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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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的樹林中,明亮的篝火仿佛一片燈塔,開辟出一塊明亮溫暖的地域來。
幾個人錯落有致地呆在這塊區域中,或坐或站,各行其事。
能在這時候呆在這隨時有妖獸出沒的荒郊野外中的人,自然隻能是散修。
這是一群遊離於世家製度之外的修行者,這些人基於種種原因拿不到世家賜予的靈砂靈石,又不甘心做個老實過活的平民,於是或遊蕩於荒野中獵殺妖獸,或受雇於人擔當保鏢護衛,甚至也有少數為非作歹作奸犯科的,總之是想辦法賺取靈砂靈石用以修煉。
相比起世家製禦下的修行者們,散修無疑是極為自由的,但相對來說也危險得多,有建製守衛的鄉鎮都偶爾會遭受妖獸的侵害,何況是在荒野中的寥寥幾人。
但人就是如此,不甘心於平凡,總想活出自己模樣的人是永遠都不會少的,每年死在妖獸口中的散修算起來比平民都還多,卻也總是阻止不了有更多的人邁入荒野。
張宏正現在正是這一小撮散修中的一員,相比起還在樂山村時候的孩童,他如今已經是一名十六歲的少年。
在這個年紀就跟著其他人在荒野中遊蕩的少年其實並不少,隻是由於修為實力所致,他們一般都隻是負責做些雜務,比如放哨或者是烹飪做飯之類。
張宏正此時就正在烤製食物,他快速地轉動著手中的木須蟲,保證每個部位都能均勻地接受到篝火的灼燒,蟲體正冒出白色的漿汁,滴落到篝火上立刻發出刺鼻的酸臭氣。
“有沒有搞錯?
烤這東西做什麽?
這小子是不是瘋了啊?”
不遠處的女劍客方媛剛好處在下風口搭起了帳篷,被這酸臭氣熏得跳了起來,掩住口鼻大叫。
“別吵。”
坐在另一邊的西旺抬頭看了她一眼,低聲斥喝。
“呂寧大哥在修煉。”
“我知道。”
方媛連忙低聲答應,瞥了一眼另一邊的大樹下正在打坐的男子。
男子看起來四十左右,衣衫雖然也是和他們一樣都是便於行走的便裝,卻很是幹淨整潔,人也長得很是斯文,三縷長須直垂至胸,看上去更像是個飽讀詩書的教書先生。
此刻他正盤膝端坐在一塊平地上雙目緊閉,呼吸悠長而均勻,身周一圈放置著二十餘顆靈石,這些靈石明滅不定,似乎正在被莫名的力量調動其中的五行元氣。
女劍客不敢再出聲打攪,轉而又再憤憤看了一眼張宏正這個罪魁禍首,沒好氣地換了個地方坐下。
很是不平地低聲嘀咕:“這東西我們那邊宰了之後隻能用來肥田的,連豬都不會吃。
從來沒聽說過人還能吃這個的。”
“嗬嗬,沒事,方姑娘。
他不過是跟著我們順路混口飯吃的小孩子而已,呂老大仁義,容得他一路跟著我們。”
蕭壯走過來在方媛的旁邊坐下,足有九尺高兩百多斤重的身軀就像一隻熊一樣,橫肉叢生的臉上現在正盡量擠出一個自以為和善親切的笑容。
“嗯,我也知道,呂寧大哥就是心好。”
方媛也擠出一個笑容來,身軀下意識地想朝旁邊挪一挪,不過又忍住了。
散修出來混口飯吃都不容易,尤其是女的,手上功夫硬不硬還在其次,首先得會做人。
“那是。
呂老大的名聲,在我們邊城可是鼎鼎有名的,誰都知道,就是一句話,仁義!”
蕭壯手一揮,落下來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碰了方媛的肩膀一下,看方媛沒有避讓的反應,臉上的橫肉頓時更笑得樂不可支。
再轉向張宏正,又滿是長輩威嚴地斥喝。
“不過張小子你也要有點自知之明,呂老大對你寬厚,你也不能由著性子胡來,以後可不準再擺弄這些酸臭的妖獸肉了,聽到沒?”
“別吵。”
西旺抬頭,瞪了一眼蕭壯。
蕭壯沒開口,卻用一個很是凶惡的眼神反瞪回來,顯然是很不高興被這個呆頭呆腦的家夥嗬斥。
隻是西旺這時候已經又重新埋下頭去。
他麵前聚著一堆沙子,他則手持一根筆直的樹枝不斷地在沙堆上繪著符咒所用的雲紋,每繪完一次,樹枝在沙堆上輕輕一點,沙堆立刻平複恢複原狀,然後他又開始在上麵畫著雲紋,周而複始,好像對這種簡單的重複舉止入了迷。
對這邊三人的響動,張宏正就好像完全沒聽到一樣,他所有的精神都放在手裏的這團木須蟲身上,除此之外好像天塌地陷也毫不在乎。
木須蟲是南宮領和唐領內一種算是比較常見的巨大蠕蟲,最初也是從建木森林中蔓延到其他地方的,也可以歸入妖獸的範疇之內,隻是沒什麽攻擊性,隻要小心被激怒之後噴出的酸液,普通農夫也可以輕鬆用鋤頭砸死。
除了偶爾能從這些蟲子體內摳挖出幾個靈石之外,這蟲子肉確實是連豬都不會吃,剁碎了用來肥田倒是很有幾分效果。
木須蟲身上被烤出的漿汁越來越多。
這隻蟲子妖獸足有小孩腰身粗細,現在已經被烤得隻有常人胳膊那麽粗了,外麵的表皮不斷崩裂,露出下麵幹巴巴的肉來。
張宏正單手旋轉著蟲子,另一隻手從懷裏摸出一把剁碎了的幹茱萸來,他伸手在蟲肉上不斷地戳動,將每一粒茱萸都戳進蟲肉的深處,而且位置也都非常均勻,將茱萸全都送進蟲肉裏之後,他又開始用手掌在蟲肉上拍打起來。
他拍打的頻率極快,劈劈啪啪的聲音就像是十多個人在瘋狂地互抽耳光。
那邊蕭壯看過來的眼光極為不善,在女人麵前丟了麵子的火氣全都跟著這聲音轉到了張宏正的身上,如果不是顧忌那邊正在修煉的呂寧,他就要立刻用拳頭來好好教訓這個不知所謂的小家夥。
呼的一聲猶如長鯨吸水,那邊端坐著的呂寧終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你這臭小子,看你弄的,把呂老大都吵醒了!”
蕭壯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對著張宏正怒喝。
但張宏正就像聾了一樣,對他的吼聲充耳不聞,依然自顧自地在那裏拍打蟲肉。
蕭壯眼中一紅,臉上橫肉猙獰扭動,邁步就朝他走了過去。
“行了,小壯。
我是自己磨煉念頭累了。
連這點聲音都能吵到,我這幾十年的修為也算白給了。”
端坐的呂寧站了起來,伸手一招,地上四周擺放著的十餘顆靈石全都升空而起。
波波波五聲輕響,半空中的靈石有五顆忽然崩裂成了粉末灑下,呂寧的眉頭微皺,微微搖了搖頭,其他靈石都如同歸巢乳燕一樣全投入了他的手掌中。
“呂大哥,您的進境如何了!”
那邊的西望忽然開口問。
“您上次就說快要踩到三境的門檻了。”
“對,那生法的境界,老大可摸到了沒?”
蕭壯也關心,把對張宏正的怒火都暫時丟開了。
如果說鬼仙從第一境動念境到第二境引氣境,算是平民和真正修行者之間的一道分水嶺的話,那麽從引氣境到第三境生法境,就是散修之間的一個分水嶺。
隻要達到了這個境界,以自身神念引動的天地元氣就足以形成真正有巨大破壞性的法術,舉手投足之間山搖地動,對付一般的一二十個第二境的散修都不在話下,不管年紀多大,立刻便成為散修間的翹楚人物。
而一般到了這種情況,世家也不會對這種人才視之不見。
呂寧在單寧城的散修圈子裏有些名聲,除了性格仁厚之外,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已經修到了引氣境的巔峰,隨時有可能邁過這個檻去。
這事不光對他自己極為要緊,對圍聚在他身邊的這些同伴也是非常重要的。
“沒有,老是還差最後一步,不知道怎麽也邁不過去。”
麵對著周圍幾人的殷切目光,呂寧手撫長須,皺眉歎了口氣。
“也許是這靈石陣的搭配上還有可以改進之處,下次我再多試試幾種組合”“正所謂火到豬頭爛,呂大哥你也不用心急,放鬆心情順其自然不要去強求,說不定哪一天就自然成了。”
一直沒說話的張宏正這時候才突然開口,他不斷拍打蟲肉的手也停了下來,微微聚氣之後,又猛地再拍到了蟲肉上,這一次發出的再不是清脆的拍擊聲,而是如同重錘擊鼓一樣的悶響,原本被塞入蟲肉深處的茱萸碎塊也全都在這一聲悶響中被震得飛了出來,紛紛揚揚落在周圍,隨即他又抓出一小撮鹽飛灑在蟲肉上麵。
“嗯?”
蕭壯頓時瞪大了眼睛,然後凶惡猙獰的神情就開始變得有些驚疑不定。
他也是修煉人仙武道,當然能看出最後的這一拍裏藏著的功夫,可不是一個跟著混飯吃的小屁孩能拍出來的。
張宏正把手中的蟲肉和串著蟲肉的樹枝一折為二,拿著較小的一半扔向呂寧:“好不容易能碰到一隻上了年生的木須蟲,正好試試烤了來吃。
呂大哥你嚐嚐。”
“嗯,早就聽平老爺子說張小哥有一手烹製妖獸肉的好手藝,今天正好嚐嚐。”
呂寧接過蟲肉,聞了聞之後咬下一塊,眼中頓時一亮。
“不錯,不但完全沒有了原本的酸腐之氣,反而有一股清香醇厚如同雞肉一般的回味,咬勁也是十足。
真想不到這妖獸肉還真能做得如此好吃。”
“嗬嗬,看來是成了,也不枉我耗費這麽多精神。”
張宏正對著西望和方媛三人舉了舉手裏剩下的蟲肉。
“這妖獸肉可是大補,你們三位要不要也嚐嚐?”
看了那蟲肉一眼,女劍客直接黑著臉搖了搖頭,從懷裏摸出幹糧來。
蕭壯也是臉色不善地沒有回答,隻有西望伸了手出來。
張宏正又折下一截丟給他,剩下一塊最大的自己拿在手中開始吃了起來。
“喵~~”一隻黑白相間的肥貓從樹林中走了出來,蹲在張宏正旁邊盯著他。
“哈,我就知道,這一有吃的你就肯定回來了。”
張宏正看著貓一笑,從蟲肉上撕下一塊丟過去,肥貓都不等蟲肉落地,淩空就用爪子抓住低頭吃起來。
“嘿,你這貓還真有些靈性。”
方媛興致盎然地看著這貓。
女性天生就容易被這種毛絨絨的東西吸引,尤其是這貓幾乎胖成一個肉球,一張大臉,看起來有些憨癡憨癡的。
這一路上都可以看到這隻肥貓跟在張宏正左右,有時候會消失一陣子,但到吃飯的時候就一定會出現。
“叫什麽?
叫小胖是嗎?”
女劍客從手中幹糧餅裏抽出一根幹肉絲來,丟到肥貓麵前。
“小胖,來吃。”
肥貓很是不屑地瞥了一眼旁邊地上的肉絲,然後繼續埋頭大嚼蟲肉。
“他叫肥肥。”
張宏正嘿嘿笑了笑,又丟了一塊蟲肉過去。
“因為他很肥。”
“怎麽叫這樣一個名字?”
方媛收起幹糧慢慢走過去,伸手想要去摸肥貓,肥貓一邊吃著肉一邊不動聲色地朝旁挪開。
女劍客突然發力一跳,想要把肥貓抓住,但肥貓朝旁邊又是一讓,差之毫厘地閃了過去,咕嚕一下把嘴裏的肉全都吞下了肚。
“嘿?
我還真不信了。”
女劍客露出訝異之色,再次撲向了肥貓,肥貓又輕輕地閃過,方媛一咬牙使出身法,身形再次提速朝著貓撲去,貓也是朝另一邊飛跑閃躲,一人一貓就這樣在營地周圍追逐起來。
女劍客的功夫本來就是走的輕靈迅捷的路子,這一全力起速簡直可稱得上是迅如風雷,身形幾乎化作一道肉眼難辨的殘影在飛縱撲擊,那黑白肥貓看起來好像沒有女劍客快,但是每次都是要被撲到的時候輕輕地一個轉身就避開了,最多留給貓毛的末端給女劍客摸摸。
張宏正也不理會,就這樣一邊吃著蟲肉一邊看著方媛追著肥貓,好像一點都不擔心女劍客會不會惱羞成怒把這隻肥貓給活剝了。
呂寧也是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幕,隻是看著看著,忽然眉頭微皺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其他什麽事。
他兩人不開口,一旁的西望和蕭壯也自然不說什麽,一個隻埋頭吃肉,一個黑著臉不知道想些什麽。
足足過了小半刻,方媛終於停了下來,已是氣喘籲籲額頭見汗,作為一個已經修煉出了內力暗勁的武者,能出現這種情況隻能說明已經是徹底力竭,離脫力也已經不遠了。
而肥貓也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卻是氣定神閑,端坐如一團黑白肉球,連氣都不喘一口。
“你你這哪是貓,簡直就是妖獸吧。
就算妖獸也沒有這麽靈活的。”
方媛連目光都有些都有些渙散,似乎難以相信自己堂堂一個修行者居然連一隻肥貓都抓不住。
“這貓確實有些古怪。”
蕭壯也悶聲悶氣地說,眼神和表情都甚為不善。
“別是被什麽妖獸給附身了吧,幹脆抓了切開看看。”
“哪裏有這種妖獸。
不過就是極有靈氣的一隻小獸罷了。”
呂寧在那邊微微一笑。
“你們也別小瞧這尋常的貓狗,其實他們也同我們人一樣是天地造化所生,比如眼前這貓剛才閃避方媛姑娘的動作就令我頗有感悟,感覺似乎離生法境界隻剩最後一張紙了,待得時機成熟就可以水到渠成。”
“真的?”
“呂大哥,是真的?”
西望和蕭壯兩人都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驚喜之色。
呂寧手撚長須,微微點頭:“我鬼仙道祖師伏羲上神曾有曰:精神離性,各歸其真,是謂鬼也,所以我們鬼仙之道其實乃是精神念頭離散歸真之道。
隻是修行鬼仙道之人萬萬千,大都隻下意識地注重搬弄念頭操控精神的離散,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乃是‘歸真’二字,我之前也是懵懂不知,何為‘真’也?
直到看了那貓閃躲方媛姑娘的舉動,這才心中有所悟。”
“哦?
是什麽呢?”
女劍客也不自覺的認真聽起來。
“那貓的速度並非比方姑娘快,隻是每一個舉動都渾然天成,恰到好處。
伏羲上神曾說過‘道法自然,自然而然’。
這自然而然,恰到好處,其中便是造化中之‘真’。”
呂寧說得搖頭晃腦,宛如讀書人沉醉在文章中自得其樂,但旁邊的其他三人都是聽得一臉懵懂。
呂寧看了看他們又是一笑。
“也就是張小哥剛才所說的放鬆心情,順其自然,就等他水到渠成就好。
我一直都對進階生法境界患得患失,要想著如何去調整靈石陣,反而失了平常心,於是這才卡在關隘上甚至不進反退。”
“哦,就是說順其自然嘛。
說得複雜了我們也不懂。”
蕭壯一拍手,哈哈大笑。
“呂老大就是厲害,隻要這一入生法境界,就可是真正大人物,隨便去哪個城主府下做個幕僚也是卓卓有餘。”
“呂大哥真是太厲害了。
能在這些小處都悟出修煉上的心得,還請呂大哥有空的時候多多指點一下小妹啊。”
方媛看向呂寧的眼神也是閃閃發光,好像透露出些別樣的意味。
“呂寧大哥,好厲害。”
西望個性木訥話不多,隻有臉漲的通紅,顯然也很是激動。
散修之中的鬼仙隻要達到生法境界,去哪一個城主府當個幕僚門客,在世家製度中擔任個什麽職務那都是足夠了。
而能跟著世家混上一口飯吃,是無數散修夢寐以求的心願,不止可定期得到靈石資源,不用再朝不保夕地在外奔波獵殺妖獸,更有可能得到更精深高明的修煉功法,在境界上再上一層樓。
聽說極少數的還能入贅世家,從此便躍上枝頭變鳳凰,成為和所有平民和散修需要仰望的存在。
呂寧也看起來甚是得意,也對張宏正點頭道:“這次也要多虧了張小哥啊。
要不是張小哥那一句話和帶的這隻貓,我也不知道要在這裏耽擱上多久。”
“哈哈,哪裏哪裏,我也隻是隨口一說罷了,還是呂寧大哥自己心思通透。”
張宏正連忙笑著搖頭。
他還真是隨口一說而已,沒想到還真的助了別人一臂之力。
鬼仙修行比人仙更為消耗靈石,像呂寧這樣的一介散修通常隔個兩三天才能修煉一次,他也沒什麽高深的典籍功法來指引,能憑自己一路摸索達到這樣的地步,資質悟性都已算百裏挑一。
“呂老大,這趟送完貨回去之後,城主那邊得了消息肯定就要來招攬您。
您可不要忘了我和小望。”
蕭壯將胸脯拍得碰碰有聲,有意無意地看了張宏正一眼。
“跟了您這些年您也知道,我老壯其他的沒啥,就是忠厚聽話,叫揍誰就揍誰,誰敢來惹你,我頭一個頂在前麵,天王老子也不怕。”
張宏正在一旁有些啼笑皆非。
這叫蕭壯的大漢顯然是有些顧忌他,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被世家招募的散修有了職位有了權勢,那順便再提拔一兩個進城去當個守衛什麽的也是情理之中。
之前這蕭壯一直以為張宏正隻是托著人情來順路走一程的愣頭青,現在發覺張宏正的修為並不弱於他,立刻就怕自己把原本屬於他的那位置給占了。
方媛也開始抱怨起來,聲音中開始帶著些撒嬌的味道:“呂大哥,要不我們就返回單寧城去,你找個地方靜心修煉等著突破吧,也省的餐風露宿跑這荒郊野外來。
那什麽東西也不用護送了,還給那些人便是,你當時不在,不知道那委托的人有多討厭,居然對我們說什麽‘東西千萬別出事,如果出事,你們最好是死了’。”
蕭壯也是呲牙咧嘴,橫肉亂動地咬牙道:“不知道是哪個狗日的家族裏出來的狗奴才,一副拿鼻孔看人的模樣,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們南宮領的人。
不是看在出的靈石夠分量的份上,誰他媽的願意接他的貨?
方姑娘說得沒錯,既然呂老大馬上就要突破了,幹脆我們就回去,把東西丟還他們。”
說到這裏,蕭壯的眼珠子一轉,好像突然醒悟過來一樣,興高采烈地說:“對了,既然如此,那東西也不用還給那些人了。
這些人神神秘秘的,肯定是見不得光的東西,我們直接拿去賣了換成靈石,等呂老大入了職,難道他還敢來要我們還他的東西不成?
抵押在平老頭那裏的靈石也一並拿了回來,否則便查他們一個擅自和外人交易違禁事物,諒他們不敢說半個不字。”
聽了這話,呂寧卻是皺眉擺手,有些不悅,說:“小壯你胡說什麽,怎麽能做這種事?”
蕭壯拍了拍腦袋,露出個自以為憨厚的笑容,說:“哈哈,我是胡說。
呂老大是出了名的敦厚君子,自然不會隨便貪墨別人的東西。”
然後他又是一拍大腿。
“但是萬一這委托我們托運的是些什麽犯禁的玩意怎麽辦?
不如我們先打開來看看,若真是什麽不對勁的東西,我們趕快回去上交給南宮城主。”
這話其實是廢話,能雇傭一幫散修繞路走不設關卡的山野小道運送的,肯定是犯禁的東西。
不過換個角度來理解,似乎又有幾分道理,私貨都犯禁,但具體犯禁到什麽地步,這又是一個彈性極大的區間。
多數可能都隻是一些不想繳納關稅的貴重物品,但也有可能是一些涉及世家陰私的賬本記錄,甚至是其他什麽更犯大忌諱的東西。
隨著這話,蕭壯,方媛,西望三人都不禁把目光投向了呂寧背上的那一個小布包,那就是那些惹人厭的貨主委托給他們的私貨。
布包裏是一個小木盒,木盒裏具體是什麽東西當然不會告訴他們,按規矩來說,他們當然也不能自己打開去查看,但作為老大的呂寧一旦有了能攀上世家的可能,那這隻是散修的規矩就好像沒什麽束縛力了。
一旁的張宏正隻是專心地吃著蟲肉,也不說話。
相對於呂寧這個小隊來說,他隻是個順道帶上的新人,當然不好開口說什麽。
呂寧自己也似乎稍微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搖頭,說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們既然已經答應了別人要將貨物安全送到,又如何能出爾反爾?
人無信不立,我也知那貨主有些目中無人,但若無他們預支給我們的靈石,我也不一定能順利突破至生法之境。
既然入了這一行,受了別人的恩惠,那就要照別人的規矩來行事。
如果我們壞了規矩,就算我能入得了南宮家的幕僚而逃得過一時,單寧城那些散修們卻要因為我們壞了名聲而幫我們背過。”
“咳,呂老大也真的是,仁義啊。”
蕭壯咳嗽一聲,表情有些別扭地搖了搖頭。
張宏正在一旁笑了笑,放下心來。
南宮家以仁義儒學立家,一般城中的義學除了教授正氣拳這種基礎煉體之法外,習字學文都用的是南宮家曆代先賢的語錄,州府之中更有書院收藏典籍,修習鬼仙之道可和人仙不同,不是一個勁地埋頭死練就行,還得觀看各種典籍領悟先人在精神上的心得體會。
這位呂寧大哥看來便是耳濡目染,受南宮家儒門風氣的影響不淺,雖然是提著腦袋混飯吃的散修,但為人處事上也當得起‘仁厚’的評價。
這當然並非壞事。
也許對蕭壯這樣一般的散修江湖漢子來說,呂寧這種行事就是迂腐而不夠油滑,明明有便宜不占卻要去冒風險,簡直是傻瓜無疑。
但從長遠角度來看,若不是呂寧的這種厚道性格,也不會有人來死心塌地跟著他一起走,散修本就已經生存不易,純以利益結合的小團體利來則聚利去則散,終究是一盤散沙。
張宏正也跟過那樣的散修小隊,平日裏相互提防不用說,一有什麽意外的收獲就分崩離析爭鬥不休,遇到危險頓時就一哄而散,有的還不忘暗使絆腳讓同伴去擋災。
呂寧這樣的小隊也有人員更換,但像西望和這個蕭壯都是斷斷續續跟了他近十年的老同伴,張宏正和方媛也是聽說了呂寧的厚道名聲這才慕名而來的。
如果是站在更高層次的角度,南宮家直麵全天下最大的妖獸巢穴‘建木’,領內妖獸災害之重遠超其他家族的領地,靈石資源也略顯貧瘠,但千年下來並不見衰弱崩塌的跡象,這也和南宮家奉行的‘仁義’之道凝聚民心士氣不無關係。
“莫要多說了。
大家打醒精神來,接下來的這一段路並不好走。”
呂寧拍了拍手,示意此事再無商量的餘地,他拿出地圖看了看。
“我出發前向平老爺子打聽過,本來以前還有些走私貨的散修從這裏繞過南宮家的關卡,但這幾年已經很少有人走這條路了。
不隻是因為南宮家降了稅,走私貨的人少了,據說還因為時不時有散修和平民在這一段失蹤不見,可能有什麽妖獸潛伏。”
“有妖獸不更好,順便挖些靈石靈晶。”
方媛卻是不以為意。
他們這一隊人實力經驗都很不錯,一般的二三階妖獸也能對付。
當然,如果有更強的妖獸,早就有大家族的修行者來料理了,高階妖獸本身也是一種難得的資源,還輪不到他們來獵取。
“小心總是不錯的。
這裏已算是唐家的地界,百裏之外就有個小村鎮,以前也有散修過去歇腳。
後來時不時有人走失,唐家應該派人來探查過,但最後也是一無所獲,應該是這妖獸善於潛藏”“喵~~!”
肥貓突然發出了一聲很是嘹亮的叫聲,看向樹林中的一個方向。
沒過多久,那裏就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誰?”
蕭壯猛地站起轉過去對著那邊。
如果是妖獸發出的聲音要麽是毫無動靜要麽是動靜極大,這有節奏的腳步聲自然是人。
“是我,是我,不要緊張,哈哈咳。”
隨著腳步聲,一個有些幹癟的老頭從樹林中走了出來。
“你是誰?”
蕭壯皺眉看著這老頭。
這老頭口上說得熟絡,但其實他們壓根就沒見過。
“老丈這深夜到此,意欲何為?”
呂寧也皺著眉,並沒因為是個幹癟老頭就放鬆戒心。
他固然深受儒家仁義之說的影響,但也是個曆經幾十年風雨的江湖人,有時候人不一定就比妖獸的威脅小。
“餓了,餓了,來弄口肉吃。
人老了就是沒辦法,餓了,咳想吃肉。”
老頭點頭哈腰的,臉上帶著笑,眼光從所有人身上一一掃過。
他身上的穿著破爛,腳上一雙草鞋,看起來就是個過路的老山民。
但是這舉止和言語之間又不像山民那樣的樸素拘束,反而帶點說不出的怪異。
“老爺子,您站在那裏就好。
我這裏有幹糧,我請您吃。”
方媛從懷裏拿出一包幹糧丟了過去,這老頭的目光讓她感覺極不舒服。
“咳,幹糧不好吃,要吃肉啊。”
老頭詭異一笑,身形暴起。
一道眩目的刀光如閃電般在黑夜裏亮起。
老頭暴起中從背後抽出了一把長刀,整個人的身形都融入了刀光之中,眨眼之間便一閃而過掠出了十多丈的距離。
方媛丟出的幹糧在半空中分為兩半,稀裏嘩啦地散落一地。
同樣分為兩半的還有方媛。
女劍客的手才剛剛摸到劍柄,腳下剛剛才準備滑步,整個人就從額頭到鼠蹊分為了兩半。
吼。
蕭壯發出半是恐懼半是憤怒的吼聲,抽出腰間的一對鐵鐧朝著老頭衝去。
也就在同時,一團耀眼的火焰也在驚怒之極的呂寧身前凝聚。
他們原本就一直有所提防,隻是沒想到這老頭一出手就是如此之快之猛烈。
老頭的那一刀還沒完。
將方媛一斬為二之後刀的去勢不絕插入了地麵,然後隨即反手一撩,一蓬沙石帶著刺耳的尖嘯和氣浪直朝呂寧而去。
這沙石疾若閃電勢如奔雷,先是擊潰了呂寧身前的那一團火焰然後再擊中了他,直接將他打得飛了出去。
“借物傳勁!”
正在朝老頭衝去的蕭壯驚叫一聲,腳下急停止住了去勢。
隻憑這一刀就能看出,這看似幹癟的老頭居然已是一身武道內力圓融無暇,直達化境的真正高手。
啪嗒。
這時候,一分為二的方媛屍身才和噴湧的鮮血和散落的內髒一起掉落在地。
看著蕭壯不敢前來,老頭笑了笑,閃動的火光下那笑容顯得分外的詭異。
他提著刀走到了方媛的屍身旁,一刀砍下了一隻腿。
“咳,剛才那一刀劈得稍微有些歪了,這女娃子閃得也快,本來還隻是想著先斷她一手一腳,留她活著的。”
老頭就像發牢騷一樣低聲嘀咕著,然後又像忽然想起來一樣,轉頭看著其他三人,尤其是張宏正。
“對了,你們怎麽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