征前坐上那個位置。”

    章寂有些意外,但他沒露出多少喜色:“既然去了,就要用心把仗打好同時好生保全自己,官職尚在其次。你並不是領兵去的,既然要跟在江千戶身邊,就要記得事事聽從上官號令,不可擅作主張,更不可貪功冒進。你需得記住,家裏還有許多人在等你呢。”

    章放連忙肅然應是。

    章敞在旁看著,心裏有些酸溜溜的從小他們兄弟四人當中,就數長兄最為出色,小弟也是個能幹的他倒也沒多少嫉妒之意,隻是覺得兄弟中還有個二哥與自己一般無甚成就,倒也不算孤單,沒想到一轉眼,二哥就成了章家的頂梁柱了,若二哥能在安南立功回來,不但自身前程似錦,章家也能從此擺脫困境,揚眉吐氣。可這麽一比較,他這個弟弟不是顯得太無能了麽?

    章敞心裏雖不好受但人還沒糊塗,倒也沒在臉上露出什麽痕跡,隻是一直說著擔心兄長的話。又有明鸞將今天朱翰之交待的話轉述給章放,於是幾個人便議論起太孫的安危與北平接下來要麵對的困境來。

    章放參戰,章家人大都默默接受了,擔心他安危之餘也盼著他能給全家帶來轉機,唯有宮氏鬧得厲害。她不能接受丈夫將要去打仗的事實,從丈夫回房開始,就一直哭著要他改主意,還說:“你若有個好歹,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怎麽辦?兒子死了,女兒還不曾說親事,家裏人都厭著我,我已經沒了娘家,若連你都沒了,這輩子還活著做什麽呀?!”

    章放煩得不行:“胡說!我早就入了軍籍,遲早要打仗的,若都似你這般想,誰去保家衛國?趕緊住口吧,叫父親聽見了,又是一頓好罵,別人也要笑話你,你不煩,我都煩了!”

    宮氏嚶嚶哭道:“我知道別人都是個什麽心思,不就嫌如今的日子清苦,盼著你能搏個前程回來,好做回風光的官家老太爺、官家少爺少奶奶麽?誰會想到你要冒多大的風險?!我寧可一輩子象如今這樣受窮,也不願意做寡婦!”

    章放聽得不耐煩,索性摔了門出去。玉翟在房間裏聽見動靜,無奈地跑過來勸道:“母親明知道這些話不吉利,人人都不愛聽的,又何必非要說出口去惹父親生氣?”

    宮氏頓時惱怒地將手邊的針線籃子摔到女兒身上:“那是你親爹!難道你也隻顧著自個的富貴前程,寧可叫你爹丟了性命不成?!”

    針線籃子裏有針有線有剪子,玉翟一時防備不及,叫幾個針頭戳了一下,手背頓時就出了血。她委屈得不行,哭著跑回自個房間裏,把明鸞嚇了一跳。

    明鸞見她流血了,連忙尋了金創藥來替她敷上,道:“二伯娘也太心狠了些,怎麽就把你給傷著了?!”

    玉翟哽咽道:“她也是隨手丟了東西,本是無心的,我隻是委屈,我自問一向對父母孝敬恭順,為何她還要把我想成那樣······我也不想父親去打仗,可父親都拿定了主意,我又能說什麽?祖父、父親與三叔都定了的,她再鬧又能如何?隻會叫別人笑話。我怎麽就這般命苦……”說到這裏,已經撲到床上大哭起來。

    明鸞隻得安撫她道:“好了好了,別哭了。二伯娘是什麽性子,咱們都清楚,她隻不過是一時氣頭上,就口不擇言罷了,未必真是那個意思。反正事情已經定了,她愛鬧就鬮去,大不了咱們今晚都別睡,等她鬮得累了,自然會消停……”

    這時院門外傳來叫門的聲音,明鸞心裏奇怪天都黑了會是誰來,起身去開了門,卻是金花嬸。

    金花嬸是來找玉翟的:“我的好姑娘,今日說好了要把活送過去的,你怎麽忘了?卻叫我在柳太太麵前尷尬得緊。明兒可再不能誤了!”看得玉翟臉上帶著淚痕,她又尷尬起來:“喲,可是我來得不是時候?實在對不住,因柳太太催得急,我剛從城裏回來,連家都沒來得及回就過來了……”

    明鸞皺眉道:“二姐,你又接柳家的活了?我早說過了,家裏不等那幾個錢吃飯,你就別再操勞了。”

    金花嬸也道:“可不是嗎?你們家如今好歹也有個總旗,大小是個官,城裏象你們這樣人家的女孩兒,誰不是當千金大小姐似的嬌養著?那柳家雖是同知,卻也比你們家高不了幾品,柳太太非要找你們姐妹做活,也太拿大了些。可她是官太太,我們小門小戶的,惹她不起。”

    明鸞推了玉翟一把:“這回的活做好了吧?做完了,以後就別再接了。二伯父很可能就要升百戶了,六品的官職,差不了同知多少,你再接柳家的活,就是丟二伯父的臉麵了。哪怕是到了柳太太跟前,也隻管跟她說實話,看她還好不好意思叫你做針線。”

    玉翟擦掉臉上的淚痕,道:“誰靠這個掙錢吃飯呢?原是那回給柳太太做了一次衣裳,她誇我針線好,又說我繡的花兒清雅不俗氣,比別家的強多了。我推說已經不再接活做了,她還再三勸我,她身邊的婆子也千求萬求。我想著,我們家從前也承了柳家不少情,就當看在柳大人份上,別駁了她的臉麵,這才應下了。說好了的,我替她做針線,不收她的銀子,她也答應了,說是拿一盒子虎骨做謝禮。我想著祖父正等這個藥使,便答應了。昨兒原要送過去,隻是早上母親罵了周姨娘一頓,正生悶氣,我怕她會借這事兒罵我,才沒敢開口。”

    明鸞這才明白,便道:“你與二伯娘實話說了就是,本是一番孝心,她若還要罵你,你隻管請祖父做主。

    玉翟笑笑,轉向金花嬸:“勞您費心了,這次原是我的錯,針線已是做好了的,我這就給您拿。”說罷起身就要去開箱籠。

    金花嬸卻攔著她道:“不必了,今日柳太太說,用不著我幫忙送去,她請你親自去一趟呢!”

    明鸞與玉翟聽了,齊齊皺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