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過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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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的樹上嘩嘩作響,方才還光禿禿的樹枝間,頃刻冒出七八個人來。

    隨著馬車的駛進,薛千才發現,在那馬車身後,還跟著幾匹黑馬,馬上坐著持弓箭的人。

    周澈聽出了車裏的聲音,似乎早有預料似的,站著不動。

    “阿澈,許久不見,你還記得姐姐麽?”

    她說的是姐姐,可那聲音陰柔冷漠,聽不出絲毫姐弟之情。

    周澈垂目,一手在後護著薛千:“公主殿下。”

    馬車裏一聲冷笑,繼而變成了一串笑聲,隻聞其聲不見其人,聽得薛千毛骨悚然:“多年不見,你竟如此見外了。你忘了,小時候,你可是常來姐姐宮裏玩呢。”

    “我沒忘。”

    “你沒忘,那為何今日見了我,都不笑一下呢?”

    薛千心中冷笑,誰會對一個向自己放箭的人笑呢?

    “公主有何想問我的,盡管問即可,或者召我入宮也未為不可。可是,何必在這荒山野嶺,以暗箭來試探呢?且不說舟車勞頓傷公主玉體,便是桑兒年幼,也離不開母親多日。”

    他的這一席話,最後一句正中公主心頭。

    馬車裏的人沉默良久,才從車上下來,身旁有侍女扶著。

    “阿澈,要說父皇的幾個子侄中誰最出色,非你莫屬。”不遠處的公主淡淡說著,卻並未走近,“本來,你也是極討我喜的,若是沒有近來發生的事,我想,你我姐弟情分,也不致到今天這般地步。”

    她說的話,顯然是冠冕堂皇了。

    周澈豈能不知,公主自住進別苑,鮮少與外人交流,就是他去過的那幾次,也沒有見到她的麵。說姐弟情分,實在勉強。

    可是又不無道理,在周澈遙遠的記憶中,更小的時候,確實與這個姐姐有過交涉。

    彼時永寧公主也不過十五六歲,還住在宮裏。

    想至此,他神情柔和了幾分:“公主想問我什麽?”

    永寧慢慢走近他,鳳眼中的目光在薛千身上打量,麵色如水,身後的馬匹隨之而靠近,樹上的人並不敢亂動。

    他們人多勢眾,現在不是對手。

    周澈凝視著永寧,另一隻手將薛千牽得更緊,幾乎完全將她藏到了身後。

    永寧勾起嘴角,一聲輕笑,語氣仍是不急不緩:“阿澈,你我本無牽連,可為何這些年,你總是擋姐姐的路呢?”

    廬州一事已昭然若揭,雙方誰都沒想瞞著誰,再裝下去便無趣了。

    周澈淡笑一下,眼裏散開一抹苦澀:“公主,公主……我何曾想過會是如此?我懷疑過無數人,可卻沒能想到公主身上來。弟弟愚笨,實在想不通,公主為何會如此?”

    他神情落寞:“有的人也就罷了,可有的人,卻是無辜的……”

    “阿澈,我問你一句話。”永寧打斷他,揚起眸光,劃向半空中,“你可曾恨過一個人?”

    周澈怔了片刻,搖頭。

    永寧斜眼睨她,嘴角勾起一抹諷笑,臉上神情忽然變得猙獰,狠聲道:“那你又有何資格,來幹涉我的一舉一動?”

    周澈默不作聲。

    “她是誰?”永寧厲聲,手臂一揚,指向了薛千。

    她的廣袖隨風飄蕩,耀眼火紅,宛若一團火焰,飄搖在空中。

    “府上歌姬。”

    “歌姬?你當本宮是三歲小孩?”

    “確是歌姬。”

    永寧默了半晌,也瞪了他半晌,隨後吸一口氣,問:“那我再問你一句,此事,和她有無關係?”

    “無關。”

    永寧眉角一挑,放慢了語速:“都說燕王世子清心寡欲,看來也有亂入紅塵的時候。那此女,便是你的新寵了?本宮還沒見過,疼愛新寵疼愛到……連出行也要帶上呢。”

    方才他和薛千爭水的一幕,永寧不是沒看見,有此揣測也正常。

    周澈不言語。

    “可是歌姬再美,也成不了世子妃。”她的目光已完全轉移到了薛千臉上,帶著犀利的琢磨,“這小臉,清秀如此,若非本宮已觀察多日,今日還真當是個公子呢。”

    薛千一聽,心中紛亂。

    這公主已派人在燕王府打探多時了?

    怪不得,怪不得以往總聽君如姐說,燕王府看起來平常無異,可它四周潛伏著多少魑魅魍魎,那便無人可知。

    可是她對今日發生的事,完全是一頭霧水。

    這位公主,便是永寧公主了?

    她和周澈有什麽仇怨?為何非要在此攔截呢?

    永寧公主,先皇後獨女,建成元年,西域賀蘭部落進犯中原,彼時新皇登基,朝廷未加穩固,加上三年大旱,國力不足以對抗賀蘭部族。

    十六歲的永寧公主因和親嫁到西域,成了賀蘭複的王後,兩年後誕下一子,便是今日的賀蘭桑。

    五年,賀蘭複撕毀盟約,再度進犯中原。

    毓國公請旨禦敵,後來的事,便不用說了……

    薛千尤其記得,當時母親把她抱在懷裏,和奶娘在談話時,不隻一次說過公主是如何反抗,如何痛哭,哀求父皇不要讓自己遠離國土。十六歲的永寧公主為了不去和親,險些自盡,後來還是被逼上了和親隊伍……

    後來又聽說,公主被接回皇宮時,哭得淚流滿麵,她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皇城,帶著她唯一的兒子遠離那片貧瘠之地……

    如此說來,是父親解救了她,派人把她送了回來。

    適才,永寧公主口中所說的,“恨一個人”,是否指的便是賀蘭複?

    薛千腦中迷惑。

    可是,這和周澈又有什麽關係?

    周澈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不過一個歌姬,如何裝扮,如何出行,無傷大雅,我自不會把她放在眼裏。隻是我近來無聊得緊,偶得一玩物,自然要好好把玩兩日,公主應當明白吧。”

    他這番話說得不緊不慢,聽不出絲毫破綻來。

    “你愛哪個關我何事?何必說得如此嚴重,外人聽去,還當我怎麽你了呢?”

    “那便好。”

    永寧睨他半晌,明明一張臉氣得青白,嘴角的笑容已凝固,卻仍舊笑問:“不過既然如此,那本宮問你,你何時厭棄了,不如賞給我這手下幹將?他年輕氣盛,忠義勇猛,卻是不曾婚配,一個歌姬,雖是世子不要的,倒也夠了。”

    周澈的臉變得灰白。

    薛千早已麻木在原地。

    耳邊一陣陣回響著周澈方才的話,回響著永寧公主的話……嘈雜紛亂,頭腦一片空白。

    永寧笑得妖媚,目光在他二人身流轉,向後一指:“你,下來!”

    馬上的青年聞聲,臉色早已變了幾遍,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聽見讓他下來,手裏的弓箭也脫落了,翻身下馬,鏗鏘跪在永寧麵前。

    “屬下,多……多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