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鎧甲與軟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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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柚曾經想象過自己死去時的樣子,她這輩子沒什麽成就,惟獨在害死人方麵頗有建樹。

    這樣一想,也不怪那個人總是如影隨行,像個幽靈一樣,擺脫不掉。

    薑曳會不會也不甘心於就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再返回來找到她呢?

    楊柚一點都不怕她們,反正是她欠下的債。

    她其實還想問問薑曳,周霽燃是她先看上的,她都做好了給薑曳時間平複的準備。

    不過是委屈一下周霽燃,過一段像偷情一樣的日子。反正她習慣了恃愛行凶,周霽燃答應為好,不答應也得答應。

    可薑曳怎麽想的?又是怎麽做的?

    周霽燃何德何能,竟然讓她拋下了所有家人。

    楊柚眨了眨眼,環視了一周。

    方景鈺、顏書瑤和薑現臉上難掩驚訝,薑韻之的怒意撲麵而來,而孫家瑜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嘲諷笑意。

    為什麽會走到這麽一個親者痛仇者快的境地?

    楊柚忍不住向後退了半步,一隻穩且溫暖的手托住了她的後背。

    周霽燃牽過她的手腕,把人擋在了身後,而後抬起頭,直麵薑韻之。

    薑韻之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她赤紅著一雙眼睛,狠戾的目光盯死在周霽燃身上,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

    她拋下了她的涵養、她的家教、她的一切,此時她隻是一個失去了女兒的可憐母親。

    在她撲上來之前,被忍無可忍的薑禮岩一把扯了回去。

    薑韻之掙了一下沒掙開,薑禮岩衝她低吼:“你還嫌不夠丟人嗎!”

    薑韻之一怔,眼底竟浮現淚光,被她飛速抹掉了。

    “薑禮岩,薑曳是我們的女兒。”

    “薑弋也是。”薑禮岩一聲歎息,“你又給過她解釋的機會嗎?”

    薑韻之不說話了,薑禮岩招招手,讓楊柚走到自己身邊。

    “小弋,”他柔聲道,“你告訴爸爸,都發生了什麽事?”

    楊柚凝視著孫家瑜,緩慢道:“孫家瑜對薑曳並不好,薑曳已經打算和他離婚。”

    “同時,”楊柚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薑曳告訴我她喜歡周霽燃,我們起了一點衝突……”

    薑禮岩的視線落到她還有點痕跡的唇角,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而後,他又轉向孫家瑜,問道:“家瑜,小弋說的是真的嗎?”

    孫家瑜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無奈地說:“爸,小弋對我成見很深,所以產生了一些誤解。我和小曳一直很好,但是前幾天她忽然跟我說,她喜歡上小弋的男朋友,要和我離婚。我自然是不同意,誰知道小曳想不開,竟然……”

    孫家瑜在這番話裏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楊柚大為光火,想要衝上去跟他對質,周霽燃抬手攔住了她,輕輕地對她搖了搖頭。

    周霽燃心知肚明,楊柚指控孫家瑜那一番話,他們沒有任何證據。他與薑曳的婚姻是否隻是人前風光,除了楊柚,任何人都沒有窺見真相。

    而孫家瑜說薑曳因他們而死,也隻是一個毫無實據的推測。

    這種情況下,他們什麽事也做不了。

    楊柚的不甘與憤怒,他都能感受的到。但是現在,他們隻能隱忍下去,直到證據在握,才能與孫家瑜算清這筆帳。

    薑禮岩看向周霽燃,問道:“你呢,有什麽想說的嗎?”

    周霽燃想了想,回答道:“我相信清者自清,薑曳雖然柔弱,但也不是這麽輕易棄家人於不顧的人。她很善良,明知道她的離去會讓大家傷心,為什麽還會做呢?一定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

    薑韻之指著周霽燃問楊柚:“這就是你帶回家的男朋友?眼光跟你爸一樣差!”

    “薑韻之,你非得這樣嗎?”薑禮岩忍無可忍得,開了口。

    薑韻之再次打量周霽燃,譏笑道:“薑禮岩,你不就喜歡這種女人,窮酸的、廉價的,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鄉下人的氣息。”

    薑現知道她在暗指誰,忍無可忍地嗆回去:“你現在這樣說一個已故的人,就很高貴了嗎?”

    薑韻之冷睨著他:“薑現,我說話有你插嘴的份?”

    一句“小雜種”就在嘴邊打了個圈,薑韻之顧忌著自己的麵子,到底沒說出口。

    但是她的輕蔑已經充分通過眼神傳達,薑現額頭青筋暴起,滿臉怒容。

    “是你逼走我媽的!”薑現眼眶通紅,“她沒文化,不懂英語,剛到國外就被騙了,然後就那麽死了。她是被活活凍死的,你這麽惡毒,就不怕遭報應嗎!”

    “嗬,看來你知道的不少啊。”薑韻之低笑一聲,“那麽,你知不知道,不是我把那個女人趕走的。我隻不過發了一通脾氣,薑禮岩就乖乖把人送走了。”

    “我不信!”薑現一腳踢翻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不光害死我媽,還想離間我和我爸的感情,你一定會下地獄的!”

    薑禮岩沉聲一喝:“夠了!薑現,你閉嘴!”

    “爸!”薑現喊道,眼睛裏帶了點委屈,也帶了點奢求。

    沒有人比他更希望剛才聽到的事情不是真的。

    薑禮岩隻是淡淡地看著他,目光平視,一瞬不瞬。

    冷靜、亦有冷漠。

    薑現幾乎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薑韻之說得沒錯。他母親的死,薑禮岩也脫不了幹係。

    薑現一時難以接受,受傷的神色閃了閃,扭頭奪門而出。

    門板發出震耳的響聲,客廳內一時死寂。

    矛盾不是一天形成的,掩埋多年的身世被揭開,別說薑現接受不了,方景鈺也是震驚得無以複加。

    他這才恍然大悟,為何這些年來,薑韻之不待見薑現,薑現也不親近薑韻之。

    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出有因,他竟然毫無所覺。

    “景鈺。”薑韻之忽然叫了他一聲,讓他回過神來。

    “媽,什麽事?”

    薑韻之揉了揉眉心:“我累了,你幫我把礙眼的人都請出去。”

    語畢,薑韻之往房間裏走,薑曳出事之後的這兩天,所有人的精神都崩到極限,身體也疲憊不堪。

    薑韻之身體一直不太好,顏書瑤跟了上去,攙著她回了房間。

    孫家瑜看了一出好戲,眼睛裏閃過一絲笑意,在薑禮岩看過來的時候,立馬收斂得幹幹淨淨。

    “爸,那我就先走了,我公司還有事,等有空再來陪媽。”

    楊柚偏開臉,不想看孫家瑜假惺惺的模樣,怕吐。

    “我跟你一起下去。”薑禮岩拿起自己的外套穿上,他要出去找薑現談談。

    算上方景鈺,薑禮岩一共四個子女,都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卻每一個都長成了不同的性格。

    楊柚要是有幾分方景鈺的穩重,就不會和薑曳鬧得不愉快。

    薑曳要是有幾分楊柚的主見,也不會隨便放棄自己的生命。

    薑現要是有幾分薑曳的聽話,今天也就不會和薑韻之撕破臉了。

    性格這個東西,不知道受了什麽影響,誰也說不準。

    “小弋、周先生。”方景鈺有些為難地看著他們,尷尬地笑了笑。

    “我們現在就走。”周霽燃不欲讓他難做,拉了拉楊柚的袖子,“回家吧。”

    ***

    周霽燃把楊柚安頓好,自從接到薑現的電話,楊柚就沒合過眼。現在回到自己的公寓,一沾枕頭,竟然馬上就睡著了。

    周霽燃幫她蓋好被子,又拉上窗簾,室內光線都被遮蔽,他轉身進了衛生間,幫楊柚洗換下來的衣服。

    那是一套分體的睡衣,楊柚接到電話,什麽都沒來得及做,本能地趕往了現場。後來這衣服上沾了一點薑曳的血跡,楊柚一直放在那裏。

    要是以前,衣服髒了的話,她一定會眼睛眨都不眨地扔掉。

    因為有薑曳的痕跡,她才留了下來。

    但他不能讓楊柚這樣,楊柚不能再沉浸在他人的死亡中無法自拔。

    楊柚洗不掉的痕跡,他來替她洗。

    周霽燃把那套睡衣晾在陽台上,看它們沐浴在夕陽裏迎風飄蕩。

    翟洛言打電話過來,簡單跟他交待了一下房子清理的進度。

    出了薑曳這件急事,周霽燃全然忘記了家裏還有一攤子事情要處理,不由得感到沉重的壓力。

    他吹著冷風,漸漸冷靜下來,深呼一口氣,對翟洛言道:“言姐,麻煩你幫我了。”

    翟洛言笑了一聲,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她的人一樣,有一種特別的氣質。

    “霽燃,你總是幫我忙,偶爾也要換我回報一下吧?”

    “言姐,”周霽燃忽然想要傾訴,“你有過虧欠別人的時候嗎?”

    翟洛言知道周霽燃有心事,她不是一個多事的人,體貼地不去問,隻是試圖用輕鬆的談話氛圍讓他輕鬆一些。不過周霽燃先開口了,她也會向他表達自己的想法。

    “當然有啊,小時候我偷拿過同桌的彩色鉛筆,在菜市場買菜時少給了對方五毛錢,為了和我丈夫結婚與父母決裂。還有我答應過我丈夫,要再找一個人好好過日子,我沒做到。”翟洛言失笑,“霽燃,虧欠別人這種事,無論大小,總是在發生的。人不可能不犯錯誤,犯了錯誤就要付出代價。如果還來得及,也許你該做出補償。”

    ***

    火紅色的晚霞漸漸消失在天邊,周霽燃在陽台上抽光煙盒裏剩下的所有煙後,再走進房間裏一看,睡美人還是沒有醒來。

    楊柚太累了,他不想打擾她。

    周霽燃知道楊柚沒有胃口,於是做了點清淡的食物,放在桌上,等楊柚醒了隨時有飯吃。

    不知不覺天黑透了,周霽燃煙癮犯了,下樓又買了一盒。

    正往回走,接到了陳昭宇的電話。

    修車廠剛忙過一陣,陳昭宇請全體育昂吃夜宵,忽然想起許久未見周霽燃,便想著叫上他一起來。

    夜宵的種類單調卻經典,啤酒擼串,熱熱鬧鬧,最適合排解壓力。

    周霽燃便答應了。

    陳昭宇說的那地方離南裏花園不遠,周霽燃走著過去,路過一家會所,一輛車忽然衝了出來,險些撞到他。

    周霽燃腳崴了一下,扶著路邊的樹幹,微欠著身,活動著腳腕。

    司機大大咧咧地把車一停,車窗緩緩降下來,露出一張帶著金絲邊眼鏡的、令人討厭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