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搶著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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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守仁正色道:“老族長說,你是一個很難琢磨透的人。金錢、甚至美女你都無動與衷,內心裏似乎有著某個無比堅韌的信念,而這種人往往會誤以為,其它人都與自己一樣,無欲無求隻尊從內心。所以老族長讓我提醒你說:一個人沒吃飽時,他隻會有一個煩惱,吃飽後,煩惱就多了。”

    吃飽後,煩惱就多了!

    方景楠想了想,明白後道:“我會注意的!”

    兩人就這般喝著茶,邊聊邊等,可直到酉時,約定的時間都過去半刻鍾了,還沒見到一個人過來。

    “張爺,後廚問現在可否上菜了?有些菜品,燉的時間過久,口感就要差了。”小廝第二次前來尋問。

    門外候著的鴇媽也是露有不耐之色,再等下去,這些姐兒可就耽誤去別間了。

    “或許,出了些問題?”方景楠揮手讓小廝退下,看著一臉陰沉的張守仁問道。

    張氏請人飲酒不至,算是很丟人了。

    如此又過了半刻鍾,忽然有人在外麵輕喚:“這裏可是蒲州張爺的席麵?”

    張守仁忙站起身,打開了廂房的門,一個管家模樣的老漢躬著身正衝他微笑。

    “我們老爺臨時有點事,來不了了,特命我過來交待一聲,對不住了張爺。”說完,這老管家拱手行了一禮,眼角卻是悄悄往廂房裏瞅了一眼。

    人家有事來不了,總不能強拉吧,張守仁說了幾句客套話,笑臉把人送走。

    可沒過一會兒,張守仁回到廂房屁股還沒坐熱,又有人在外叫喚。

    一番交待,又是一人有事來不了。

    張守仁朝方景楠看了一眼,方景楠笑了笑,可笑容卻是有些僵硬。

    等到第六個人說到不了時,方景楠臉色一沉,喝道:“行鋒,把他帶進來。”

    在房外守護的行鋒二話不說,一把抓著眼前的這個管家,粗暴地拎進了房間。

    啪!廂房緊緊關閉。

    “啊,你們要幹嘛,這裏可是太原府城,你們可別亂來!請客吃飯,我家老爺有事不能來,難道還有過錯不成!”

    “別緊張,”方景楠掏出十兩銀子往桌上一擺,啪,“告訴我原因,這銀子歸你了。”

    “這……”遲疑了不到三息,這管家便換出一副笑容,把銀子收下道:“張家宴請十九家商號的消息傳出後,介休範家和黃家的兩位老爺,也聯袂宴請了我們,時間也是今天,地方嘛……”管家扭頭朝外探了探,“就在聞香樓的前廳!”

    聞香樓前廳?

    宴請貴客,一般都是訂一間私密的包廂,備上精致菜肴,點幾個頭牌小妹一旁伺候,這才顯得尊重。

    在大廳裏聽曲逗妹,這顯然並不符合範家的財力,如此不用說都明白,乃是故意而為之。

    冷笑幾聲,方景楠把這人揮走,跟著朝行鋒道:“去,讓他們上菜。把牛有德他們都叫進來,我們自己吃!”

    五十兩一桌的席麵,方景楠等人還真都沒吃過。牛有德、童猛兩個壯漢一馬當先,一人抓起一個雞腿往嘴裏猛塞。

    行鋒他們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並不在意,凡事由長官決斷就好,美食當前,下手慢了對不起自己的肚子。

    一幫人風卷殘雲,霎時把席麵掃光。

    方景楠一點都不著急,令小廝換上一壺茶水,慢悠悠地喝完,這才起身結賬,然後往樓下走去。

    方景楠相信,範黃兩家及那些商人,坐在大廳裏吃喝,就是要等他們出來炫耀一番或者是行以侮辱之舉。

    天字號包廂在三樓靜幽處,下得樓梯,隻見聞香樓喏大的廳堂中,原本擺了七八張台麵,如今全都撤走了,隻獨留了一麵大桌。

    二十來人圍坐桌前,席麵上的飯菜都沒怎麽動過,見得方景楠等人出現,桌中為首一個嘬著煙槍的中年漢子精神一震,目光灼灼地朝方景楠看去。

    人群中,方景楠也是一眼便看到了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範永魁麽?”

    “嗬嗬!”

    嗒,嗒,嗒!

    廳內落針可聞,絲竹管樂之聲全都停下,隻有方景楠馬靴敲擊地板的金脆之聲。

    張守仁站在方景楠身旁,行鋒牛有德隨護身側,再後麵則是蔣立方成,方笑李秀素等臉色沉靜,但又不怒自威的彪悍軍將。

    範永魁這邊卻是隻有幾個下人奴才打扮的小廝,不過範永魁毫不在意,他站起身,看向張守仁笑道:“這不是張家守仁老弟麽,聽說今日你在聞香樓宴請賓朋,本還想說上樓去打聲招呼,怎地就結束了?”

    張守仁冷聲一哼,沒有搭理他,免得自尋不痛快。

    方景楠卻是停下了腳步,眼光朝席麵上那十九個神態各異的掌櫃一個個仔細看去。

    剛才吃飯時,中間陸續還有人來打招呼,共有九家,另外十家則是連招呼都沒打一聲。

    方景楠認為,這九家是後續可以爭取的,隻要自己這一方顯示出能抗衡範黃兩家的能力就行。

    方景楠的目光最終鎖定在範永魁手中的焑槍上。

    “現在就有煙草了?”

    方景楠心裏很是驚訝,鹽鐵茶自古多數時候,都是掌權者專營的暴利產業。

    但在後世,這三大件早已是爛大街的貨物,國家專營利潤巨大的卻是有‘煙’,這等奇妙之物。

    不過現在不是討論煙草的時候,方景楠一臉微笑地看著範永魁道:“聽說範掌櫃花了二百五十兩銀買了幾間民宅,正巧處在咱四通商行的庫倉邊上,即時也算一條巷子裏的鄰裏,到是要好生親近親近呀!”

    範永魁臉上抖動了幾下,冷哼道:“雕蟲小技罷了,就當是賞奴才幾頓狗食,算得甚事?”

    方景楠反嘰道:“動輒奴才狗食的,我看呐,你還真的是給人當奴才當慣了,狗食吃得可入味?喔對了,且問一下,狗進食時,是不是得要把腿跪著、頭垂著,與咱常人吃飯不太一樣?”

    在坐所有人都清楚,範家最大的收入來源,就是輸送各類物資去往關外,賣給後金以獲得巨額回報。

    他們當中有羨慕,有不屑,但更多的是向往。因為長途運貨存在各種問題,沒有實力的商號是不可能做的,其中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安全問題。

    草原上從來都沒什麽秩序,五六倍的利潤確實讓人眼饞,但也得有命去賺才成。故此,常年下來,宣府鎮那邊的張家口,逐漸的也就形成了八家具有往關外送貨能力的商號。

    而此時大廳裏的這十九家商號,大多都是在山西生活了很多年的世家大族,依靠祖輩在城池裏一代代積存下來的鋪麵,以售賣散貨賺錢。

    也就是坐商。

    範永魁被方景楠直搓痛點,怒極反笑道:“你嘰諷我等為狗,那麽,你們又是什麽?你們宴請太原城眾商號,目的不也是為了收集貨物,販賣出關賺錢麽?如此來說,你們這就叫搶著當狗了?請問你這條狗,又是如何進食哩?”

    說完,範永魁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與之附和的還有那十個太原城坐商也是滿臉大笑。

    這番說詞,說的好像還真是對!

    一旁的張守仁擔憂地朝方景楠看去,隻見方景楠臉色鐵青,眼中充滿了怒火。

    “你,這,老,狗!”

    方景楠突然暴怒,抽出腰刀狠狠地砍在桌子上,直把湯水菜汁灑了眾人一臉。

    跟著方景楠抓住圓桌邊緣沉聲大喝,似要把桌子掀翻,可此圓桌乃實心紅木所製,重沉如鐵,他還真掀不動。

    行鋒第一個反應過來,牛有德童猛兩人緊隨其後,一聲大吼‘烏拉!’,把桌子整個掀飛出去。

    一時間眾人紛紛狼狽的閃避開來。

    方景楠舉刀遙指向範永魁,冷聲道:“別讓我在雲岡看到你!”

    範永魁哈哈大笑,走上前一步,離刀尖不到一寸的距離,絲毫都不懼怕地與之相望道:“放心吧,那等邊僻小堡,此生我都不會踏足一步的。就在這太原城,你若有本事,便放馬過來!”

    張守仁一臉緊張地看著怒氣中的方景楠,唯恐他怒極亂來,這裏就算不是紀律嚴明的太原城,也不能直接把範永魁打殺了。經商不說以和氣生財,但動輒就把對手打殺,而不是用商業手段,如此誰敢跟你做生意?萬一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你,小命就要不保了?

    方景楠收回刀,眼中殺氣騰騰,“行,就在這太原城,你等著!”

    說罷,甩袖轉身而去。

    “哈哈哈哈!”身後又是一片嘲諷之聲。

    *

    出得門外,眾人躍身上馬,直等離開聞香樓百步遠時,方景楠這才搖了搖頭歎氣道:“唉,看來咱是與妓院無緣呐,頭一回在那做了整晚作業,這一次又是與人吵架掀桌子。啥時候才能押美玩樂呀。”

    所謂主辱臣死,若不是礙於軍紀,行鋒等人早就提刀子上了,出得門外,眾人也都是情緒低沉,大氣不敢出,唯恐惹惱了氣頭上的方景楠。

    此時聽見這略顯調侃的一聲自嘲,皆是朝方景楠看去,卻見他一臉輕鬆,哪裏還有半點怒容。

    “呃……長官不生氣了?”行鋒壯著膽子問道。

    “生氣?生什麽氣?”方景楠曬道:“這有啥可氣的,人家在那等我們半天,不就是為了嘲諷幾句麽。笑就笑唄,我這是示敵以弱,又不掉一塊肉。”

    頓了頓,方景楠轉首朝眾人看去,訝道:“難道你們覺得,他說我們搶著當狗的話是對的?”

    “沒有沒有。”

    眾人紛紛搖頭,方景楠卻看到了他們眼神中的飄忽。

    “你們呐,”方景楠道:“範永魁說的根本就是狗屁,來,我們簡單來算個賬。每年我們往關外賣一百萬兩的貨物,就按五倍售價算,最終可賺得四百萬兩銀子。而關外每年賣給我們一萬匹馬以及山參和毛皮,總值也不過一百多萬兩,一去一來,我們幹賺二百多萬兩銀子,如此十年,便是兩千多萬兩白銀。試想一下,銀子都被我們賺走了,關外靼子得窮成什麽樣?”

    其實這就是後世經濟裏的貿易順差。

    行鋒楞住了,這麽一聽,感覺與關外做生意是個很好的事情呀!

    “不過,為何我卻又總說張家口八大商人是賣國商人呢?”方景楠笑了笑,接著又道:“因為這個循環裏出了個問題。”

    方景楠苦笑道:“大明通過做生意把靼子的銀子賺了過來,可那些靼子卻又通過刀槍把銀子搶回去了,如此一來一回,反而成了他們拿著搶我們的銀子,買回了大量的物資。

    這便是資敵。

    因為銀子搶了好帶走,而物資搶多了可不方便攜帶。”

    “但我們不同,”方景楠一臉堅定,“縱是死,我們也不能讓他們把銀子搶回去!這錢,我們白賺!”

    “你們,可否明白!”方景楠沉聲大喝。

    “願為長官效死!”眾人心裏的疙瘩頓時一解,震聲大喝。

    方景楠一縱馬韁喝道:“走,敢與我莽字營為敵的賣國商人,統統都要消滅。”

    *

    回到暫住的客棧,方景楠與張守仁商討許久,最終方景楠拍板決定與範家對著幹。

    清晨時分,介休範氏分布在太原城的八間商鋪外麵,皆豎起了四通商行的旗幟,旗幟下麵擺放了一張案桌,成北生、李長生、閻婆子三人組織了百來號人,在案桌邊忙前忙後。

    方景楠此舉很簡單,範氏阻撓四通商行收貨,那麽,他便在範氏的商鋪外麵,大張旗鼓的收購本該是給到範家的貨。

    大商行收貨,一般都有固定的貨物來源,雙方之間也是合作多年,輕易是不會轉賣其它家的。

    方景楠推行的辦法有兩個,首先便是價錢。

    不管是誰拉去賣給範家的商貨,方景楠這邊,都會以高出一成的價錢進行采購。

    隻是高出一成而已,願意轉賣給四通商行的人並不多,但有此一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四通商行的存在。

    緊接著,方景楠使出了釜底抽薪一技。

    太原府範家總號的門外不遠,方景楠站在四通商行旗幟之下,拉著一個小車隊的頭領,親切地攀談著。

    “這位老叔,小侄真不騙你,真金白銀,童叟無欺。”

    老漢一臉懷疑地道:“崞縣的震北鏢局,護送車隊一千裏,每車隻收五兩銀子的鏢資?若是貨物被人搶走,鏢局補償全部損失?”

    “沒錯,”方景楠一臉微笑地道:“你看,咱一車拉三石食鹽,每石七兩銀子,每車便是二十一兩,轉手運到關外,翻四倍售賣,那就是八十四兩銀子,去掉鏢資及人馬吃食,賺個七十兩穩妥的很啊。”

    老漢身為車隊首領,在村子裏也是說話擲地有聲的主,這種簡單換算哪會不知,他沉聲道:“道理是地麽錯,但啷個能保出事後,震北鏢局真的會補償哩,就算會,一個鏢局又如何能有那些銀錢?”

    方景楠拍了一擊馬屁道:“老叔果真心思通透,關於這一點,鏢局一早便與四通商行有了打算,在車隊起程之前,四通商行便會把全部貨銀先付給你們,你可以當成這幾車貨物已經賣掉了。然後再去嚐試隨隊出關後的額外回報。”

    老漢震驚了,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等好事。他真的是聞所未聞。

    “四通商行的鋪麵在哪?”老漢決定試上一試。

    方景楠燦爛一笑,“喏,往這直行半裏,轉身便至。”

    於是老漢推著車,去到了盤下沒多久,剛掛了個招牌的商行。張守仁一直在鋪子裏候著,見得老漢熱情地上去招呼起來。

    老漢這邊共有五車,兩車食鹽三車茶磚,合計賣了一百零五兩銀子。

    但這並沒有結束,老漢指使了個後輩把八十兩銀子先行捎了回去,然後用剩下的銀子,購買著出遠門時所需要的各種準備,如果真的能順利的隨隊出關販賣,賺的可就不隻是這些許銀子了。

    這便是方景楠施出的殺手鐧,堂堂正正,沒有一絲詭計。

    方景楠之所以能夠如此操作,根本所在,就是他們的馬車拉的比別人的多。

    幾千裏一趟走下來,消耗大家是差不多的,但他們可出售的貨物卻要多得多,如此,這點護衛費用,完全承受的起。

    而且此舉也打破了出行口外的商號,隻有張家口那八家的格局。殺傷力之大,介休範家首當其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