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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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重禮



    原本想著,應當是將侯君集得罪得狠了。道不同不相為謀。雖然崔瑾沒有文人清高自傲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臭脾氣,但是,卻是不屑小人習氣的。且不說侯君集當年就因為李靖不肯將兵法謀略傾囊相授,便誣告李靖有不臣之心,這已經讓人不恥了。人的出身是無法左右的,但是,可以通過後天的努力改變命運,讓自己過得更好。這無可厚非。可是,有些人一旦發達了,便千方百計地掩蓋自己的出身,驕奢淫逸,飛揚跋扈,滿身滿臉的暴發戶模樣,讓人作嘔不已。而侯君集便是此等人。《舊唐書·侯君集列傳》評價:“性矯飾,好矜誇,玩弓矢而不能成其藝,乃以武勇自稱。”又道:“侯君集摧凶克敵,效用居多;恃寵矜功,粗率無檢,棄前功而罹後患,貪愚之將明矣。”

    看一個人的品行,可以旁邊他身邊之人。作為李世民的老部下,應該是與其他人關係較好,但是,侯君集因善妒,嫉妒旁人的位置比他高,嫉妒旁人比他更受寵,嫉妒旁人比他更有人緣等等,便決定大家是看不起他的出身。一邊嘲弄尉遲敬德、程知節等人出身草莽,一邊嫉恨房玄齡、長孫無忌等人出身世家,總之,是認為別人都對不起自己,大家夥兒齊心排擠他。加之心胸狹隘,喜歡搬弄是非,到頭來,人人都不喜與他結交,人人都避之不及。說來,此人真是做人失敗。

    崔瑾不喜與人計較長短,對這等小人不屑交往談論。可是,不料下朝,正準備跟隨李承乾前往禦書房,便被人堵在了。

    “太子殿下!”侯君集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

    李承乾笑容淺淡,溫聲道:“潞國公免禮。潞國公這幾年辛苦了,不知新部門組建可有章程?若有,可寫條陳擬定方案。哦,潞國公或是不知,如今公文書寫要求與過去不一樣了,不同類別有不同要求,具體中書省發下了案例,潞國公可以詳加參考。”早朝前侯君集堵住崔瑾冷嘲熱諷之事,他很快便知道了,心裏正窩著火呢,於是說話便有些不好聽了。若是往常,他很注重禮賢下士,維持自己的好名聲。

    侯君集眼底暗了暗,心裏很是惱火,但臉上仍是一片謙恭:“多謝太子殿下提點。聽聞這公文書寫新方法可是齊國公提出的,最是簡單明了。奈何某不過粗人一個,哪裏懂得這些名堂,故此想請教齊國公,還請齊國公不吝賜教呢!”此人最是驕傲,除了麵對李世民這個天子,他自稱“微臣”,以表尊崇屈服,即便是李承乾,在他眼裏也不過是因為好命投胎於帝王家罷了。言罷,微微斜著眼瞅著崔瑾。

    崔瑾唇邊浮現一個莫名的笑意,一臉驚詫:“潞國公太客氣,什麽賜教不賜教的,但凡小子懂的,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隻是,朝廷已經對公文寫作有規定的格式,按章書寫便好,也不用想什麽花團錦簇文采斐然,很簡單的。”

    仿佛怕侯君集不相信自己,以為自己是故意推脫,強調道:“真的,很簡單呢,現在不少公文,小子都是讓兩個學生自行斟酌著寫,一回生二回熟嘛,即便開始有所不足,多寫幾次,便能熟練掌握其寫作要訣了。”

    侯君集心頭大怒。這不是譏諷自己連幾歲的幼童都不如麽?哼,不就是因為命好出身世家,生下來就享受榮華富貴麽?他恨不得提刀把這些可惡的世家富人全都搶光殺光,當今天子還是秦王時,他在其帳下,為了湊集軍需,也搶了殺了不少富戶。成王敗寇,弱肉強食,這世間本就如此。因為當今勝了,所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依附其下的,幾乎所有人都得了高官厚祿。

    其時,侯君集尚未當上兵部或吏部尚書,說實話,他除了能簽字畫押,但凡筆畫多的字便不認識,但凡語句文雅些便不知其義,是實實在在的文盲。曆史上,他是獲得高官厚祿以後才開始讀書學習,參與官員的選拔,定製考核題目。

    崔瑾笑語晏晏地對侯君集拱手告辭,侯君集隱藏在袖內的手握成拳,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竭力壓下心頭的怒氣。侯君集從來不是溫和之人,特別是在戰場上,更是以暴虐嗜殺著稱,坑殺降兵也曾幹過,連混世魔王程知節都看不慣。

    眼見崔瑾落後李承乾半步施施然離開,侯君集悠悠地吐出心頭的鬱氣,揚聲道:“齊國公,今日下職可否一起喝杯水酒?某在敝府掃榻以待!”

    侯君集這一嗓子讓崔瑾腳步一頓,心裏一陣膩歪。李承乾皺了皺眉,對崔瑾耳語道:“表弟,潞國公最是難纏,隻怕他未達目的,不肯甘休。可若答應了他,更是麻煩!”再說,他公然邀請崔瑾,若是崔瑾直接拒絕,隨後必會有不尊長輩、自命清高、不易親近等等傳言。雖說崔瑾不怕,但也對名聲有礙不是?可若勉強答應,別說崔瑾不情不願,也會因侯君集名聲不好而惹來閑話。

    崔瑾一般極少接受別人的宴請,即便是五姓七宗相互間,該有的人情往來自然是免不了的,但以前上有爹娘管著,自己自然是無需煩惱。離京的那幾年,又是武珝一並打理,也隻是與親近的幾家走動罷了,其餘便依著慣例送份禮即可。全家一起回來後,崔瑾除了自己要好的幾家,其餘也不沒有閑心,事情多著呢,哪能天天浪費在吃喝玩樂上?崔瑾轉過身,抱歉地道:“真是對不住,今晚與吳王殿下有約。”

    他掏出一個筆記本,翻開,歎了口氣:“這陣子都是沒有空閑了。明晚是晉王殿下,後日是房駙馬,然後是吾家長姊的兒子生辰、表兄家的兒子百日、堂兄小聚、表妹小定……哎,這一瞧,這個月自家都不必準備飯食了。潞國公,真是抱歉啊,小子親戚朋友太多,事兒又湊到一起了。那麽,改天可否?嗬嗬,來日方長不是?其實啊,今後你我在朝堂上都會日日見麵,也沒必要如此客氣不是?啊,哪日小子開文會,若是潞國公有閑,小子便讓人送張帖子!這就說定了啊,到時還不要推辭才是!再會,再會,小子這就不耽擱潞國公了。”

    嘰嘰咕咕說了一大通,不待侯君集反應過來,崔瑾欠欠身,拉著李承乾便急急離開,口中道:“太子殿下,趕緊走,當心聖上等久了發怒。”

    李承乾對侯君集點點頭,大步離開。侯君集略帶驚訝地蹙起眉頭。

    此後,侯君集倒是沒有再提宴請之事,遇到崔瑾,也很是和藹可親,再後來,幹脆也隨著旁人親熱地稱其表字“玉恒”。好在,崔瑾身邊從來不會是單獨一人,李治擔心侯君集糾纏,一見侯君集湊上來,便開始打岔。隻是,侯君集不知何時改了性子,很有長輩的風範,絲毫不羞惱,隻是時不時地拿著部門組建方案前來請教。崔瑾幹脆將此事作為一項功課,讓兒郎們一起擬定詳細的方案。以李治和房遺愛為首,兒郎們商商量量,方案頗為嚴謹,包括部門職責、人員架構及編製、崗位設置及崗位職責、部門費用預算等等,連相關的管理規章製度都製定出來,極為詳細周到。崔瑾將這份厚厚的大唐防洪抗旱救災指揮部的組建方案送到李世民那裏,李世民一看,大加稱讚,交給侯君集,讓他可參照執行。

    據說,侯君集拿到那份組建方案,赤紅了臉,羞愧得無地自容。據說,侯君集回家後,將書房內的東西砸了個幹淨,還把幕僚們辛辛苦苦多番修改的籌備方案撕了個粉碎。還道:“不殺此小賊,某誓不為人!”

    聽到細作的稟報,崔瑾隻是輕蔑地搖搖頭,讓貴祥傳令下去,加強對府裏的管理約束,告誡上下,不要單獨出門兒,發現有何不妥立即匯報。同時,也讓媳婦兒們和弟妹們出門兒多帶護衛,不要到人多繁雜的地方去湊熱鬧,不要相信陌生人等等。至於向李世民打小報告,崔瑾認為沒必要。李世民與侯君集可是有深厚的袍澤情,沒有證據的事兒,即便有證人,侯君集也不過是口裏說說發發氣,並未作出什麽傷害崔瑾的事情不是?大不了便是說侯君集氣量太小。而這又不是現在才知道,誰人不知侯君集吝嗇傲氣貪財奢靡小氣護短等等。

    不過幾日日,崔瑾下職回到家中。盧節神色古怪地道:“今日潞國公府送來一份禮,奴家覺得太過厚重,不敢收,但是那管事婆子道,一來是因為吾等大婚時未能及時趕回,特此補上的賀禮,二是郎君舉薦潞國公回京任職的謝禮,三是郎君進封國公的賀禮。管事婆子放下東西便走,哪有如此規矩的,奴家真是大開眼界了!”

    拿過禮單,崔瑾冷笑。真是厚重呢!字畫古籍,著實有心了。他笑問道:“節兒看那些東西可是真的?潞國公不好文字,怕是不懂得字畫古籍呢,小心不要被人欺騙了。”

    武珝笑著捂住了嘴。晉陽公主睜大眼睛,天真地道:“都說潞國公不通文理,哪裏分辨得出名家字畫?哎呀,合該好好瞧瞧才是。”

    長孫聘婷撇撇嘴,嬌笑道:“家父曾說,潞國公最不喜旁人說他不通文理,故此收集了不少字畫古籍,隻可惜自個兒又著實不懂,隻能白白地堆放在書房內看看熱鬧罷了。這麽多年,或許也沾了不少文氣呢!”

    幾個女子中,除了武珝好強一些,其餘三女都溫柔可人,從不說人長短,隻是此次見侯君集做事太不講究,也忍不住嘲弄了幾句。

    武珝笑盈盈地道:“還好,潞國公知曉郎君喜好字畫,不然,依著他平素的性子,該是送美婢了。”

    崔瑾搖搖頭,笑道:“這份禮著實讓人苦惱,收了,心裏不舒坦,不收,還不知他下次會如何做。罷了,待明日我將禮單送到聖上那裏過過明路。盛情難卻啊,便收下吧!道不同不相為謀,反正咱們與他們是毫無瓜葛的。”

    吃完晚飯,崔瑾與幾個媳婦兒將那些禮物清理欣賞一遍,還好,都是真品。字畫各一幅,古籍一冊,玉石擺件一件,珊瑚寶石盆景一件。字畫古籍雖然比不上崔瑾收藏的,但也算不錯了。玉石也是上好的青玉,雕刻成青鬆白鶴。珊瑚卻不稀罕,那幾年航海收集的多了是,齊國公府哪個院子沒擺上一兩件醒目的?連崔玦等人用的筆架都是玉珊瑚雕刻而成。再鑲嵌了紅寶石,更是俗不可耐。

    盧節指著那盆珊瑚樹提議道:“這物件咱們家不稀罕,還不如拿到拍賣行去,所得便捐給慈善基金會也好。”

    崔瑾點點頭,其餘幾女也說好。

    賀蘭楚石很是不解,既然準備整治崔瑾,為何還要白白送那麽重的禮去?侯君集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道:“不過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你若要,隨便從庫房中選一箱子去。”

    賀蘭楚石笑嗬嗬地道:“那敢情好,小婿得給佩娘多挑選幾件好東西。”佩娘是侯君集的女兒,性情活潑,能言善道,最得寵愛。

    提到女兒,侯君集的眼神難得地柔和下來:“此次回京,某著實收到不少好東西,待會兒你回府時順便給佩娘一箱子去,另外,還有幾張地契,是給某的小外孫的,你們且幫他收著。這些年離開京城,心裏雖然埋怨,但並非沒有好處。領兵作戰雖然更能立功,但要發財,卻要提防某些人嘰嘰歪歪向聖上告狀。可救災搶險,雖然辛苦,但要謀財卻非常容易,明麵上的救災物資且不說,便是趁機低價買下的田地鋪子宅院一轉手就能賺不少,加上地方孝敬的,比戰場上搶掠容易多了。否則,某哪裏甘心從南到北地奔波?哼哼,不過是將大部分賑災物資發放下去,那些百姓便感恩戴德,還送萬民傘,連某這種鐵石心腸之人都不由為自己的清廉感動了。哈哈,哈哈哈!”侯君集狂笑不已,為自己輕易地得了民心,為老百姓的愚蠢。既得名又得利,何樂不為?若是能重掌兵權,豈不是更進一步?一個模糊的想法慢慢升起,令他興奮莫名。可惜,可恨,此次回京,離兵權更遠了。嗯,明日去見見張亮,聽說他收了不少幹兒子,此人到底想幹什麽?如此明目張膽,就不擔心被人懷疑?真是愚蠢。

    見崔瑾並未將禮物送回來,侯君集既是得意又是不屑。什麽世家子的清高,還不是見不得那些俗物?你說字畫古籍不俗?哼哼,若是不值錢,誰還會收集?還有那玉石擺件和珊瑚樹呢,可都值老多錢了,想想自己也心疼得很。隻是,拿了本人的東西,便能安心麽?

    次日,侯君集笑眯眯地問崔瑾:“玉恒還喜歡那些字畫擺件吧?哎哎,隻要你喜歡便好,也算是某的一片心意,不值什麽!”他大方地揮揮手。

    崔瑾眼裏閃過一絲戲謔,淡笑道:“多謝潞國公的禮物。所謂無功不受祿,某本不該厚顏收下的,但聖上卻道,長者賜不可辭,命某安心收下便是,不要多想。如此,便再次謝過潞國公了!”

    雖然對崔瑾如此快便將事情捅到李世民那裏,但侯君集也並不以為然,心中暗道,也讓聖上知道自己極力親近他的好女婿,而這小子卻一再打自己的臉,直到送了重禮才作罷。讓眾人瞧清楚這位文曲星的真麵目,什麽清高,什麽矜持,全都是假的,那份禮,至少也得值好幾十萬元,虧得收得如此安心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