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無鑰匙的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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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
河邊的夜幕,喧囂非常,和風都帶著水氣,氤氳溫和。
張家的男人已經回來,一家人連同薛千四人,全都聚集在堂屋裏,靜寂無聲,名叫小倩的姑娘縮在角落裏為大家倒茶添水。
來此目的,所為何人,皆已說明白。
坦然相對,無所欺瞞。
十年前,漣水縣主簿找來老張頭,逼迫他在船上做手腳,淹死了一船人。其中,自然沒有毓國公。隻不過事後,將毓國公一家的名單,全都記到筆錄上罷了。
這是周澈心中篤定的。
亦是薛千此刻了解到的。
至於薛千本人,起初他們表明真相後,船家一家都驚恐地望著她,眼神中滿是防備,把她當成了當初淹死的人家的女兒。
但他們猜錯了,薛千確是此事的涉足者,卻並非因那覆舟案。
當初老張頭被迫行此事,心中自是愧疚萬千,隻知道不做便是個死,就算林主簿、馮縣令來了也救不了他,他知道,還有更上頭的人。
至於此事背後的淵源、毓國公究竟是如何死的、誰人要害毓國公……他卻是一概不知。
“你們走吧,別為難我們。”男人坐在椅上連連歎氣,頭垂得極低,“爹的死便是與此有關,若非當年那事,爹也不會病倒……最終一命嗚呼。你們也看到了,爹爹是被逼無奈,此事錯不在他,就算在……”
男人聲音顫抖:“就算在……我們不也是遭報應了?!”
遭報應?這是何意?
婦人聞言眼眶微紅,吸了吸鼻子,一手拉過小倩。
自薛千等人進門,整整一天,這小姑娘沒說一句話,唯有那雙大眼睛,忽閃忽閃,霎時靈動可愛。
薛千盯著她,像是明白了什麽。
小倩不會說話,小倩是個啞巴。
“阿爹臨走前,還說了,咱家一定會遭報應的。”婦人哽咽,“我是想著,命該如此,遭就遭吧,隻要家裏人能活著,再苦再難也能過去。可是,可沒想到……”
沒想到,這報應卻遭到了女兒身上。
那場覆舟案,又何曾是他們想要的?
誰又不是萬般無奈,誰又不是屈打成招?
本來風波過去後,如此平淡過活下去,也未為不可,至少還算安康平靜。可是,萬萬沒想到,今日會有這樣的貴客登門……
一瞬間,將他們拉回十年前,拉回九年前父親的死。
亦拉回女兒的病痛上……
薛千不住地搖頭,暗歎:“你們是無辜……太多人無辜。”她又苦笑,“若是真想置一個人於死地,有千百種法子,我也想不通……為何他們要做到這般地步。”
若是恩怨明了,一樁是一樁,該多好。
可是現在,牽連的人太多,無辜的人太多,最後竟分不清究竟是誰欠了誰?這些念頭如同巨石,背負在薛千身上,令她寸步難行。
每行一步,都是如此得不痛快。
周澈無言,淡淡瞥了下她,轉頭看向男人:“不知你們可曾想過,你爹的死,並非意外?”
男人聞言,猛地抬頭。
“不可能!我爹是中的風寒,在床上躺了半月才……”
周澈定定看著他。
其實有些事,根本不用說明。
有的人與生俱來的拒絕,或許並非是他不知道,而是因為他們不敢麵對罷了。
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周澈並非將真相告訴了他們,畢竟他也在猜測,可是這世間往往可怕的,不是將血淋淋的現實擺在眼前,而是那一個念頭、一個疑惑、一個猜忌,便足以將人引向萬劫不複。
他把這個念頭說出來了,眼前的男人迷惑了。
小倩在母親懷裏縮了縮,她雖不會說話,可頭腦明白得很。知道這四位貴客,將他們平凡寧靜的生活打亂了,知道將來或許會有更大的麻煩。
薛千不知為何,不敢看小倩的眼,那裏太過清澈、太過怯懦、太過無助,令她無法涉足。
有一刻她想放棄,可看到周澈堅定的神情,便又回歸了理智。
“總得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話就這麽不自覺地說了出來,“這一天不到來,你們、我們,就永遠隻能活在恐懼下,活在悲憤中。張大哥,張大嫂,富貴險中求,更何況是這早該昭告天下的真相?等這一天到臨,不僅地下的人能長眠,地上的人更不必再擔驚受怕,你說呢?”
她此番言語,可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婦人低頭了。
男人沉默了。
半晌,男人的眼眶紅了,偏頭看著地上,沙啞著嗓音問:“那你們……究竟要我如何做?”
周澈眼眸裏,多了一分不經察覺的柔和:“隨我們進京。”
“若是……敗了呢?”男人的聲音更顯沙啞。
周澈的眼神卻愈發堅定:“不論成敗,你們一家,絕不會再受任何傷害。”
薛千抬眼,心頭莫名一暖。
男人和婦人對視一眼,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可是……空口無憑,我們一介草名,所說的話,又有何分量?”
“你們便是證據。”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比得過親身經曆過那件事的人,更具有說服力呢?
的確沒有證據,不論是官府裏,還是皇宮裏,所有關於楚州覆舟案的筆墨上,都明確記載了毓國公乘坐那艘船,其他的蛛絲馬跡,被他們滅得一幹二淨。
十年前,毓國公要乘舟渡河,可是老張頭的船上人已滿,執意不收。毓國公隻好拿出五十兩,老張頭見錢眼開,讓他們上了船。
無奈,船身上的木板本就年月久遠,略為腐朽,船上的人一多便承受不住,恰行至河中央,發生慘案。
眾所周知,渡河的大多是外地而來的,會鳧水之人並不多。
因此最後,老張頭九死一生,氣息奄奄遊到了河岸,昏迷過去。醒來後方知,船上的十數人,皆已魂飛歸天。
以上,便是眾人眼中的口實。
如何將這潑天大慌扭轉過來、擺正過來,便是他們終極目的。
便在此時,小倩掙脫開母親的懷抱,吱吱呀呀說了兩句,先指點薛千,又點向裏屋,不知在比劃著什麽。
見爹娘實在理解不了,小丫頭的頭上冒出了幾滴汗。
最後,她轉身撒腿跑進了裏屋,翻箱倒櫃不知找著什麽。婦人連忙跟了進去。
望著這詭異的一幕,薛千等人無言。
不過半柱香,小倩跑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個小木匣,婦人著急地問:“倩倩你到底在作什麽?這裏麵是何物?”
小倩不作聲,把匣子舉起來,遞向薛千。繼而轉頭,伸直手遞向了周澈。
周澈凝眉,那木匣子套著一把精致的小鎖,蒙著厚厚的灰塵,想必多少年沒拿出來過。
夫妻倆看著女兒怪異的舉動,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證據,關於老張頭的證據。
周澈心中第一個冒出了這句話。
他的手指緩緩撫上了那鎖,看向小倩,帶著疑問。
小倩注視著他,微微喘氣,搖頭。
無鑰匙。
無鑰匙,如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