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引火燒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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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楊柚仍然陷入在方才的衝擊裏。
這麽多年,她第一次有想要改變的想法。
她過了七年享樂的人生,內裏已經開始腐朽。遇見周霽燃後,她身體裏沉睡已久的一部分叫囂著想要蘇醒。
楊柚高考考得一塌糊塗,還是被專管教育口的薑韻之塞進了桑城最好的大學。
無論是長相還是家世,她都是鶴立雞群的那一個。老師對她區別對待,上課趴在桌子上睡覺或者直接不來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考試的時候也從來都不擔心成績,總會讓她滿意。
她不缺錢花,她有自己的享樂方式,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與同學保持距離,從來都是獨來獨往。
楊柚並不討厭這樣的自己,卻也不怎麽喜歡。
有些事情,是對自己的約束,也是一種習慣。
但是周霽燃跟她不一樣,他在跌倒後肯爬起來,是個認真對待生活的人。
周霽燃是怎樣生活的,楊柚全都看在眼裏。
她表麵上不說,甚至眼裏流露出不屑,卻隱隱羨慕著。
周霽燃讓她看到一個光鮮亮麗之下自慚形穢的自己。
楊柚回家給薑韻之送鐲子的時候,正巧碰上孫家瑜。
薑韻之正在試戴孫家瑜的禮物,那是一條鑲了祖母綠寶石的項鏈。孫家瑜手圍在薑韻之身後,幫她扣上接扣。
楊柚冷眼旁觀這兩個人的親昵,深感肉麻。
薑韻之對孫家瑜,那叫一個標準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一早薑曳因為懷孕把孫家瑜領回家的時候,薑韻之勃然大怒,恨不得殺之後快。
但是孩子已經有了,薑曳堅持要生,也堅持孩子不能沒有爸爸,薑韻之就為一貫疼愛的大女兒妥協了。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薑韻之漸漸被孫家瑜那騙了薑曳的花言巧語收服了。
依楊柚來看,這個家裏的小輩,就隻有孫家瑜在薑韻之麵前說的話有分量。
薑韻之一直偏愛大女兒,看楊柚總是挑剔,有許多地方不順眼。
也許是性格使然,一個強勢的母親總會教出一個聽話的女兒。
那是薑曳,不是楊柚。
楊柚不會輕易聽從她的差遣,所以一直討不到薑韻之的歡心。
薑韻之掃了她幾眼,似乎是有些不滿,跟孫家瑜抱怨道:“家瑜,你看看她,一天天的也沒個正經的樣子,就知道跟人在外麵鬼混。”
“薑弋,你什麽時候能有點出息?”薑韻之又轉向楊柚。
楊柚隨意地應道:“我這不是挺好的麽?”
“工作不上心,男朋友也不正經找一個。”薑韻之手指敲敲了手邊的木方桌桌麵,“明天開始給你安排的相親必須去。”
楊柚啼笑皆非,眉目也冷了下來:“媽,你這麽專丨製,讓我很難辦。”
“要麽你趕緊自己找一個,要麽你就給我去相親。”
楊柚滿不在乎地笑:“好啊。”
孫家瑜見母女兩個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似乎緩和下來了,適時插了句嘴:“小弋,這麽晚了,就住在家裏吧。”
瞧他這語氣,活像他才是這個家的主人,楊柚倒像是個外來者了。
她在心底冷哼一聲,連餘光都懶得分給孫家瑜:“我回去睡。”
薑韻之擺擺手:“隨便你。”
孫家瑜眼帶擔憂地說:“我送小弋回去吧,天黑,她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楊柚冷淡地說:“不用了。”
“薑弋,這麽晚了,你就讓家瑜送送你。”薑韻之眉頭緊皺,顯然是對她不滿。
一物降一物,楊柚忤逆不了薑韻之的意願,便退了一步:“送到樓下就行,我自己開了車。”
等到要走了,薑韻之才想起來問楊柚:“你沒頭沒腦回了家又走,幹什麽來了?”
楊柚口袋裏的四方形盒子有著尖尖的邊角,此時正硌著她的腰。她笑了笑:“沒什麽,就是忽然想回家看看。”
薑韻之蹬她一眼:“你不是回來氣我的就不錯了。”
孫家瑜送楊柚下樓,薑家所在的小區環境跟舊城區天差地別,每層樓道都燈火通明。
楊柚也不會因為走樓梯而崴了腳,便兩步並作一步,就想早點擺脫孫家瑜。
到了停車位旁邊,楊柚拉開車門,連招呼都不跟孫家瑜打,隻想著快點離開。
沒想到身後追上一隻手,力氣比她大,又把門推了回去。
孫家瑜享受似的迎著楊柚不耐煩的目光,壓低聲音說:“楊柚,我知道你最近沒怎麽回家,是交男朋友了?”
楊柚一句“關機屁事”差點脫口而出,她忍著惡心,強行咽了回去。
楊柚眯了眯眼:“你跟蹤我?”
孫家瑜低頭笑了笑:“沒有的事。”
楊柚不欲和他繼續糾纏,格開他的手,拉開車門,鑽進去,發動著,整個動作一氣嗬成。
楊柚這樣掖著藏著,孫家瑜隻覺得更有貓膩。
薑家的陽台上有兩個個球型的藤秋千,薑曳沒出嫁以前,楊柚以前很喜歡和她一起坐在那裏,姐妹兩個談談心,或者放空思維,什麽都不想。
楊柚本來想著把翡翠鐲子給了薑韻之,再在家裏住上一晚,在她最喜歡的秋千上坐一會兒,好想想以後該怎麽處理和周霽燃的關係。
她是厘清了自己心底的聲音,但不代表她一定會去找周霽燃。
從某種意義上講,楊柚是個鴕鳥,她不擅長改變,敢作敢為也不是她的本性。
她很清楚薑韻之不會接受周霽燃,周霽燃也未必會隨她所願。
現在她被孫家瑜膈應到了,又因著薑韻之那番話,還瞻前顧後什麽,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找回周霽燃再說。
***
楊柚在花店轉了一圈,看上了那含苞待放的白玫瑰。
“給我包一束。”
花店店員麻利地包花,楊柚接過來,看了一眼,挺滿意的。
楊柚循著記憶找到了周雨燃的病房,一推門進去,薑曳也在。
見到楊柚,病房裏的兩個人均是一愣。
“小弋,你來找我的?”薑曳柔柔一笑,對周雨燃介紹,“小雨,這是我的雙胞胎妹妹,是不是和我很像?”
楊柚搖搖頭,看向周雨燃:“我來找她。”
周雨燃對楊柚自然是沒什麽好印象,上次是在深夜,看得不清楚,此時她和薑曳站在一起,確實非常相像。
周雨燃麵無表情地問:“什麽事?”
楊柚走近一步,把手裏那捧花遞了過去:“上次我和你有點誤會。”
周雨燃盯著那束還掛著水珠的白玫瑰,遲遲沒有接。
薑曳把她拉到一邊,小聲說了一句:“小弋,探病不能送白色的花。”
楊柚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寓意不好,點了點頭,拿過那束白玫瑰扔進了垃圾桶。
花骨朵甚至還沒有完全開放,楊柚也並不覺得可惜。
她一向隨心所欲慣了,說幹什麽就幹什麽,但在別人眼裏卻是另外一番解讀——送了不合適的花也就罷了,後麵還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隨手就扔,這個有錢的大小姐根本瞧不起人。
周雨燃恰恰是持這種想法的人之一,受了這眼高於頂的羞辱,她漲紅了臉,更加地不舒服。
楊柚就是這樣一個人,看在眼裏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她在心裏把人捧到天上去。
剩下的所有人,她都不屑一顧,踩到塵埃裏。
第一次見麵時,她對周雨燃沒什麽好臉色,一是由於那晚方景鈺急病,二是因為她確實不會分一個眼神給不在乎的人。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周雨燃是周霽燃的妹妹,那麽對楊柚來說,她就不是可有可無的人,而是變成了,稍微特別一點的存在。
比如顏書瑤,楊柚沒把她當作自己人,卻也不是當成路人。不可否認的是,楊柚對顏書瑤很在意,就算她不認可她成為薑家人,卻也在潛移默化地接受中。
教養讓周雨燃沒做出把楊柚趕出去的舉動,畢竟在她的眼裏,楊柚就是來找不痛快的。
最後楊柚待到自討沒趣,拎起手提包走了。
***
楊柚上午做了一個SPA,耗時很長,不過效果不錯,鏡子裏的皮膚被打磨得光滑、通透。
楊柚對自己的狀態非常滿意,拎著自己的包去上班了。
全睿意敢在下午才來上班的人,除了身為大BOSS的施祈睿,就隻剩下一個楊柚了。
楊柚特意繞道路過了周霽燃那組,在接收到他不讚同的視線後,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說好的要改變,上班總得按時。
這下她的精心準備都落了空,楊柚心裏不服氣,直接衝到人力資源部要求調到周霽燃所在的那一組。
HR一見是她,便想起那全公司無人不曉、前一陣鬧得沸沸揚揚的緋聞,完全忽略了楊柚在這段時間裏移情別戀的可能性。
楊柚說明來意,HR打算請示上級,楊柚攔住她,讓她就這麽辦。
她講話即居高臨下又氣勢十足,HR腦子一熱,真的就聽了她的。
等到楊柚搬著自己的東西,坐到周霽燃旁邊那個工位時,對方卻雙目直視著電腦屏幕,連眼皮都沒撩起來一下。
楊柚瞄了一眼周霽燃的屏幕,密密麻麻的代碼,她完全看不懂。
周霽燃完全當她是空氣,楊柚沒轍了,隻得在下班時間主動攔住他。
一米六幾的女生和一米八以上的成年男人,力量對比是天差地別的。
周霽燃提著楊柚的領子,迫使她把路讓出來。
他一雙黑亮的眸子瞧著楊柚:“楊小姐,拜托你不要靠近我,我怕又一不小心欠你什麽。”
楊柚立在那裏,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抬頭直視著周霽燃:“如果我就是想讓你欠我呢?”
周霽燃:“……”
大約是臉皮夠厚的人天生想法異次元,楊柚的邏輯他實在無法理解。
他欠她,對她是有什麽好處麽……
周霽燃歎了口氣:“楊柚,你想要的,上次你已經說得很明白,恕我不能接受。而我想要的,如果你給不起,就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語畢,周霽燃抿了抿唇,等著楊柚的答複,卻遲遲沒有等到。
周霽燃輕咳一聲,楊柚有些恍神,好久才反應過來,側眸看他。
楊柚拉了一下周霽燃的袖子,得到一個莫名的眼神。
那是一種無聲的拒絕,幸好楊柚臉皮夠厚,就當作沒看見。
楊柚亦步亦趨地跟著周霽燃,可後者絲毫不為所動。
楊柚忍無可忍,喊了一句:“喂!”
周霽燃腳步一頓,轉頭看向她,眼底平靜無波。
楊柚話到嘴邊,不由得一頓,凝著的一口氣散了,便再也說不出口了。
***
隔天是薑韻之的生日,薑禮岩在桑城有名的洛園坊訂了一桌昂貴的酒席,他自己卻未出席,理由是人在外地出差,回不來。
方景鈺轉述給薑韻之時,她隻是表情淡漠地略一點頭,喜怒不形於色。
除了薑禮岩,薑家人中還缺薑現,理由更加敷衍——學校有活動,走不開。
客人倒是有幾位,除了兩個薑韻之的得意門生以外,還有難得不穿一身黑衣的施祈睿。
施祈睿是代替出國遊玩的施父施母來向薑韻之祝壽的,薑韻之有意將他和楊柚的座位安排在了一起。
楊柚和施祈睿上一次見麵雖然不歡而散,但兩個人對這個座位安排並沒有什麽不滿,反正這麽多年以來,都是這麽過來的。
洛園坊的菜品都是由青花的骨瓷碗碟盛放的,菜量不大,擺盤極其精致,味道也是極好。
楊柚不喜歡這種場合,沒什麽食欲,隻吃了些清炒藕片茭白之類的素菜,礙於薑韻之,勉強撐過兩個小時。
散場時楊柚把鐲子交給方景鈺,讓他回家再拿給薑韻之,方景鈺應了聲好。交代完這件事,楊柚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總算把該辦的事都辦完了。
席間眾人都喝了點酒,方景鈺作為主人,幫幾位客人分別叫了代駕。
其他人都走光了,施祈睿那一位來得遲了些,據說是堵在了路上。
薑韻之今晚喝了不少,方景鈺急於回家照顧,便讓楊柚陪施祈睿在大堂裏等。
不多時,代駕姍姍來遲,楊柚原本在低頭玩手機,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聞聲抬眸。
周霽燃的目光掠過她,對施祈睿點了點頭,道:“師哥。”
施祈睿沒多寒暄,站了起來:“走吧。”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又對楊柚說:“你自己開車,路上小心,早點回家。”
周霽燃開著施祈睿的豪車,車內的一切都是那麽地舒適,施祈睿與他的條件,可謂是天差地別。
或許是不想說話,又或許是真的有些喝多了,施祈睿上了車就閉上眼睛,仿佛是睡著了。
施祈睿的住所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周霽燃把他送到樓下,施祈睿睜開眼睛,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紙幣,遞了出去。
周霽燃動作微微一滯,然後接了過來,塞到口袋裏。
他正在解安全帶,就聽到施祈睿淡淡開口:“霽燃,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楊柚是我的初戀。”
聞言周霽燃麵色如常,安全帶鎖扣彈開,自動收了回去。
他沒有馬上下車,目視前方,回道:“所以呢?”
施祈睿的視線落在他外套肩膀處開線的地方,答道:“我很喜歡楊柚,她以前也喜歡我。不管我們之間如何,我都希望她不要受到傷害。”
周霽燃輕笑了一聲:“這些話你不該對我說。”
“你可以當作是一個過來人的警告。”施祈睿推門下車,結束了這場簡短的談話。
月光灑照,周霽燃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踏過每個台階。
楊柚靠在門邊坐著,周霽燃沒理她,掏出鑰匙開了門,才回身對她伸手。
“起來。”
楊柚沒和他爭論,手遞了過去。
周霽燃用力,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很快鬆開手,一句都不交代,“砰”地一聲甩上門。
楊柚瞅著緊閉的門板,品出點味道來。
周霽燃……這是在吃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