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朝廷的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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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老,小心護住那個漢子。”

    蔡鞗指向被衙役們按住的漢子,看著皮鞭雨點落在抱頭慘叫漢子身上,心下有些不忍。

    “三郎,去看一下。”

    劉一刀吩咐了聲,劉邡點頭大步走向混亂人群。

    “少主,此處風大,咱們還是回吧?”

    蔡鞗雙眼始終看向還在爭吵的人群……

    “嗯。”

    碼頭不止海瑞商號一家,一大早裝卸貨物商賈很多,所有人都遠遠看著混亂一幕,沒人上前勸阻,更甚者再次遠遠退開,眼角瞥過人群指指點點,聽著嘲笑譏諷,心下更是沒了丁點想要遊逛。

    或許看出了他的不喜,劉一刀心下暗自歎息,在旁輕聲勸解。

    “少主莫要太過擔憂,等朝廷放開了鹽禁,允許了商賈們買撲鹽巴,運夫們的日子就會好起來的。”

    蔡鞗一陣沉默……

    “鹽場買撲也隻鹽場一事,除非朝廷禁榷的鹽、酒、茶葉、藥品、香料、礬、醋、銅、鐵、錫、鉛、糧食、紡織品、煤……所有行當全部放開,否則,征役依然會存在,也依然是眼前情景。”

    蔡鞗又是莫名燦爛一笑。

    “官府可不是善人,免費的勞力是不會不用的,官員也不會放棄使用免費勞力賺錢的機會,當然了,朝廷能解開了鹽巴禁榷也是不錯的。”

    聽著這番話語,劉一刀一陣苦笑。

    “少主說的是,想完全根除征役是不可能的。”

    蔡鞗默默走在幹硬泥土道路,許久才一聲歎息……

    “對外打仗,官府臨時征役也屬合理,因為沒了軍隊保護,百姓就要遭受兵災,一旦國破,侵入的敵人不會有絲毫憐憫,事關所有人生死,征役合理……”

    “少爺,若不征役,朝廷沒賦稅給官員,給軍卒,朝廷會亂的!”綠桃突然開口。

    蔡鞗張了張嘴,想要訓斥,又無法辯駁,每年過億貫銀錢消耗,可見對運輸造成多大的壓力,稍有疏忽就會出了大問題。

    見他無話可說,綠桃得意搖晃著丫鬟小辮,見眾人沉默,蔡鞗很是拽了下晃眼惱人小辮,卻未注意劉邡帶著個鼻青臉腫漢子來到身後。

    “有因就有果,兵荒馬亂時,百姓無法耕種,糧價一日十變,這些非常態且不提,漢之景帝時,一鬥穀價值五錢唐時貞觀之治時,鬥米兩錢,即一石穀二十錢,開元盛世時,兩京鬥米不過二十文,即一石穀二百文。”

    蔡鞗又拽了下搞笑發髻,笑道:“今時呢?今時一石穀價一貫!同樣太平年間,為何今時之價五倍於前朝?”

    綠桃一再被拽動發髻也不敢反抗,聽著他反問,竟有些呆愣,有些想不明白了。

    “少爺,為什麽啊?”

    蔡鞗很想再拽下發辮,最後還是放了她。

    “為什麽……有很多原因,隋朝時死了太多人,唐朝時地域寬廣,人少而地多,糧價自然也要低上一些,反之,大宋朝糧價就要稍微貴上一些,但這也隻是其一。”

    “上等田,夏稅,上等田征錢兩百文,秋稅,征糧兩鬥兩升,依照一石一貫錢計,合計四百二十文,另有每石加耗兩鬥,一畝上等田,產四石糧,即加耗八鬥,即加耗八百文,另有二十文頭子錢、二十文農器稅、兩鬥納一升義倉稅、五十文的牛角牛筋稅、一鬥稅糧納五十六文的腳費稅……合計要納兩千一十文,也就是兩貫錢。”

    “一畝上等田,江北一年隻一季,產四石糧,賺取兩貫錢,江南稍好些,良田一年兩季,產八石,賺取六貫錢。”

    “一畝上等田稅賦兩貫錢,還有平日裏一年十二斤,每斤四十五文的鹽巴錢,還有油鹽醬醋茶柴,身上穿的衣物,屋舍、孩子們讀書的費用、婚嫁迎娶、生老病死……若按照開元時一石兩百文糧食售賣價格,百姓隻能自個找個歪脖子樹。”

    綠桃年歲太小,平日花費都是府裏直接發放月例,遠不似蘇氏身邊四大丫鬟每日裏與賬冊打交道,自也不明白這些,劉一刀、孟費等人卻沉默不語。

    “稅賦太高,勢必會造成物價上漲,不漲價,百姓就沒法子活下去,糧食產出無法滿足百姓養活家小,怎麽辦?隻能另想他法,幫人做工賺些銀錢貼補家用,隻能打家劫舍幹些無本買賣,隻能想著法子避開官府幹些違法之事,仁義道德再大,還能大了肚子?”

    ……

    “哼!”

    一聲冷哼傳入眾人耳中,蔡鞗不由回頭,正見六尺有餘漢子怒目相視,一身粗麻短衣下並不是很強壯的身體,但他知道,粗大骨節和黝黑肌肉很有力量,隻有常年重體力下才能有如此紮實肌肉,漢子沒有躲藏滿是泥汙赤腳,用著手臂恨恨擦拭嘴角一絲血跡,怒目圓睜與他對視。

    “朝廷可有給了百姓活路?”

    蔡鞗一陣沉默,又搖了搖頭,歎氣道:“有因便有果,因因果果,是是非非,誰又能說了清楚?百姓有百姓的苦楚,朝廷亦有朝廷的難處……”

    見漢子欲要張嘴怒懟,蔡鞗忙擺手阻止,說道:“你日子艱難,小弟相信你並非是個疏懶奸滑之人,日子艱難肯定有朝廷原因,但世界就是如此,大環境下,每個人頭頂上都頂著個朝廷,依然還是有富者、貧者,即使之前小弟所言盛世漢唐之時也是如此,無論到了何時,因出生時家世,因勤奮,因頭腦,因境遇……等等的不同,依然會存在些窮人、富人,這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蔡鞗歎氣一聲,苦笑道:“小弟蔡鞗,當朝太師之子,不是小弟為朝廷辯解什麽,事實就是事實,有些情況根本沒法子解決,比如一百二十萬軍卒。”

    “八十萬禁軍,俸分五等,一等月俸千錢,五等錢三百廂軍四十萬,俸分三等,一等錢五百,三等錢三百。且以最低三百文計,共計四百三十二萬貫。”

    “每一卒,月糧兩石米穀,一百二十萬卒,需糧兩千八百八十萬石,即兩千八百八十萬貫。”

    “除了餉銀、月糧外,尚有油鹽醬醋茶、春秋各有賜衣兩套、戍邊補助、郊祀賞賜、節日津貼、柴炭錢、雪寒錢……此項年耗千萬貫。”

    “此等軍卒衣食住行消耗,合計四千餘萬貫,這些隻是養活一百二十萬軍卒,另有諸如兵甲器具尚未計算在內,僅一百二十萬軍卒,每年就要花費六千萬貫,這些隻是軍卒。”

    “三人為一小隊,三小隊為一中隊,五中隊為一大隊,一個大隊設押官、隊頭、副隊頭、左右傔旗五人,即一大隊有將十一。”

    “兩大隊一都,五都一營,五營一軍,十軍一廂,兩廂一大軍,僅大小將領就有數十萬,即使最低級的小隊隊正,待遇總不會還是三百文月俸吧?”

    “還有官吏呢?還有勳貴呢?真宗元禧五年,歲入一億五千零八十五萬貫,支一億兩千六百七十七萬貫仁宗皇佑元年,歲入一億兩千六百二十五萬,出所無餘英宗治平二年,歲入一億一千六百一十三萬,支一億兩千零三十四萬,虧空一千五百萬貫,至此,朝廷年年虧空……也就有了後來的熙寧變法,以及後來多次更易鹽政之事。”

    蔡鞗看向傻了眼的漢子,無奈說道:“大宋朝每年賦稅低於一億兩千萬貫,也就是少於一萬萬兩千萬貫,朝廷就要虧空,這也是因何老蔡太師將雇役改為征役,因為朝廷要節省為了增財補窟窿,又弄個‘一錢當十錢’屁事……”

    “當然,虧空也不是百姓的事情,是朝廷自己拉屎不擦腚,責任在朝廷,之所以說這些,還是想與這位大哥說清楚些緣由,有時候吧……胳膊擰不過大腿,朝廷的大帽子扣下來,咱老百姓不戴著又能如何?難不成起兵造反?咱打得過朝廷一百二十萬兵馬?”

    蔡鞗伸手,想從衣兜裏掏出些銀錢,結果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銀錢,又苦笑將小手伸到綠桃小管家麵前。

    “這日過得,除了一身好看些的衣物,兜裏幹淨的還不如這位大哥呢……”

    “拿錢!”

    蔡鞗很是霸氣,綠桃小嘴一噘,將小錢袋拿了出來,正要查看裏麵有多少銅鏰、鐵鏰,卻被蔡鞗一把搶了過來……

    “少爺,有好幾兩銀子呢!”

    綠桃大急。蔡鞗卻是看也不看,隨手扔到漢子懷裏。

    “幹了活,就要有所得,小弟還沒有老蔡太師的頭大,也沒本事廢了朝廷的規矩,這些算是你們的賞錢,權當小弟請大家夥飲杯酒水,日後,但凡海瑞商號名下船隻,也依此規矩,直至朝廷給大家夥發放工錢為止。”

    蔡鞗歎氣一聲,轉身走向不遠處的車子。

    “希望……日子越來越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