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正是外出遊玩的好時候。

    伊芙背負長弓、一身緊身獵裝，騎在一匹馬上，慢悠悠地沿著小路向前騎行。在她身後，是十幾名盔甲銀亮、精神抖擻的教會騎士。他們距離伊芙百餘步遠，卻是亦步亦趨地跟隨著伊芙的身後。

    在這些騎士後麵，是一架雕飾簡單的華貴馬車。看得出來，馬車的擁有者本想掩蓋這馬車的造價昂貴，盡量減少了那些懸空的花哨墜飾，卻依舊不能隱藏起這馬車主人的雍容。在車前車後的位置，站著幾名侍女。她們都是貼身侍奉伊芙的親近侍女，深得伊芙信任。從未來過野外的她們歡笑著，看著過往沿路的風景。

    這支隊伍行進了一陣，在一個路口停了下來。

    伊芙跳下馬，輕輕拍了拍馬兒的脖子。白馬親昵地蹭了蹭她，徑自到一邊的草地上吃起草來。身後護衛的教會騎士們眼見她停下，也紛紛下馬，在一旁休息、進餐。

    “赫提婭，還有多少路程？”伊芙走到馬車前，隨意地坐在了車邊上。侍女們熟極而流地拿出了水瓶、方巾以及吃食，給伊芙呈上。自有一名侍女拿出一卷地圖。

    “小姐，今天的話，我們可以到達黑山領附近。”喚作赫提婭的年輕侍女收起地圖，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一塊香軟的奶油白麵包，遞到了伊芙嘴邊。“不過，黑山領那裏，可是出了名的荒涼。”

    伊芙咬了一口麵包，搖了搖頭。“聽別人說，黑山領去年的時候，多出了一位黑山侯爵，從貴族院收回了自己的領地。有貴族經營的領地，應該是不會差的吧。瑪蒂爾達，你說呢？”

    一旁為伊芙擦汗的侍女則點點頭。

    “不過伊芙小姐，預先到其他貴族那裏，是不是需要派人提前通報啊？”為伊芙遞上水瓶與水杯的侍女則有些擔憂地發問道。

    伊芙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子。“芙羅琳，就屬你心思最細。叫一位騎士來，讓他代為通報。記住，以我的名義，不是教會的名義。”芙羅琳笑了起來，接過了伊芙遞來的水杯。

    “那就走吧，爭取在天黑前，讓我們與這位新晉的黑山侯爵會麵。”伊芙露出笑容，打了個呼哨。那正在吃草的白馬猛地抬起頭，快步踱到了伊芙的身邊，微微屈身。

    一名教會騎士脫離隊伍，朝著前方策馬而去。

    望著他遠去的身影，伊芙歎了口氣。

    尤裏烏斯除了偶爾寄一兩封公式化的信回給伊芙，根本沒有回到帝都的意思。伊芙也並非傻子，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獨處，伊芙自然慢慢知曉了兩人之間名存實亡的關係。

    心情煩悶的伊芙便趁著冬日剛過，便帶了貼身侍女與不多的護衛騎士一路向東，朝哈爾蘭的方向遊獵而行。一方麵是散心，另一方麵，則是尋找尤裏烏斯的下落，讓他給出一個說法。

    “不過，我又能拿他怎麽樣呢？”伊芙搖了搖頭。尤裏烏斯貴為教會聖子，身份崇高無比。自己隻是一個僥幸被看上的尋常女人而已。去討說法，倒不如說是求個心安。

    也許，他，應該還活著？

    伊芙沒來由地笑了起來。

    看到平日裏略帶嚴苛的主人笑了起來，侍女與騎士們也受到感染，紛紛露出了笑容。

    “我們走吧。”伊芙雙腿一夾，打了聲呼哨。白馬輕嘶一聲，快步走了起來。

    黑山領，黑山莊園。

    穿著黑色燕尾服、頭發一絲不亂的薩爾曼歎了口氣，無奈地看著眼前恭敬行禮的教會騎士。

    薩爾曼展開手上的名柬，再次看了看上麵娟秀端莊的落款——林登·伊芙。這個名字，就是他自己都不大想再次聽到。更何況是那位新晉侯爵方寒呢？

    “管家大人，您考慮的如何？”騎士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他受到的教育，讓他不僅在麵對異端敵人時充滿狂熱，更能讓他在麵對貴族時能夠彬彬有禮。

    薩爾曼思索了一陣，才抬起頭。“帶這位騎士大人下去休息，我即刻向侯爵大人稟報。”幾名侍從立刻上前，帶著那一臉茫然的教會騎士去了別處。薩爾曼搖了搖頭，快步走向了花園。

    往日破爛不堪、雜草叢生的花園，現在已經清理的幹幹淨淨，種上了些花木。

    方寒披著一身黑袍，正帶著微笑，仔細修剪著麵前一株嬌豔欲滴的血紋鬱金香。這是方寒從深淵裏帶回來的改良花種。在紅色的花朵上，有天生的四道細細的、如利爪抓痕般的慘白色痕跡。這許久未曾見過陽光的花兒，此刻在陽光下，竟是生的更加別致。

    薩爾曼走到方寒身邊，滿臉苦笑。

    “怎麽了，我親愛的管家先生？你看看這‘抓破美人臉’可還生的好？”方寒見是薩爾曼，停下了手頭的工作，笑意盈盈地坐在了一旁的花壇上。

    “伊芙要來了。”薩爾曼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說了出口。

    “哦。”方寒隨口應了一聲，片刻後，方寒的聲音陡然增大，“啊？她來做什麽？”

    方寒手裏的園藝剪掉在地上。薩爾曼看著方寒眉目間的複雜神色，一時竟是有些想笑。

    “隻是出門遊玩，希望在您這黑山侯爵的府上住些時日，看看這黑山領的風土人情。”薩爾曼忍著笑，與他一起坐在了花壇石台上，手中生出一團火苗，給方寒點上煙。

    方寒再次打開那名柬，看了許久，深深吐了一口煙霧。

    “你確定，她不是帶著教會騎士來淨化了我這全大陸最大的異端的？”

    薩爾曼抬頭想了想，搖了搖頭。

    “如果有大軍，她還會派騎士來遞名柬？教會的風格，自然恨不得全大陸都知道你是異端，又怎麽會禮貌待人？”薩爾曼頓了頓，見方寒麵色未變，才小聲吐出了後半句：

    “何況她還對你懷著些舊情呢？”

    方寒閉上眼，將那抽了不到兩口的雪茄碾滅，隨意地擺了擺手。

    “遲早都會見麵的。讓她來吧。”

    薩爾曼點點頭，站起身快步走向了會客廳的方向。

    傍晚時分，伊芙的隊伍準時到達了黑山莊園。

    “尊敬的聖子夫人，歡迎來到黑山領。”薩爾曼戴了一頂大陸管家特有的花白卷曲假發，彬彬有禮地向馬上的伊芙致敬。

    在薩爾曼身後，是整整齊齊的侍從隊伍。這些訓練有素的侍從，都是由方寒從哈爾蘭貴族院那裏要來的專業人員，容貌到風姿，以及忠誠度都是一等一的水準。尤其是他們在方寒手下的精靈身邊磨練一番後，這些侍從的舉止、儀態越發典雅，讓方寒這暴發戶一般的府邸中，也有了些真正的老貴族氣息。

    伊芙不理會他的致辭，徑直跳下馬，瞪大了眼睛，快步走向了薩爾曼。

    “薩爾曼？天，你怎麽在這裏？”伊芙滿臉驚喜地看著薩爾曼，隨後朝他身後望去。“難道說，他回來了？”

    伊芙的心髒劇烈跳動著。一路上她已經幻想過無數，但不曾想，那個魂牽夢縈的人兒，可能就在這黑山領中。

    “我不清楚，聖子夫人閣下，我隻是個為人打工的小小管家。”在說到“聖子夫人”時，薩爾曼刻意加深了語氣。“我們侯爵，正在城堡中預備了晚宴等您光臨。”

    伊芙劇烈跳動的心髒慢了下來。她看著麵前有些陌生的薩爾曼，隻能扯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

    “那就走吧，別讓侯爵大人等的急了。”

    說話間，伊芙的眼眶便有些濕潤。她迅速轉身上了馬。就在這轉身的一瞬間，她的麵龐又變得幹幹淨淨。

    薩爾曼銳利的雙眼，自然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他咬了咬牙，還是低下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待所有人都進到了莊園之中，莊園的厚重黑色大門才緩緩關上。黑暗中，匆匆走過一眾鬼魅的身影。

    伊芙抬眼看向了號稱“雞犬不留”的黑山莊園。她視線所及的房屋，幾乎都是一水兒的黑曜石製成，許多腰包充盈的貴族，會選用這種幾乎完全魔法免疫的深淵珍貴石料來加工自己的臥室。但何曾見過這種，通體都由黑曜石製成的房屋？

    有幾個眼尖的教會騎士，甚至看到了那提著水桶走過的仆婦。那些仆婦滿麵紅光，顯然是充斥著溫飽帶來的健康色澤，與之前的“剝削”一類詞語根本聯係不上。

    而她們所提著的水桶上，竟是有如牛嚼牡丹一般，用雕刀刻畫了精美的圖案。如果他們沒有看錯，那桶上的圖案，竟是一副栩栩如生的侍女圖！

    這等東方古韻！

    雖然出現在了一個不太雅致的地方，但是，有錢在一個仆婦用水桶上刻畫侍女圖的侯爵，一定豪奢非常！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最高的那座小丘上，一個裹著寬大披風的男子出現在了他們麵前。幾束魔法射燈，將他的身影映照地明亮無比，仿若劇場中給人物使用的聚光燈一般耀眼。

    那男子微微欠身行了一禮，他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黑山莊園。

    “歡迎，歡迎來到黑山的故鄉！”

    伊芙怔怔地看著那個頗為熟悉的身影，一時百感交集，竟是不知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