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詭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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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之後,喧鬧了一天的集市終於開始安靜了下來。

    不過還不至於一片寂靜,就算有了大量外來人入城,唐家也從不實行宵禁,這是對自身實力和威名的自信,並不是沒有人在唐家的地盤上搗過亂或者是搞過鬼,有些是頭腦發熱,有些是處心積慮別有居心,但無一例外的是這些人都後悔了,非常非常地後悔。

    路邊靈石燈的照耀下,略有些顯得空曠的街道中,偶爾行過的三三兩兩的人一邊低聲說笑一邊走著,這些基本都是各家商隊中人,一天的繁忙之後喝個酒去青樓找點樂子是很正常的事。

    特別是那些擔任護衛之責的散修,成建製的守衛在野外的長途跋涉中並不一定比散修好用,所以世家商隊中也會雇傭一些領地中的散修。

    這些人自由散漫慣了的,商隊一般也懶得去約束他們,難得到了這唐家城堡中,不用提防荒野中有可能出現的妖獸,這些散修也徹底放鬆下來。

    “.剛才那紅衣服的你們看清沒有?

    那身段.唉喲,捏起來不知道多入手,就是可惜最後被主薄給要走了,也不知道張老頭那柴禾身板能折騰得起多久?

    別明天早上被人發現死在了女人肚皮上哈哈哈哈”“啊呀,然後李帳房您豈不就能升上去頂他的位置了?

    再怎麽說您也是李家的人,斷斷沒有讓其他人撿便宜的道理。”

    “哈哈哈哈,那是當然的。

    若是我當了主薄,就招夏兄弟你進李家的商隊來,擔任個小隊長還是不成問題的。”

    “那可要多謝您老關照啦。

    難怪今天連方管事都來請咱們喝酒,原來是看到李帳房您印堂發亮,高升在即啊。”

    一個商隊的賬房和雇傭的散修,算是這時候這地方的常見人物,兩人身上散發著濃烈的酒味和胭脂味,一邊走一邊趁著酒興聊著天。

    麵對著散修的奉承,商隊賬房忍不住就要拿出一些隻有商隊高層才能知道的內幕出來展示一下。

    “你小子知道個屁。

    那位方管事最近日子可不好過,這才來著意結交各家的商隊管事和主薄們,盼著大家給他撐腰。

    要不然他一個堂堂東湖城管事,怎麽會來敬我們的酒?

    我也跟著商隊來過湖東城七八次了,之前就沒見他這麽殷勤過。”

    “哦?

    是那方管事出了什麽岔子麽?

    我不是聽說他管理這湖東城的貝場事務還是弄得不錯的麽?”

    “是不錯啊。

    可不錯有什麽用。

    城主換人了啊。

    原本的湖東城城主唐獠大人聽說去了什麽什麽軍裏.”“是南宮領的長城守軍?

    不會吧。”

    “自然不會是什麽長城守軍,堂堂一位城主,唐家子弟,怎麽會去那種散修和平民紮堆的地方?”

    “那還有什麽軍?

    沒聽說過啊。

    其他地方也沒南宮領那建木倒黴地方。”

    “總之有,我是聽家裏大人說的,那總不會錯。”

    “啊,是是。

    那當然是不會錯的。”

    “總之就是原本的城主不在了,而唐獠大人是唐家二房的,現在的城主唐無忌大人則是大房的。

    你明白了吧。”

    “哦,明白了。

    這是唐無忌大人要換自家的心腹來啊。”

    “那當然。

    這通天湖的貝場湖東城可占了一大半,每年那是多大的收益?

    裏麵隨便漏一點油水出來,能吃飽多少人?

    這管事一職做得好不好那是其次,關鍵是必須得要自己的人來做啊。”

    “正是如此。

    那麽說唐無忌大人便正在找這方管事的岔子,所以他才有些著慌。”

    “哦,難怪,難怪了不過之前的唐獠大人為何不給自家手下留條後路?

    這樣不管不問,豈不是寒了其他人的心?

    再要招募門客幕僚,別人心中也會有顧忌。”

    “這就不知道了,也許覺得這位方管事確實是一位人才,要留他來輔佐下任城主呢.”“嘿嘿,那也說不定.咦?

    我們怎麽走到這裏來了”行走間的李賬房忽然一愣,左右四顧,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了一座客棧門口。

    這地方顯然並不是他們家商隊的駐地所在,也不知道兩人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走到這裏來。

    “厄不是李賬房你要走這邊的麽”姓夏的散修也一臉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麵前就是這集市旁邊最大最豪華的一間客棧,隻看從大堂裏照出來的燈光就知道,要他們自己出靈石來這裏住可是萬萬舍不得的。

    “這這裏麵好像有什麽東西.”李賬房愣愣地看著客棧樓上。

    “你你的臉上怎麽”借著客棧門口的燈光,姓夏的散修忽然發現李賬房的臉上浮現出了幾條黑色陰影在緩緩扭曲,就像有水蛭正潛伏在皮膚下蠕動一樣。

    可惜他看不見自己的臉,因為現在他臉上的情狀也是和這位掌櫃一模一樣,甚至更為嚴重。

    “.走,我們去看看,我聞到這裏麵有什麽東西.”李賬房表情慢慢變得有幾分呆滯,邁步朝裏麵走去。

    “好好.我也聞到了,好香”姓夏的散修眼神也跟著迷糊了起來,跟在後麵走了進去。

    遠處路邊的燈光中搖搖晃晃走來幾個身影,也正朝著這裏靠攏。

    張宏正端著一鍋熱氣騰騰的油炸貝肉和油炸鱔肉用腳推開了呂寧的房門,肥貓緊跟在他的腳邊轉來轉去,喵喵直叫。

    “小張,你晚飯的時候不是說吃得幾乎要吐了嗎?

    怎麽又弄來這麽一鍋肉?”

    呂寧正在桌上收拾靈石,而西望則正在處理那兩張青鱔的魚皮,今天對三人來說都是頗為收獲。

    “哈哈,這可是難得的二階妖獸肉。

    怎麽也不能浪費了。”

    張宏正把鍋往桌上一放,這上等客房不僅寬大異常,還有專門的客廳,擺上一張寬大的圓桌。

    “這客棧老板聽了我們是那方管事請來的客人,就讓我隨意使用廚房裏的東西。

    那當然要好好利用這機會了,我在這酒店的廚房裏試了好多次,還好調料夠多,終於發現必須要等這貝肉醃製得微微有些開始變質,迅速用猛火油炸出來,味道才最能入口。

    這炸透炸幹之後應該能放幾天了,我們明天上路就帶著。

    呂大哥你先試試口味。”

    “小張你也真是有心了。”

    呂寧走過來伸手中鍋中拈起一塊貝肉放進口裏,咬了一口之後眼睛一亮。

    “這還真是好吃,外表焦脆,裏麵卻又有韌性,味道醇厚。”

    乞嗤,乞嗤,肥貓忽然連打了兩個噴嚏,轉身退出了房門,站在門外的過道上盯著裏麵喵喵叫。

    “你感冒了?”

    張宏正看著肥貓,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好像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家夥打噴嚏。

    他又伸手從鍋裏撿了一塊貝肉丟過去,肥貓還不等肉落地就一口吞了下去。

    張宏正自己也抓起一塊來自己吃了下去,點點頭:“聽說這靈貝肉這裏多得是,其他地方哪裏找這麽多的妖獸肉,等以後有機會再弄些來嚐試其他做法”一陣錯落雜亂的腳步聲在樓板上響起,然後朝這裏湧來,張宏正愕然和呂寧對視了一眼,還正在不明所以,就看到了門口出現了幾個跌跌撞撞的身影。

    “請問幾位是”呂寧連忙拱手。

    這忽然冒出來的有五人,其中倒是有四個身上繡著家徽,顯然是外麵那些家族商隊中的成員,而隨著這五個人出現的則是一股濃重的酒臭,顯然這五人之前沒少喝酒。

    乞嗤乞嗤,門外的肥貓又連打了兩個噴嚏,嫌棄地瞥了這幾人一眼,轉身走了。

    “對對了就是這家夥.”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伸手指著呂寧,手指直哆嗦,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年紀大了,隻是那雙渾濁的老眼裏麵全是血絲,好似看到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這位老丈?”

    呂寧一臉的莫名其妙,西望也是愣在那裏不知所措。

    隻有張宏正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不知道之前呂寧兩人去集市上是不是真和人結了什麽仇怨,但這幾人的眼珠都通紅,臉上全都是一片猙獰之色,呂寧絕不是招仇惹怨的人,而就算真有點什麽過節,再是喝多少酒都不應該讓人變成這樣。

    “便是你這家夥搶了我的小桃紅!我的小桃紅啊!”

    老者忽然怒吼一聲,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就衝了上來。

    “十年前就是你打我一巴掌,化作灰我也認得!”

    另外一個胖子也是抽出一把長刀,揮舞著衝進了屋子。

    “老子忍你好久了!今天再也忍不住下去了!”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其他幾人也是紛紛怒吼,爭先恐後地衝進屋子就朝呂寧撲去。

    行走在外的人幾乎就沒有不帶武器的,就連帳房之類的都會隨身帶把匕首短刀,這些人全都是直接抽出了兵刃,口中吼叫著瘋狗一般地朝著呂寧撲來。

    呂寧還在愣神中有些反應不過來,張宏正卻已經把裝著貝肉的鐵鍋拿起丟在牆角,然後直接一腳踢翻了廳房中的圓桌,舉著桌腳朝著這些人撞了過去。

    刀光一閃,至少有百斤以上的厚木實心圓桌被整整齊齊地分成四片。

    這是一個酒臭最為濃厚的絡腮胡子出手了,隻看這一刀,就知道這絡腮胡子的武道修為極高,就算還趕不上田不周那樣的地步,卻也並不太遠了。

    張宏正見機得快,幾乎一見刀光就丟下桌腳朝旁邊一個翻滾,那刀光擦著他的胸口而過,他也沒料到這些來鬧事的醉漢中居然有這樣的一個高手,差點就被這一刀給開膛破肚。

    幸好絡腮胡子也沒趁機追殺他,兩腳踢開桌子的殘骸後又朝呂寧撲去。

    不過有張宏正這樣一擋,呂寧也已經反應了過來,就算依然有些發懵,但身經百戰的經驗卻是做不得假的,他抓起身邊茶幾上的茶壺朝地上一摔,茶壺立刻粉碎,裏麵的茶水潑得滿地都是,隨即他又矮身一掌拍在地上的水漬上。

    這時以絡腮胡子為首的幾人正猛衝而來,一踩在水漬之上立刻全部腳下打滑,人仰馬翻地摔了一地。

    這被呂寧法術改變的茶水居然變得比豬油還要滑膩,這些人腳下越是用勁越是站立不穩。

    這一摔並沒讓這些人的戰意稍減,相反他們眼中的血色更濃,口中的喝罵已經開始轉為了嚎叫,不管不顧地想要爬起身來繼續朝著呂寧殺去。

    那個修為最高的絡腮胡子就摔倒在張宏正身邊,張宏正還做出提防警戒的架勢,卻看到這家夥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依然是爬起來就要朝呂寧那裏衝去。

    張宏正目光一閃,猛然一記衝拳狠狠地擊在這絡腮胡子的後腰之上,絡腮胡子慘叫一聲,整個人打橫地飛了出去,半空中就已經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張宏正卻是愣了。

    他這背後的一拳偷襲似乎有些卑鄙,這也是因為他看出這絡腮胡子的功夫比他高上一截,真要讓這人放開了手腳施展,說不得自己加上呂寧西望都不是對手,所以一看有了破綻立刻就是在背後猛力一擊。

    但是這一拳打上卻發現這絡腮胡子居然沒有半點閃避和格擋的意思不說,連人仙武者最基本的卸力本能都沒有,讓他這一拳的暗勁在體內完全爆開。

    後腰和內髒都被張宏正一拳打得一塌糊塗,這絡腮胡子的命其實就去了大半條,但那股癲狂勁卻是有增無減,翻滾在地一邊吐血一邊還想要拚命站起來,同時手裏的刀對著呂寧亂揮,隻是距離還不到,反而一刀砍在旁邊一人身上,直接將那人的整個肩膀都卸了下來。

    那一壺茶水的分量不少,濺開在地麵來是相當大的一灘,這五個人一時間全都在地上手腳亂動拚命想要爬起,但要麽是動作太過用力要麽是相互絆倒,卻是一個都沒能站起來。

    “諸位.諸位有話好好說.”呂寧也有些手足無措。

    他這一記‘水油術’其實並沒這麽強的效力,不用說人仙武道強者,就算是普通人冷靜一些也能慢慢爬著或者是翻滾出來,但這些人簡直就如瘋了一樣毫無理智,隻知道在裏麵拚命撲騰掙紮。

    碰的一下,西望看到一個瘦高個眼看就要爬出水漬朝呂寧撲去,抓起床頭的燈台就砸在他頭上,這家夥發出一聲豬叫般的悶哼,直接癱倒在了地上。

    “等一等,不要下重手,先製住他們再說。”

    呂寧也看出來有些不對,這一動手就有兩個看起來重傷,這是唐家的城中不是荒郊野外,一旦出人命可是極大的麻煩。

    但這已不是他們所能掌控的,還在地上撲騰的三人中有一個胖子手持長刀亂揮亂砍,那刀沒砍中呂寧他們任何一人,卻落在了身邊的兩人身上,其中一個的正是之前被絡腮胡子砍斷肩膀的,這下再中這胖子的一刀,連脖子都被砍斷了一半,血像是噴泉一樣地朝外湧,人還在拚命朝外爬,喉嚨裏吼出臨死雞叫般的聲音,而另一個老者則被砍掉了半個胳膊。

    好像是被這斷臂之痛刺激到了,老者終於沒再看著呂寧,而是轉過身來一匕首刺進了這胖子的眼睛裏,近一尺長的匕首全都沒入胖子的顱腔內,隻剩個把柄在眼前,剛剛還像跳上岸的魚一樣拚命撲騰的胖子立刻就癱軟了下來再不動彈。

    從這五人莫名其妙的出現,到衝進來現在躺全躺在地上非死即傷,血流滿地,前前後後不過十來息的時間,而且其中還隻有兩人是傷在張宏正和西望手上,其他三人全都是互相砍殺至死至殘。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之慘烈,之詭異,將張宏正三人都震住了,即便以呂寧的閱曆,以張宏正的膽量和跳脫,一時間都有些發懵。

    “先救人!先救人!”

    還是呂寧率先反應了過來,急忙忙地從符包裏摸出一張符來先就抓住了刺殺了胖子的老者。

    這老者依然是雙目通紅地瞪著他,手中匕首從胖子的眼眶裏抽出來直接就刺向了呂寧,但卻被呂寧隨手一奪就搶了下來。

    這老者雖然是看起來傷最輕的,但看起來沒什麽修為可言,就和普通平民差不多,因此呂寧也並不懼怕,搶過老者的匕首之後立刻就將療傷符貼在了他的斷臂上。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這老者還在不斷掙紮,雙眼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白沫從口中湧出,忽然間他全身一抖,就這樣瞪著眼睛軟倒下去,手上還死死抓著呂寧的衣服。

    “糟了.”呂寧愣愣地看著這猝死的老者,忽然起身再去看其他人,已經是沒一個還能動彈的了。

    原本被張宏正擊傷的那個絡腮胡子修為頗高,如果是躺著不動,運氣鎮壓傷勢是絕不至死的,但他全然不管還是拿著刀在地上拚命折騰,此刻已是全然沒了氣息,口鼻裏湧出的血幾乎將整個人都泡在了裏麵。

    “這這些人是被誰下了藥麽?”

    張宏正眉頭緊皺。

    他隻能想出這個可能,這些人都被人下了足以瘋癲的迷藥。

    “不不知道.”呂寧的額頭上早已是大汗淋漓,但此刻卻又感覺全身都一片冰寒。

    這時候門口又有人影冒了出來,兩人轉頭看去,卻是客棧掌櫃帶著兩個店小二聽見打鬥聲趕了過來,三人看到這裏麵滿地的血汙屍首也是驚得目瞪口呆。

    年輕些的店小二還有些手腳發顫,不知所措,年逾花甲的掌櫃卻是馬上就從懷中逃出一隻核桃大小的哨子用力一吹。

    一聲尖利的長鳴越過這客棧的牆壁,在湖東城的夜空中傳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