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誇酒重碧 孫愛果初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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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算來秦廣王在這兒也呆了萬年的光景,初始時偌大地府隻餘他一人,許是見他整日事務繁忙,老天體諒,終又陸陸續續提了些人過來,一向冷清森然的地方如今歡樂不少。習慣從來都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容易讓人有軟肋,連神仙妖魔也不例外,可是他似乎養成了。
連日操勞深感疲乏,一向在外及其注重自己形象的地府大佬,終究是困頓的睜不開眼,想著想著就靠在石碑睡著了。
紅衣鋪地,赤焰漫天,琉璃杏的發在脖間纏繞了一圈。亮麗火光炸出一片火海,偶有幾滴從瓚枯木飛濺而下的汁液,侵蝕了一方土地。在這萬險境地,也唯有那個人還能睡得如此安穩,不受外界半分打擾。
轉輪王停下腳步,離他不過幾步之遙,安然沉穩的麵龐一覽無餘。他本是過來視察,卻不想抓到了一隻烤火的懶貓。掌燈使對著他行了個禮,俯身正打算把他叫醒,卻被止住。
噓。”識趣地停下了接下來的動作,掌燈使完成了此前一直安守待命的本分,自覺地隱匿消失在空無的夜色裏,這是其餘所有人在麵對兩人時心照不宣的默契。
轉輪王俯下身子抱起地的人,赤紅和藏青兩色纏繞,相互交融。雖已是初春,卻也難擋地府料峭的寒意,離了天然的火爐自然而然出於本能往最溫暖的胸膛蹭過去。懷裏的人倒也安分,許是真的累著了,不像往日一般嬉皮笑臉調侃。怕人掉下去,又摟的緊了一些。瞧著閉目依舊微蹙的眉頭,定是還在為最近的事煩擾。
有我。”轉輪王用下頜輕輕蹭了他的眉心,終於見他如願舒展開來,抱著人一步一步慢慢往七寶殿走去,無視角落裏竊竊私語的小鬼。
啊啊啊!不枉費在這等這麽久!看見沒!看見沒!我的少女心!不不不,我的女鬼心啊!”
旁的另一隻鬼沒有這麽激動,隻是拿出小本兒在什麽記著什麽,“十殿下火獄底夜會老大抱回寢殿,一女鬼激動失心瘋落淚。恩,這本兒的料有了。”
你還沒有說過你要什麽?”
簡單,我隻要整株一色花。”
似乎做了一個賠本買賣。”
我會感念你的大恩大德的,如果還有機會一定當牛做馬。”
下次這樣的時候能不能先把衣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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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君血,忠君事。更何況我人早晚都是要給你的,看看又何妨。”
孔陽睡得不算安穩,腦子裏隱隱約約有兩個人對話的聲音不斷傳來,一片漆黑的視野裏不見半分跡象。片刻後卻又融入另一段景色。
十裏山林開外皆是綠野蔥蔥,樹木叢生,百草豐茂。杉木柵欄圈出一方土地,簡單搭建的小院兒在林中若隱若現,院中有個女子正在安靜地撥弄著簸箕裏的草藥,似乎是感受到林中打量的目光,抬頭望過來,正是良薑那熟悉的麵容。孔陽是記得的,這是他們初識的地方。還未等到接下來的事情發生,畫麵一轉又來到了大街。
他看見自己獨自走在街,背影淒冷清涼,與這鬧市格格不入。周遭人聲鼎沸,吆喝嘈雜,自己似乎在不停地跟別人打聽著什麽。萬物之聲都入了耳朵,唯有他與人的對話卯足了勁也聽不見分毫,隻能從那人搖頭的動作中明白所求未果。
他繼續尋找著,孔陽努力地想要靠近夢中的自己,好奇他在找什麽。無奈咫尺之間的距離卻是那麽遙遠,他像被束縛住手腳的常人,不得動彈。眼見著離得近了一些,轉瞬間又被拉回原地,耳邊又響起了剛才兩個人的對話聲。
孔陽被驚醒,猛地睜開雙眼,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不出所料果真是個夢。可這夢境未免太過真實,像是自己切身親曆的重演,夢裏兩個人的對話似曾相識,可是又難辨真假。畫麵和聲音的交織,讓他陷入混亂,他為什麽會做這麽個夢?
孔陽平息了一下氣息,揉了揉兩穴,近來頭疼的頻率比以往又多了一些,原以為隻是身體抱恙,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麽簡單。
夢醒以後整個人隻覺得口幹舌燥,迫切的想要飲水。大概記得睡前在不遠地凳放了一杯水,慣性的伸出手打算去夠,一陣冰涼的質感透過肌膚穩穩地傳遞到腦海,手背還沾了幾滴因為不穩而從杯子裏麵漾出來的水珠。
孔陽有些詫異,杯子主動到自己手裏來了?似是不敢相信,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又將杯子放回原處,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奇怪的是這次卻沒有半點動靜。
孔陽收回手,看著手背尚存的水珠,剛才發生的絕不是幻覺。
次日,良薑醒過來,推開窗就發現了小院正中一棵正在抽芽的山楂樹。昨夜到的遲了些,並未仔細打量過這小院兒,沒想到一方小小角落還有這存在,昨天才說想吃山楂,今兒就在這兒碰了個正著。
已是初春,清風扶柳,幹枯了一個冬季的枯丫終於斷斷續續抽出新芽,瑩瑩翠綠,恰如夏夜星空下迷離的螢火。風過幾次,恍然如一個牽著裙擺舞動的姑娘。樹下木竹藤椅躺著一個耄耋老人,冗長的白須自下巴垂散在胸膛,稀疏整齊,一臉祥和地搖著蒲扇,著著薄衣輕衫,先人一步入夏的清涼與這還帶著些許涼意的春格格不入,卻出乎意料地讓人覺得精神很好。
良薑跨出門檻,走得近了,伸手摸了摸嶙峋而凹凸不平的樹幹。枝丫脆嫩,看樣子是年歲不長新生的小樹。
老爺子也喜愛山楂?”
樹下的老人抬頭笑眯眯地瞧了他一眼,又偏過頭去。
我這老牙口哪裏還咽的下這東西,不過是孫兒喜歡罷了。”
老爺子說笑了,山楂助食消化,有利於開胃,多吃點兒您的胃口也會好一些。”
老人愣了片刻,隨後又朗聲笑起來,其聲渾厚卻又透著些疲乏,“姑娘慧眼啊。”
雖然整個人總體精神很好,但是麵的疲態在良薑眼裏卻是顯而易見,這是厭食的征兆,久而久之慢慢消耗人的胃口,日漸消瘦。這不是什麽病症,是老了。病時有藥醫,老來卻無法。
哎,老了老了啊。”老人支撐著椅子站起來,拍了拍褲腿兒,臉倒沒有什麽落寞的神情,或生或死好像跟他沒有多大的關係。
老爺子挺通透。”
老人家又笑了,捋了捋手裏的胡子,手裏的蒲扇一左一右有規律地搖著,要不是清瘦了點兒,倒和笑麵佛有幾分相似。
人嘛,不都是早晚要走這一條路的?況且這個家已經用不著我這把老骨頭在操心什麽了,四世同堂,闔家歡樂,又無病痛,算是圓滿了。”
正說著,堂屋裏麵跑出來一個垂髫小兒,一個撲騰直直地撞到老爺子身,抱著他的腿不撒手。好在老爺子筋骨還比較活絡,接住了那個胖小子。
啟明,你小心撞著阿祖了。”孫媳挺著個大肚,步履蹣跚的從堂屋走出來,看樣子約莫已經七八個月了,離生產不遠了。
不礙事,丫頭你自個兒小心台階。哎喲,讓我來看看我們啟明是不是又長高了,哎,還重了不少,阿祖都要抱不動了喲。”老人把孩童抱在懷裏,眼角全是慈愛的痕跡,比起剛才,樂嗬了許多。
阿祖,我想吃你做的糖葫蘆。”孩子趴在老人的肩頭,烏溜溜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眼裏流露出的是小小的憧憬和渴望。孩子的世界總是很簡單,隻要有自己喜歡吃的總能輕而易舉地獲得滿足。
可是還沒到山楂的花期啊,啟明可要在多等等了。”良薑從他話裏聽出幾分惆悵,現下不過三月,離花期也還尚早,更莫說結果了。
孩子也不吵鬧,隻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睛裏卻包含著點點失望,純真如他們,總是藏不住心思和情緒。最後聽了娘親的話乖乖從阿祖身下下來,跑到一邊兒玩去了。
老人望著孩子的方向久久,末了似乎終於想起身邊還站著一個人,轉過身歉意地笑了笑。
讓姑娘看笑話了。”
哪裏哪裏,小孩兒總是可愛的緊。”
老人往前走了幾步,停在山楂樹的麵前,憐愛地摸了摸,歎了口氣,說了句毫不相幹的話。
這山楂的果期為什麽還有這麽久呢?”樹應景地搖了搖,悉悉索索落下片片青蔥小葉,“我怕是等不了這麽久了啊。”
老爺子,話可不是這麽說的。”
老人一聲嗤笑,“姑娘不必安慰,自己的身子還能支撐多久是再清楚不過了。不過人總是永無饜足,剛還覺得圓滿了,如今看到這小家夥總想老天爺在恩賜一些,等到曾孫出世,山楂結果,親手為他們做一次糖葫蘆。要是真能等到那個時候就好咯。”
夫諸看著院子裏的兩人淺淺交談,一動不動地隱匿在一角,安靜地看著。多久沒見了?兩千年?三千年?他都已經有點兒忘了,可是眼前的人卻像是從來沒有變過一樣,眉眼,嘴角,他記得以前她是及其愛笑的,身份尊貴卻沒有半點架子。她什麽都沒有變,就是什麽都不記得了而已。
夫諸是恨她的,他伸手撫被領子遮掩住的疤痕,千年的歲月皮肉的傷口早已結痂,可是內心就像這無法祛除的疤痕,留下了實實在在的痕跡,有意無意地提醒著他當年發生的一切。每每思及此處,總是無法控製自己內心所想,手的力道失了橫,又在舊有的傷口添幾道新痕。
可是一層鐵皮內裏總有一處柔軟還有著她的存在,他終究還是恨不起來,便統統將這些過錯歸結在那些妄想害他的人身。是他們!都是他們有所幹預!若隻是她,她定不會這樣對他的,一定不會。
你果真在這兒,怕這也是你不想回敖岸的一個理由吧。”英招隨他隱了身形,站在他身邊,明明維持形態不過兩三個時辰,偏偏還要來這裏看那個人一眼。
你怎麽來了?”夫諸問他話,眼睛卻依舊沒有從那個人的身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