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鎧甲與軟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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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上有人無情無義,喪盡天良,壞事做盡。
也就有人情深意重,背負著不屬於自己的罪前行。
“我……”周霽燃明顯被她一連串的質問逼得回不過神來,微微皺著眉說道,“我不是很確定。”
“當時很混亂,我不確定是我或者是孫家瑜撞到了她。”周霽燃笑了笑,“不管怎樣,是我與她爭執在先,才讓她情緒不穩的。”
“她的死亡,我也有責任。”
“而且,當時小雨生病,我攢下來的錢全都給她用了。孫家的律師團很強大,把孫家瑜摘得幹幹淨淨。我與他們爭,就像以卵擊石。”
楊柚偏開了頭,她在施祈睿給的調查報告裏看得清清楚楚,周霽燃把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可孫家瑜說他沒上過樓,於是一切就變了樣。
周霽燃抗爭過,也發過脾氣,摔了審訊室的椅子,但是都是徒勞。
沒有人肯聽他說話。
周霽燃不是沒想過尋求一個公道,害死楊柚的凶手,他或者孫家瑜,每人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孫家瑜卻用錢財權勢,剝奪了他所訴求的公平。
孫家背後勢力盤根錯節,他當時隻是一個小鎮上來的窮小子,拿什麽來跟人家抗衡?
周霽燃知道爭不過,連上訴都放棄了,就這樣進去,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埋葬了自己最好的七年。
然而歲月沉澱過後,他也學會了相信善惡終有報。
楊柚抬眼看他,因為經曆了太多,他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卻顯出幾分歲月的溫柔來。
“周霽燃,你真是個傻瓜。”
“不過,我替楊柚原諒你了。”
楊柚走過去圈住周霽燃的腰,臉貼在他胸膛上。
她在心中默念——
小柚,如果你在天上看到了,請原諒我自作主張,擅自替你釋放了周霽燃這個害死的你嫌疑犯。
如果你生我的氣,百年以後,我們再見麵之時,請連同我的過錯,一並與我結算清楚。
如果你仍愛我一如當初,請保佑我們。
周霽燃愣了一瞬,雙臂牢牢壓著楊柚的背脊,讓她離自己近一些、更近一些。
周霽燃的身體太溫暖了,楊柚無奈地想,所以她放不開。
兩條人命橫亙在他們中間,是刀山火海,她也要翻越過去。
即使折磨,即使痛苦,她和周霽燃一起背負,誰也不能拋下誰。
***
有些事情,楊柚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連信任如方景鈺,她都沒有開過口。
時光回到七年前,薑家隻有六口人,她還是薑弋,無憂無慮,每天調皮闖禍,纏方景鈺陪她玩,是最大樂趣。
楊柚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看盡眼裏的,能與家人比肩的好朋友。
楊柚背著所有人和孫家瑜談戀愛,偷嚐禁果後懷孕,這些作為好朋友的薑弋,全然不知情。
孫家瑜鍾情薑曳的傳言楊柚也聽過,她處處防著薑曳,甚至都疏遠了薑弋。
薑弋打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孫家瑜,得知楊柚懷了孫家瑜的孩子,驚怒交加。
楊柚又是個絕不會讓步的人,所以一開始鬧得很不愉快。
後來薑弋顧念她肚子裏的孩子,沒跟她吵得太凶,兩個人暫時和好。
也許是因為家庭環境特殊,楊柚雖然看起來玩得起,實際上心思敏感脆弱得很。
楊柚懷孕後疑神疑鬼,有次孫家瑜跟薑曳多說了幾句話,被她看見了,卻把人當成了薑弋。
她質疑薑弋與孫家瑜有染,薑弋覺得備受侮辱,喊楊柚去死。
就是這句去死,成為了薑弋此後七年的噩夢。
咒了一個,也不怕有第二個。
她曾經去過桑城監獄。
非親非故的,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獄警不可能放她進去。
她站在灰色高聳的圍牆外麵,一字一字地從牙縫裏擠出那句話——
“害死楊柚的那個王八蛋,我咒你不得好死!”
***
在楊柚回憶過去的時候,也有個人一想起這件本應該塵封的往事,坐立不安。
孫父看著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的孫家瑜,心煩得很,一聲嗬斥,把孫家瑜嚇了一跳。
被罵了沒出息的孫家瑜暗暗咬牙,但又不能反駁。他有個特別出息的大哥,大部分家業都掌握在大哥手裏,他隻能在夾縫中找地方生存。
孫父正在逐個數落他的缺點,孫家瑜垂著頭,也不敢走了,安靜地等他發完脾氣。
他其實非常煩躁,卻不敢在孫父麵前直接表現出來。
七年前的那一天,他跟著生氣的楊柚回家,本來是很隨意的一個舉動,卻釀成大禍。
他不喜歡楊柚,但是送上門來的美女,又放得開,不睡白不睡。
睡出了“人命”這事他萬萬沒有想到,楊柚一臉期待,以為他會娶她。
他冷眼旁觀,在暗處想,天真。
一個十六歲的、家境不好的高中生,一個可能是他後半生累贅的孩子,他打算找一個好時機,把她們一塊打包清理掉。
楊柚平時很少回家,一開家門,看見客廳裏站了個人,登時就鬧了起來。
楊柚美則美矣,確實蠻不講理,講話咄咄逼人,行為也透著一股小家子氣。
這也是孫家瑜瞧不上她的一個原因。
那個陌生的年輕男人一開始沒跟她吵起來,眼神卻隱隱藏著鋒利,這也是點燃了楊柚怒火的一個原因。
他站在那裏,像一株挺拔的鬆柏,冷淡地說:“我不是小偷。”
他不多做解釋,是不屑於解釋。
楊柚不依不饒,執著地認定他是來偷東西的,拉扯著他,“噔噔噔”地跑過十幾階樓梯,在兩間臥房裏翻了一圈。
孫家瑜知道她無理取鬧,懶得跟上去,就在沙發上坐下了,翹著腿,等待這出鬧劇的結束。
他甚至還想到了分開的理由,他可以對楊柚說他的父母接受不了她這種性格,今天的行為就是最好的佐證。
他在那裏胡思亂想,卻沒想到,他的煩惱很快就會被解決,但是與此同時,更大的問題找上了門。
楊柚和那個男人在樓上發生了一些口角,孫家瑜聽見了,不願意管,也就裝作什麽都沒聽到。
直到楊柚扯著嗓子喊他,他不能再無動於衷。
楊柚喊道:“孫家瑜,這個人偷了我東西!不承認也不交出來!就是你送給我的那條項鏈!”
楊柚家是個二層小樓,樓梯很窄,光線很暗,孫家瑜沒辦法,也上了樓。
楊柚還在指控那個男人,那人反唇相譏,堵得楊柚無話可說。
孫家瑜這下才分了一些注意力給他,第一次正眼看他。
他穿得很簡單,黑色T恤有些褪色,牛仔褲也泛著白,一雙球鞋表麵也有幾處要裂開了。
窮酸人。
孫家瑜給他下了判斷,這種人會偷東西,不是很稀奇。
孫家瑜不太想摻和進來,但是楊柚畢竟也算是他的女人,總不能看著她被人欺負去了,那樣丟的也是他的麵子。
孫家瑜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說了那人幾句。對方笑了笑,眼角眉梢都透著諷刺,反駁得他無話可說。
楊柚自己跟人對峙時還隻是用嘴說說,一聽他說孫家瑜的不是,立馬進入了戰鬥狀態,撲上去撕打起來。
那樓梯口空間逼仄,地板不平,它是很多人的噩夢。
孫家瑜不想回憶後來的事情,反正判決早就下來了,一切都與他無關。
***
到第二天的夜幕降臨,楊柚也照顧了周霽燃一整天。
說是照顧,就是周霽燃躺在床上,楊柚在沙發上坐著盯著他。
看兩眼,戳兩下,要求不高,還喘氣就行。
淩晨四點的時候周霽燃燒得厲害,楊柚跑出去買藥,把鑰匙落在家裏了。
她敲門無果,抱膝守在周霽燃家門口,還是翟洛言早上下樓倒垃圾,才把她撿回家。
翟洛言給她泡了杯熱茶,自己去陳昭宇那跑了趟腿,要來了一把備用鑰匙。
楊柚回家後,摸了摸周霽燃的額頭。幸虧他生命力頑強,幾個小時沒人管還活得好好的,燒也退了。
楊柚白天回了趟家,家裏東西亂七八糟的,也沒人整理。
薑韻之被氣病了,誰也不見。
方景鈺告訴她,薑禮岩沒找到薑現,回來跟薑韻之吵了一架,差點沒把房子拆了,然後也搬出去了。
“顏書瑤呢?”
“書瑤她最近工作比較忙,我讓她出去住了。”
“嗯,挺好的。”楊柚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頓了頓,她看向方景鈺,對他說:“哥,你不用擔心我,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方景鈺寬大的手掌撫著她的頭發,眼裏也有了淚意:“我怕你永遠都學不會愛一個人。”
楊柚笑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眼角彎彎:“我這不是學會了嗎?”
楊柚回家的時候周霽燃又睡著了,茶幾上還有給她留的飯。
楊柚掀開蓋子看了看,然後走過去捏出周霽燃的鼻子,在他醒來之前,又放了手。
傍晚施祈睿給楊柚打了個電話,楊柚一看到來電人,猜想他大概是想問他們為什麽沒來上班,第一通就沒接。
過了一會兒,鈴聲又響了一遍。
楊柚接起來,聽了兩句,想上陽台抽根煙。
周霽燃體溫又升上去了,燒得迷迷糊糊,意識倒是尚存,拉住轉身要走的楊柚。
周霽燃手上的溫度很高,楊柚被燙了一下,卻沒抽出胳膊。此刻周霽燃手腳無力,她想甩開他的手,易如反掌。
最終她還是沒動,就坐在沙發邊上,對著聽筒說:“嗯,我聽著呢,你繼續說。”
施祈睿冷淡的聲音傳來:“我派人跟著孫家瑜,他今天偷偷出了桑城。”
“然後呢?”
“孫家瑜摸不到他們家公司的核心,主要業務全被他大哥把持著,到他手裏隻剩下一些邊邊角角。楊柚,如果你有野心,你會怎麽做?”
楊柚冷笑一聲:“采取一些非常的、不入流的、見不得人的手段。”
電話那端的施祈睿也笑了,緩緩道:“他做這些不可能一點痕跡不留下,他手上一定有我們要的證據。”
楊柚想了想:“行,那我親自去一趟。”
手心一緊,被捏了一下,楊柚看向一直安靜躺在床上的人。
周霽燃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手指撐著太陽穴,微微攏著眉:“明天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