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寂寞易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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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柚隻一瞬的失神,隨即抬眼去看周霽燃。
他神色淡淡,一如常態,仿佛並不知道自己剛才說出了多麽驚人的話。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她忽然問道:“如果有一個人,欺負你最愛的家人,你怎麽辦?殺,還是不殺?”
周霽燃笑,真假難辨地答:“殺。”
楊柚定了定神,道:“你真會開玩笑。”
周霽燃沒作聲,風吹起他的衣擺,在他身後灌出鼓鼓的弧度。
楊柚彎起嘴角,調笑道:“高中學曆,還坐過牢,這樣你還能找到工作,也是厲害。”
“陳哥是以前就認識的,上大學那會兒。”
“你還上過大學啊?”楊柚挑挑眉,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看神情偏不信的多些,周霽燃也沒辯解,最終他沒拿到畢業證,什麽都白扯。
楊柚臀部的撞傷還沒好,每走一步都有痛感。而她又踩著一雙不矮的高跟鞋走了那麽久,雙腳也是不堪重負,叫囂著想要休息。
周霽燃見她越走越慢,便停下來等她。
楊柚不走了,說:“你背我回去。”
周霽燃挑眉:“憑什麽?”
楊柚眨眨眼,說:“憑我長得好看啊。”
周霽燃細細地看她,見她的眼底仍是一派天真。她好像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質,外表美豔,妝容明麗,眼神混合了世故與天真。她其實長得很美,放在美女如雲的娛樂圈也是頂級女星的長相。隻不過那種明豔的好看,像罌粟一樣——
有毒。
周霽燃揚起唇角,在楊柚光顧著勾引他的時候,攔腰把人扛到肩上。
楊柚激烈掙紮。
周霽燃壓製住她混亂蹬踹的纖長美腿,她穿的是短褲,他觸手之處盡是細膩柔滑的皮膚。
這裏是舊城區,人來人往的,路人紛紛側目。
楊柚失了那份餘裕,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周霽燃,你他媽的混蛋!”
也是,任誰大頭朝下,一頭長發披散如貞子被人扛著走,都是要氣瘋的。
不過她畢竟是楊柚,很快鎮靜下來,不過幾秒鍾,她已經想到了報複的方法。
腿被製住,她的手卻是空閑的。楊柚撩起周霽燃的衣擺,用力去抓他的皮膚。
她的指甲略長,修得精致,塗了紅色的指甲油。就是這些好看、又顯得優雅的指甲,此時正拚命在一個男人身上製造傷痕。
楊柚發了狠,周霽燃也不好過。他驀地吃痛,悶哼一聲,肌肉繃緊,壓緊楊柚的雙腿,快步走向小區內。
兩個人暗暗角力,誰也不放過誰。
周霽燃拿鑰匙開了門,把楊柚甩到床上。床太窄,楊柚滾了兩圈,頭磕到牆上,烏發如瀑,鋪散在四周。這一撞,楊柚隻覺得五髒六腑都移位了,頭暈,犯惡心,想吐。
楊柚揉著頭頂坐起來,對周霽燃怒目而視:“你他媽的發什麽瘋!”
周霽燃眯起眼,手伸到背後抹一把後腰,指尖上有一點血跡。
談不上誰更吃虧,繼續兩敗俱傷也是沒勁。
“休戰。”楊柚擺手叫停,“周霽燃,我要吃飯。”
周霽燃上上下下仔細瞧了她半晌,心裏得出一個結論——
這女人果然他媽的腦子有病。
楊柚說了吃飯,周霽燃沒動,她剛要發作,就聽見他冷淡地說:“家裏沒米。”
“你窮得揭不開鍋?”楊柚故作驚訝,“那你怎麽還我錢?”
還病得不輕。
“別演了。”
楊柚撇撇嘴,翻了個身使喚他:“去買外賣。”
周霽燃沉默地走到門口,彎腰穿鞋,問她:“吃什麽?”
楊柚嗜甜,不開心的時候喜歡暴飲暴食,故而大聲喊:“涼皮,要大份的,多放糖!”
楊柚上次等周霽燃的時候,就看到過小區外麵有賣那種五塊錢一份的涼皮。
周霽燃聽著就覺得喉頭發膩,冷著臉說:“大份八塊。”
“行,還剩三千九百四十二。”
“……”
周霽燃拿了錢出去,很快從外麵回來。他徑直去廚房拿了個塑料的小盆,放到茶幾上,打開涼皮的袋子往上套。
楊柚看著劣質塑料發暗的紅色,嫌棄地說:“好醜。”
周霽燃作勢要把袋子提起來,楊柚趕緊攔著他:“不醜不醜。”
楊柚掰開一次性筷子,趴著吃飯壓得胸疼,她索性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往嘴裏送食物。
周霽燃瞥見她蹲在那裏,因為瘦,所以隻有小小的一團。臉都快埋到盆裏,耳邊鬢發也沾上了些許湯汁。如此不拘小節的造型,偏偏她吃得斯文,吃得有教養。
楊柚吃涼皮比喝粥快些,周霽燃吃完了醬油炒飯,她竟也解決了大半。
楊柚打了個飽嗝,一抬眼發現周霽燃正在看她,便大大方方地問:“吃不下了,你要嗎?”
她問得太自然,周霽燃鬼使神差地沉默,接了過來,三兩下解決掉剩下的,塑料袋扔進垃圾桶,塑料盆收回櫥櫃。
周霽燃家裏沒有電視,楊柚拿手機看電視劇,笑得前仰後合。
她看得投入,放完了才發現周霽燃一直坐在塑料凳子上,挺高大的一個人,就占了那一小塊地方,手裏翻著一本書。
楊柚看他坐得憋屈,看起書來卻是認真,半垂下來的睫毛在眼下打上陰影。
“周霽燃。”她輕聲喚。
“嗯?”周霽燃側眸看她。
“你平時不看電視嗎?”楊柚跪坐在床上問。
周霽燃搖搖頭,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意思。”
他沒說出口的是,之前那幾年在裏麵,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出來後忙著打工賺錢,也沒有時間。這些,他沒有必要告訴楊柚。
周霽燃看了眼時間,起身問:“你先洗?”
楊柚立馬接上一句:“不如一起?”
周霽燃理都沒理她,拿了自己的衣服進了浴室。
楊柚推門,果不其然,門不動。
周霽燃洗完,換楊柚進去洗。手上擦破的地方結了痂,已經不疼了。楊柚套了個塑料袋,沒再麻煩周霽燃。
不過擦藥仍然是夠不到。
楊柚趴在床上擦著頭發,略一琢磨,對周霽燃勾勾手指。
“該擦藥了。”
周霽燃沉默地走過來,還像前一天晚上一樣,幫她塗藥膏。淤青仍然很大一塊,周霽燃用指腹揉著,活血化淤。
楊柚比昨夜安靜,沒撩他。周霽燃順利地塗完,起身走向衛生間。
沒想到楊柚也跟了過來。
“上廁所,你也要跟?”
楊柚點頭:“你邀請我的話,好啊。”
周霽燃麵無表情地甩上門。
楊柚想著他黑如鍋底的臉,隻發笑。
下一秒,門又打開了,周霽燃扶著門框說:“回床上趴著去。”
楊柚稍一琢磨就明白周霽燃在顧忌著什麽,忍著笑搖頭:“我不走。”
“你還要不要臉?”
楊柚不回答,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微微泛紅,晶亮的眸子也漫起水光。
周霽燃微怔,濃眉緊蹙。
楊柚抬手,仰著頭幫他舒展。
周霽燃垂下眼對上她的視線,嘴角微抿,偏頭退開。
“咣當”一聲巨響,脆弱的門板再度被甩上,搖搖欲墜。
也幸虧楊柚反應快,手收得及時,才沒被打到。
楊柚聽見裏麵的水聲,撇了撇嘴,走回床邊。
這男人在意臉麵,脾氣才來得又急又快。
有趣極了。
第二天早上周霽燃起床時,楊柚還在睡。他收了地上的席子,舒展下筋骨。
他在廚房給楊柚留了早飯,收拾一下,就上班去了。
修車廠上午活不少,周霽燃埋頭苦幹,快到午休時,全部完成。
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在地上將就了兩天,身體再好也會不舒服。
陳昭宇正好路過,促狹地笑:“晚上很累?”
周霽燃瞪他一眼,手裏的扳手丟過去,轉身走向更衣室。
身後的陳昭宇納悶地問:“你中午要回家?幹什麽啊?”
周霽燃表情淡淡,吐出兩個字:“做飯。”
周霽燃回到家的時候,正好撞上楊柚指揮工人往家裏搬運東西。
“這是什麽?”他站在門口,臉色有點冷。
“沙發啊,你看不出來嗎?”楊柚反問。
“我是問,為什麽它會出現在我家裏?”
楊柚理所當然地說:“我買的唄。”
“我不需要。”
“我需要,你的床實在太硬了,我睡得不舒服。”
“最多不到一個星期。”周霽燃說,“或者你可以回家。”
“買都買了,”楊柚沉下臉,發起脾氣來,“煩死了,大不了我走的時候把沙發也帶走好吧!”
最終仍是周霽燃妥協,楊柚享受慣了,布藝沙發選得又大又寬敞,幾乎占了茶幾後麵所有的空間。
沙發套顏色鮮豔,和其他的家具比起來格格不入。
嶄新的沙發,襯得周霽燃那張狹窄的鐵床分外可憐。
吃午飯的時候,楊柚問:“我下午出去一趟,你晚上幾點回來?”
周霽燃回答道:“不一定,你先給我打個電話。我沒下班的話,你來修車廠找我。”
楊柚想了想,說:“這樣吧,我肯定比你早,辦完事我就去修車廠等你下班。”
下午事情不多,周霽燃閑下來。沒一會兒,陳昭宇走過來,讓他去一趟市區,取一下新的配件。
周霽燃走到某個路口時,意外地看到了顏書瑤。
顏書瑤明顯在走神,連有人騎著自行車朝她衝過來都不知道。
幸好那人及時變了方向,隻是輕輕蹭了她一下。
顏書瑤跌倒,周霽燃扶著她的胳膊,關切地問:“還好吧?”
顏書瑤借著他的力量站穩,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聲音的主人她很熟悉。
“沒事,我可能有點中暑。”顏書瑤垂著頭,眼神躲閃。
周霽燃發覺不對,去拉她的胳膊。顏書瑤避開,他就去拉第二次。
顏書瑤沒有他力氣大,被迫抬起頭來。周霽燃這才看到她散亂的頭發下,遮掩不住的痕跡。
周霽燃沉下臉,低聲問:“誰幹的?”
附近的咖啡廳裏,顏書瑤簡單地把自己的遭遇講給周霽燃聽。
薑現對她的騷擾由來已久,斷斷續續,卻為停止過。顏書瑤是個女人,論力氣根本反抗不了他。她不知道如何跟方景鈺開口,僅有幾次鼓起勇氣,都被方景鈺借故打斷了。
那時她才隱隱約約發覺,丈夫或許是知道的。不知出於哪方麵的原因,他默許了薑現的行為。
今天中午家裏隻有她一個人在,薑現回來了,再次對她動手動腳。情急之下,她撥了方景鈺的號碼,卻被掛斷。
方景鈺一般隻有開會的時候不接她的電話,那唯一的特權,他給了楊柚。
這通電話就像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從失望到絕望,也許就是一瞬間的事。
顏書瑤眼眶紅了,卻沒哭。
周霽燃沉默地聽她傾訴,沒有開口安慰她。
“喲,嫂子,和人幽會呢?”驀地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橫插丨進來,打破了空氣裏的安靜。
周霽燃眯起眼,已然從他的稱呼判斷出來人是誰。
之前壓抑的熊熊怒火催使他站起來。
一拳揮出,重重砸到薑現的臉上。
薑現馬上反擊,可二十出頭的他,哪裏能比得上體格健壯的周霽燃。
周霽燃格開他的拳頭,猶不解氣,在顏書瑤的驚呼聲中又是一拳。
一道身影衝出來,把薑現護在身後。
周霽燃堪堪停了手。
站在他對立麵的人,正是那個約好晚上會去等他下班的人。
楊柚擋在薑現前麵,眼神像淬了冰。
顏書瑤喊她:“小弋……”
楊柚雙手猛力去推周霽燃的胸膛,周霽燃毫無防備,竟真的被她推得後退了半步。
楊柚直直盯著周霽燃,眼裏帶了點從高處看人的藐視。
“你憑什麽替她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