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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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妥協
李治憤憤不平地從宮中出來,直到房遺愛的宅子,仍是一臉的憤恨。一見他的臉色,房遺愛便知道結果。給他倒了一盞茶,遞給他,淡淡地道:“你又不是不知,當年聖上是何等寵愛你四王兄?不僅經常帶著他四處遊幸,甚至一日不見就要派自己養的一隻名為‘將軍’的白鶻去送信,一日之內鴻雁往返數次。又每月賞賜大量的財物,數量之多甚至超過了太子殿下的規格。家父、魏大夫等大臣上疏勸諫,還惹得聖上不悅,道他們不尊重越王,並嚴詞質問。家父等人不好辯解,唯有魏大夫據理力爭,聖上這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因私忘公。但這又如何?仍未因此削減你四王兄的開支,而是取消了對太子殿下的開支限製,這不等同於變相地維持了你四王兄逾製的花銷麽?哼哼,不過是掩耳盜鈴之為,誰又不清楚?如此厚寵,也怪不得他不服氣,以為太子殿下不過是占了個嫡長的位置,不然那位置便是他的了。如今,是不是又將重來呢?”
李治握著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留他……隻是,現在想讓他消失可不容易,很有可能還沒得手就讓阿耶察覺了。今日,阿耶警告我,不許打攪四王兄,除非拿到有力證據。哼!證據?就算咱們捉到那張先生,難道他不會說是姓張的胡亂攀咬?然後,又來個服毒自殺?對了,那個賀蘭楚石一定要小心,不要讓他‘自殺身亡’,或許,從他口中可以取得一些咱們感興趣的線索和證據。”
房遺愛點點頭:“這個不必交代,崔家已經讓人分班次一眼不眨地盯著賀蘭楚石和那些靖江郡王府的宮人內侍和護衛。”
他歎了口氣,很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這次,恐怕要引起世家的不滿了。這幾日若是有人就此進言倒也罷了,就擔心大家保持沉默,那表示,以博陵崔氏為首的五姓七宗已經對大唐李氏失望。還有咱們這些勳貴之家,還有依附在五姓七宗的大小士族,他們又會如何想?這些年,大家對太子殿下很滿意,而小十三郎對大唐的功勞也是看在眼裏,可以說,由小十三郎處得益甚多。別說其他,單單是咱們這些跟隨他的兒郎們,便心裏不服啊!”
李治垂下頭,悶聲道:“這些話,我也直言不諱地告訴了阿耶,可是,他還是心疼他那個兒子,以為並未釀成大禍,隻要不讓他上朝,不給他權力,再敲打敲打,便能讓他安穩下來。嗬嗬,有句話叫什麽來著?”執迷不悟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看來,咱們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查找證據!”房遺愛聳聳肩,無奈地道。隨即問道:“那麽,聖上準備對潞國公如何處置?”
李治撇撇嘴,冷笑道:“訓斥,罰俸祿,停職,閉門思過三個月,並讓他到齊國公探望小十三郎。但是,我卻道,他最好不要去,免得長安人民一人一口唾沫就會將他淹死!”
房遺愛“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雙掌一擊,連連道:“對,就這樣辦!對外傳出消息,說潞國公的好女婿賀蘭楚石想攀附齊國公,但被婉拒,便在潞國公跟前說齊國公的壞話,翁婿二人合謀派人在東宮謀害太子和齊國公,好在得天保佑,發現及時,太子無恙,齊國公身受重傷而大難不死。如今事發,潞國公將賀蘭楚石推出來,說自己根本不知情。”
李治摩挲著下巴,眼中閃過狠厲,咬牙補充道:“另外,有人看到十餘年前企圖殘殺手足、剛剛放出來的靖江郡王最信任最貼心的張某人多次通過第三人與賀蘭楚石互通消息,如今,張某人逃匿失蹤,但據可靠消息,此人尚未來得及逃出京城,若有知情者,請及時向官府報告,提供線索情況屬實者,一律重獎!”
房遺愛揚揚眉:“那行,咱們就趕緊加印那人的頭像,讓人張貼到各坊間。”
於是,李世民還在糾結中,長孫氏還在痛苦中時,半日內,長安城街頭巷尾已經開始四處傳言靖江郡王夥同潞國公謀害太子殿下和齊國公,如今卻因證人失蹤,犯罪嫌疑人拒不認罪,無法給某些人定罪。
某小二見到懸賞令上的那人,大吃一驚,對人道那人經常前去他所在的茶肆,獨自一人要個雅間,一壺茶都喝不完就離開,然後,立即有人就要了那個房間。那小二道:“某就奇怪了呢,那人要一壺茶,一盤點心,點心往往沒動,那麽好的茶也不喝完,這不是有毛病麽?瞧著那模樣,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人。現在想來,可不是借著咱們的茶肆傳遞消息呢!真正是可恨,居然敢謀害咱們賢能的太子殿下,謀害下凡輔佐大唐的齊國公!”
又有人不滿地道:“咱們聖上不是一向英明神武麽,這次明顯就是靖江郡王和潞國公在幕後指使,怎麽就不懲罰他們呢?”
“哎,你就不記得了?”有人看了看四周,低聲道,“當年那位還是越王的時候是何等受寵?但凡東宮有的,他王府都有,他王府有的,東宮卻不一定有,連諸位大臣都看不下去了,但又若何?若非他企圖刺殺太子殿下和晉王殿下,哦,還刺傷了蜀王,也不會被貶為庶人。”
“真是呢!以為他被關了十餘年應該悔改了,不料剛剛解禁,便又開始害人,難道害了太子殿下,儲君之位就是他的麽?”有人很是憤恨。如今,太子李承乾很得人心,大唐人心目中,這位太子最最賢能、和善、孝悌、仁愛、勤儉。
又有人歎息道:“哎,可憐先天父母心啊,手心手背都是弱,傷了哪一個,都心痛。又見那個兒子並未受傷,故此才心軟不忍重懲另一個兒子。”
“這不是會讓那個不孝子更猖狂無忌麽?”有人憤憤然,“就算是平頭百姓家,也不好如此偏駁的,不然,會引起兄弟不和。那些大家族,最是注重長幼之分……”還未說完,立即被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那人也立即醒悟過來,哎喲,俺的娘也,聖上他老人家也不是嫡長,而是……嗬嗬!上行下效,那麽,是不是他那四兒子也是如此想的呢?糟糕,俺們是不是找到了真相?得,趕緊回家去吧,免得惹禍上身!
聽到傳言,李世民立即命人傳喚李承乾和李治。李承乾規規矩矩地請安,然後便一言不發。但前去傳喚李治的宮人卻回稟,晉王殿下道,他奉命閉門思過,正在抄寫《史記》,還道,以銅為鑒可正衣冠,以古為鑒可知興衰,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故此,他正在深刻地反省自己十餘年來的言行,請不要打攪他。
李世民一聽,就知道李治這是以自己不許打攪李泰的話來搪塞自己。“逆子!”他將手中的茶盞一砸,李承乾輕輕歎了口氣。
“阿耶,這套茶盞是表弟親手燒製給您的,碎了一個,便不成套了。”李承乾心痛地道。
李世民手一頓,怒視著他:“你也想氣死朕!”
李承乾站起身,垂下頭,躬身道:“兒子不敢!”心頭湧起淡淡的譏諷。難道,自己這些年做了這麽多,仍是比不上那個誌大才疏自命不凡的李泰?難道表兄這些年所做的貢獻,還比不上那個不學無術居功自傲的侯君集?是啊,不忍,難道就忍心自己的長子和女婿受傷?
看到長子臉上的淡漠,李世民心頭一陣刺痛,徒然地倒在座椅上。突然想起,這舒適的座椅,也是自己那個女婿進獻的,還有跟前的案桌,還有桌上的文具,還有地上的波斯地毯,還有……好多好多。自己,真的錯了麽?但是,作為父親的自己,不過是想保全一個兒子。侯君集,當年跟隨自己出生入死,雖然沒啥才能,又不太會為人處世,還心胸狹隘,特別護短,但是,自己還是秦王時,他便跟著自己,南征北戰立下大功,又在玄武門事變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自己心目中,他不僅僅是臣子,更是手足。自己如此為難,怎麽承乾和稚奴就不體諒體諒呢?
李承乾沉默不語。半晌,李世民擺擺手:“退下吧!”
“是!”李承乾溫順無比地道,頓了頓,又道,“阿耶請保重。”
李世民閉上眼,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語:“難道,某真的錯了?”張內侍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晚上,李世民來到長孫氏寢宮內。長孫氏雙眼通紅,顯然是哭過。李世民歎口氣,安慰道:“觀音婢不要著急,某會把此事處理好的。”
長孫氏搖搖頭,懇求道:“二郎,妾身隻是為未曾教導好青雀而自責,為青雀執迷不悟而心痛。二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真是青雀之錯,該如何判罰就如何判罰,不然,有一還有二,下一次,不知又會鬧出怎樣的亂子來!”十指連心,長孫氏一邊說,一邊流淚。可是,不能為了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就傷了其他兒女的心啊!今日,城陽、高陽、新城幾個女兒已經在自己跟前哭訴,說阿耶不公,有人謀害大兄,阿耶還護著壞人。
高陽更是道:“阿娘,房老二和表兄一向交好,這次謀害大兄和表兄不成,那些人必然不甘心,會不會轉過來去還房老二呢?哦,還有杜家老二也和表兄好,城陽姐姐,趕緊送信到江南去,讓杜家老二小心一些,身邊可不能離了人,還有吃食千萬千萬要留心,不然哪一日也被人下了毒就完了,杜家老二可不像表兄那樣有天上的神仙保佑呢!”
她這麽一說,嚇得城陽公主臉色發白,一向穩重的城陽公主抱住長孫氏的手臂哀求道:“阿娘,兒不要做小寡婦,杜二郎對兒很好,兒不想改嫁!”
高陽公主也嗚嗚地哭起來:“阿娘,兒好擔心房老二,他一定在替大兄和表兄追查真凶,那些人如此膽大包天,豈能放過她?阿娘,兒好怕,兒也不想當小寡婦。嗚嗚嗚……”
新城公主咬著手帕,見到兩個姐姐開始哭,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一想到或許明日兕子也要進宮哭訴,長孫氏更是頭疼。兕子從小便黏崔瑾,知道有人害他,豈能善罷甘休?
李世民顫抖著手,嘴唇抖索著:“觀音婢,你……難道不知,若真要追究,青雀或許便真的廢了。”
長孫氏咬咬牙:“是他自己釀下的惡果,自然是他自己吃。難道,為了他一人,就傷了其他兒女的心?為了他一人,就寒了大臣和百姓的心?當日,二郎難道沒見到玉恒是何般模樣?連呼吸和心跳都沒有了,連身體都僵硬了,若非,若非是神仙保佑,豈能再次複活?但是,這次僥幸得活,誰知道下次是否能再次躲得過?玉恒對得起我皇家,對得起大唐,皇家不能對不起他啊!”
連長孫氏都如此說,李世民沉默半天,隻得點頭:“罷了罷了,明日便令人將侯君集關押起來,青雀,便圍了郡王府,不許進出,隨時聽候審問。”
次日早朝,無人對李承乾和崔瑾被害之事上奏,更無人彈劾李泰和侯君集。李世民心頭“咯噠”一聲。再看崔芮、長孫無忌和盧承慶等人,都是垂著眼簾一言不發,其他來自五姓七宗的大臣均是沉默不語。李世民便隻得開口讓刑部尚書、禦史中丞、大理卿匯報案件追查情況。
禦史中丞與大理卿表示,一切聽從聖上的安排。刑部尚書咧咧嘴,不甘不願地將已經掌握的情況作了匯報,表示,因為賀蘭楚石尚未認罪,那位張先生未曾捉拿歸案,故此,具體情況不好胡亂猜測。
李世民環顧四周,見其他大臣今日是打定主意不開腔了,心中暗怒,沉聲道:“崔卿家,此事直接牽涉到你家長子,你可有何要求?”
崔芮心中暗自冷笑,站起身,走出隊伍,拱手道:“但憑聖上裁決,微臣無任何要求,博陵崔氏也無任何異議。”
長孫無忌板著臉,袖著手,垂著腦袋,微閉著眼,似乎已經入定。
盧承慶的手抖了抖,捏緊袖中的奏折,想到昨晚自家女婿讓人傳來的話,又坐好。
最愛直諫的魏徽似乎今日嗓子啞了,極為難得地保持沉默。開玩笑,自己雖然喜歡出風頭,但也不是不懂得看臉色,那事兒,自己可千萬不能摻和。隻是啊,聖上這次可辦得不太地道,會讓天下人寒心啊!
李世民冷著臉,握緊了禦座的扶手,磨著牙齒,厲聲道:“難道今日天下太平,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什麽要務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