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臉皮真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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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長的山路,曲曲折折,似乎沒有盡頭。

    好在此時正是冬日,沒有日光暴曬,勞頓一天也不覺多累,偶有涼風吹來,一抹頭上的薄汗,倒覺舒適。

    薛千橫坐在馬上,前方周澈牽著韁繩。

    她左看右看,看天看地,最後看向牽馬的人,甚覺不好意思,憋了半晌,道:“我並非故意給你添麻煩,以前再遠的路都走過,誰知誰知這次卻出岔子,算我失策。不過下回再不會犯了,回去我要好好練馬,這半年優渥的日子,整個人都變懶了。”

    她說了一通,好似在解釋什麽。

    周澈不知聽沒聽進去,隻顧觀賞著山上的景色,並不回話。

    前兩天他就看出了端倪,讓她留在驛站她不留,最後隻得買來藥,勉強維持了兩天。好在今天到了,否則怕是要趕不下去了。

    “你哥那麽寵你,若是知道你如今被我害得日行千裏,傷痕累累,不把我宰了才怪。”

    倏爾,淡淡的嗓音從前方飄來,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她交談。

    薛千怔了一下。木睿的確十分寵她,比爹娘都寵,比所有人對她都好。

    若是哥哥還活著,若還有機會活到今日,斷不會讓她出遠門,而是安安分分在府裏做那衣食無憂的小姐,給她安排一門好的親事,一輩子平平淡淡,本本分分,永遠沒有不測,沒有風餐露宿。

    可是,此等日子也不是她要的。

    “這一切,是我自己的選擇。”薛千說道,“即便哥哥不讓我如此,再怎麽心疼我,我也還是會按自己脾氣與他對著幹。說不定,還會讓他生氣,讓他傷心,讓他後悔有這樣一個頑皮的妹妹”

    她緩緩說著,伴著山風。

    前麵沉默了半晌。

    薛千雖看不到他的麵孔,但能聽出他苦笑了一下,聲音極輕:“沒想到,如今這一切,他不能看到、不能聽到的,今日皆被我看到、被我聽到了。”

    看見這大好河山,看見兩個妹妹皆安在,看見冬雪與夏蟬,看見春花與秋月。聽到木亦舟的心聲,聽著她發牢騷

    若你在天有靈,我願將這一切感受,一切心疼與責備,一切生氣與傷心,皆悉數傳遞於你。

    若你在天有靈,我願照顧好你這兩個妹妹,一生一世,永不言棄。

    若你在天有靈。

    若你在天有靈。

    薛千在馬上看到,前方的周澈抬起了頭,似乎在望著天空。

    天上萬裏無雲,晴空如洗。

    她也不自覺抬起頭,目光遙遙落在天際。在山上看天,似乎碧空變得更為清澈、更為高遠了。

    一路上問人,二人終於來到了季老先生的住所。此處是山澗一所茅屋,說破也破,說完備也完備,夫婦二人,青山綠水,雞鴨相伴,倒也圓滿。

    周澈將馬拴在樹上,繼而來到一側,向上伸出雙手。

    四隻眼睛,大眼瞪小眼。

    薛千有些難為情。

    上次被他抱,是因自己實在走不了路,今日雖然但還是能勉強下來吧。

    “窮山野嶺,你怕誰看到?”

    薛千不作聲。

    這不是誰看到不看到的問題

    周澈收回雙手,作罷:“廉價人力,你不用算了。”

    說著轉身欲走。

    “用!誰說不用了?”

    腦中電光石火,瞬間,她猛然叫道。

    在那一刻,她做了個決定。

    周澈返身回來,伸出雙手,薛千大大方方從馬上躍下,落進了他懷裏。就在周澈本欲放下時,薛千卻一伸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

    刹那間,四周悄無聲息。

    周澈整個身子都繃住了,整個臉都黑了。這下他想放也放不下,隻好怔然立在原地。

    薛千看著他蹙眉的樣子,好笑問道:“怎麽?”

    周澈喉嚨微動,咳了一聲。

    薛千撇開視線,手不自覺圈得更緊了,厚著臉皮:“你說的,廉價人力,不用白不用。況且我腿是真疼你就辛苦少許罷。等到了先生門口,再放我下來。”

    此處,窮山野嶺,空無一人。

    距先生門口也不過幾步遠

    周澈盯了她半晌,忽然身體放鬆下來,微微一笑,眼底倒映著她的臉龐,低喃:“沒想到,你的臉皮也夠厚的。”

    你的臉皮,也夠厚的

    薛千裝沒聽見。

    幾步之遙,二人走得極慢。

    薛千的臉緊貼他胸前的衣裳,清楚地聽到了他的心跳,鼻息間是他身上淡淡的沉香,給人以安定踏實之感。

    她的兩耳漸漸滾燙起來,心中愈發忐忑,低著頭,有些話便要呼之欲出。

    眼看就到門口了,她抿抿唇,開口:“周澈,你”

    “叫我兄長。”他視線下移,瞪她。

    薛千愣了一下。

    霎時,當夜在酒樓他臨走時說的話,又回響在她耳邊:“以後,我便是你的兄長了。”

    “怎麽?”周澈見她不說話,便問。

    薛千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不知怎的,方才的話全咽回去了。

    這半月來,她極少叫他名字,更是從沒叫過“兄長”二字,大多是直來直去。今日被他一提,仿佛有什麽東西破開了似的。

    正在恍惚間,頭頂又傳來聲音。

    “不過,你不想叫也沒什麽,這不重要。”

    薛千心中微亂,一時半晌沒吱聲。

    到了門前,周澈放下她,卻怕她走動不便,便一手虛扶著。

    “不用我能走。”薛千推了推他的手,上前去。

    周澈在後麵一臉茫然。

    季老先生已是八十高齡,老婦也已古稀之年,兩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在他們對麵,卻是精神矍鑠,麵容溫和,頭腦也十分清醒。

    於青山綠水中,無塵世雜亂,人想長壽,又有何難?

    二人簡述了此行目的,老婦上了茶。茶香嫋嫋中,季老先生沉思良久,方道:“老朽有心無力,即便是想去,又如何去呢?”

    岐山距汴京一千多裏,讓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過去,也實在殘忍。

    他們兩個尚且可以騎馬,老人須得坐車,且休說馬車速度趕不上,便是能趕上,這路上萬一有個差池,他兩個也是悔之莫及

    “此次前來,晚輩也想到了這個。”周澈說道,“知道先生出行不便,便隻想求先生一幅墨寶。晚輩將此帶回京,等來日大赦天下之時,將此墨寶呈於朝堂之上。想必,會有泰山壓卵之勢。”

    季老先生笑了笑,看著他:“你是周家人?”

    他已離京數十年,當初在皇城,那是天子也要敬佩三分的人物,不過他又和之前那位耄耋老人有所不同。

    他是建成帝的恩師。

    周澈聞言,並未作答。

    “朝政之中,風雲變幻,幾不可察。”季老道,“師徒一場又如何,君臣一場又如何?我便是修書一封,拙作一幅,你拿去,怕是也救不了那母子二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