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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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承鵬一頭紮進書籍之中,尋求《詩經》作為戲劇初始的理論論據,仿若李元昊不在一般,不知不覺間日頭高升,何承鵬苦笑著搖搖頭,看樣子論證的過程並不簡單:“李師弟,抱歉,一時入神,你莫要見怪。”

    李元昊展顏一笑:“在下曾經跟著一名先生讀過兩年書,先生曾說,學問千古事,得失存心知,特別是做學問,萬般險阻,一定要耐得住心思。”

    “李師弟的先生是大才。”何承鵬笑著說道:“對了,還有件事情需要告訴李師弟。”

    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摞書籍:“這是戲劇班成立以來,前輩們親手所寫的戲劇,到了今日有一百餘部,題材各異。”

    李元昊不禁正了正臉色:“何師兄,這裏麵也有那大唐皇帝和皇後的作品?”她的語氣有遮掩不住的興奮。

    “有,自然有的。”何承鵬笑著說道:“雖然沒有見過大唐皇帝和皇後,但僅僅從兩人的作品之中,可以窺看兩人都是十分有趣的人。”

    抽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何承鵬用袖子擦了擦上麵的灰塵,多有愛惜:“這是一出隻有兩幕的小品戲劇,名字叫《等待張三》。傳統戲劇有情節,人物衝突,故事高-潮起落,而這一出《等待張三》卻背道而馳,人物沒有鮮明的性格,也沒有連貫的故事情節,從頭到尾隻是兩個人的瑣碎叨嘮,家長裏短的小事兒,兩人偶爾提及張三,但是到了這出戲的最後,張三也沒有出現,除了姓名,其他一概不知。”

    又抽出一本冊子,何承鵬忍不住哈哈一笑:“這出戲劇名為《偷瓜》,寫的生動有趣,講一個人從心生歹意去偷瓜,到喬裝打扮男扮女裝行動,再到月下被狼狗追,最後心裏忐忑,怕事情暴露,夜夜惴惴不安的事情,其中有一句極好,返屋房,過圍牆;過圍牆,繞回廊;繞回廊,近田房;近田房,月兒黃;月兒黃,夜生涼;夜生涼,心兒慌......連詞疊句,惟妙惟肖。”

    最後,何承鵬將最底下的一本冊子抽出,沉吟片刻:“這是大唐皇帝寫過最奇怪的一出戲劇,名字叫《一個人》,我曾經用各種方法去解讀,總不得要領,幾次強行解釋,也牽強附會,自己都不太信服。查閱文獻,向書院教習先生探問,大唐皇帝似乎想通過這一出戲劇來表達某些事情,又不好明寫,隻能艱深晦澀的初露心聲,至於到底想表達什麽,我猜不出,李師弟若是有興趣可以看一看。”

    李元昊輕輕接過三本冊子,手臂不自覺加大了力度,似乎有千斤重:“何師兄,這三本冊子我能拿回去讀嗎?”

    “當然可以,平日都不曾有人對此感興趣,李師弟是第一個。”

    “謝謝!”李元昊突然彎腰對何承鵬鞠了一躬,格外莊重。

    何承鵬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道李元昊為何突行大禮,醞釀半天情緒,最後開口道:“李師弟如此肅穆鄭重,戲劇班離著複興不遠矣。”

    兩人一同離了天一閣,何承鵬告訴李元昊,他可以隨時來此地,《窺看舞台》若要成書,還需要李師弟鼎力相助。

    已經晌午,李元昊去了文苑用餐,何承鵬告退一聲,書院飯菜太過甜膩,對嗓子不好,他先回房休息了。

    為了戲劇,何承鵬也是蠻拚的。吃過簡單的午餐,李元昊回到住處,將門窗關好,把三本冊子取出來,《等待張三》和《偷瓜》先放在一旁,她徑自打開最後一本冊子《一個人》,靜靜讀著,隨著時間推移,她皺了皺眉頭,奇怪到近乎於詭異的一出戲劇,沒有一句台詞,全部都是場景轉換和動作描寫,李元昊通過想象大致可以勾畫出其中的內容。

    初始舞台上隻有一個人,這個人首先用表情展現一遍喜怒哀樂,伸伸腿腳胳膊,搖搖腦袋屁股,然後這個人分裂成兩個人,一個人依舊可以喜怒哀樂,蹦跳搖擺,另一個人卻麵無表情,靜止不動,似乎被剝奪了情感和行動能力。

    與此同時,幕布背景也分裂成兩半,一半明亮,另一半灰暗。

    明亮處的那人嚐遍了人間的喜怒離合,洞房花燭的喜,被人陷害的怒,流落他鄉的離,他鄉故知的合,而灰暗處的人始終麵無表情,而且那一半灰暗的背景開始縮小,擠壓那人的活動空間,越來越擠,直到那人蜷縮在一處一動不能動。

    另一邊,明亮處那個人可以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大,臉上喜怒哀樂的表情轉換越來越快,頻率越來越高,直到出現一種癲狂的狀態,如同牽線木偶,越發詭異的不正常,與另一邊蜷縮在角落裏的一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突然,一聲尖叫響徹天地,那是這一出戲唯一的一個發聲,隨著這一聲響起,明亮更加明亮,黑暗更加黑暗。

    最終,《一個人》在極動極靜的餘音中,突然落下帷幕。

    合上小冊子,何承鵬說的沒錯,如此詭異的一出戲劇,父皇肯定是想要表達某些東西,但是是什麽呢?是否和那個雪夜有關?那個雪夜到底隱藏了什麽陰謀?大唐分裂、孔家滅門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亦或是沒有關係,隻是獨立的巧合?

    李元昊慢慢閉上了眼睛,開始回憶和父皇接觸的種種,模糊的有些陌生,父皇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前後因果,始終一團亂麻,理不出一點頭緒。

    突然孔唯亭孔先生離京時候的一句話冒出腦海——“為何讀史?是為了更好的看清這個世界。”

    看清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怎麽了?沈凝兒說過,這個世界有點怪?如何確定這個世界怪異的根源?

    沈凝兒的師傅和師公說過一個方法,向一個方向走,總會找到答案,那麽最終的答案到底是什麽?

    李元昊頭疼欲裂,渾渾噩噩,她搖了搖腦袋,自嘲一笑,剛剛來嶽麓書院沒幾天,自己都快變成瘋子了,哎,果然嶽麓書院不僅培養人才,還培養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