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兄弟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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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吳王、晉王暗中鬥狠的同時,姬政也率領越國一千兵馬來到了黃池,駐紮之後,姬政望向飄揚的周國旗幟,終於明白了自己近來心神不寧的原因。

    安頓兵馬之後,姬政隻身來到周國營地,走至一座營帳外。

    “站住!什麽人!”營帳外守衛攔住姬政,質問道。

    “在下越國將領姬政,求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正忙於公務,如無要事不見客!”

    “哦,原來如此,那我改日再來吧。”姬政剛要離開,卻又站住了腳步,回過身對守衛說道:“煩請通報太子殿下,就說來者姬政,有要事求見。殿下聽到我的名字,就會見我。”

    守衛打量姬政一番,猶豫片刻,還是進入營帳去通報了。

    沒過多久,守衛便出來請姬政進去,姬政跟隨守衛進入營帳,營帳裏陳設簡單,除了筆墨未幹的幾案和四處堆放的竹簡,隻剩下一張行床。一個瘦弱的男子正扶在營帳的立柱旁,焦急的等待著。此人名為姬誌,乃是周國太子。

    “大哥!”姬政的聲音有一些顫抖。

    姬誌踉蹌著走上前去,激動的將姬政摟在懷中,“二弟!”

    雖然二十年不曾相見,但看到彼此的瞬間,二人就已經認出了對方。重逢的喜悅令二人無比感懷,姬政腦海中浮現出當年的情形,那時,大哥就像是冬日裏的暖陽,在這殘忍冷漠的世界上,始終愛護著他。

    “大哥!二十年……二十年沒見到大哥了!”

    “是啊,二弟,想不到這一別就是二十年!咳咳……”

    姬誌話還沒說完就捂著胸口咳嗽起來,姬政急忙扶著姬誌坐下,關切的問道:“大哥,身體怎麽樣了?”

    姬誌搖了搖頭,苦笑道:“還是老樣子,二十年了,一天比一天嚴重,最近時常心口劇痛,乃至昏厥,嗬嗬,恐怕真是大限將至了。”

    “大哥不要亂說,大哥貴為太子,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大哥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

    姬誌表情釋然,擺手道:“二十年前我第一次病發,太醫斷言,我心肺有疾,活不過二十歲。但是到現在,我已經三十五歲了,嗬嗬,足夠了。於我而言,早已品盡人世美好,此生足矣,足矣。咳咳!咳咳!”

    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姬誌竟咳出血來。姬政見狀心急如焚,急忙上前扶住姬誌,姬誌卻不慌不忙的取出一塊錦帕,輕輕擦掉了嘴角的鮮血,他蒼白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症狀。

    “大哥千萬不要輕生,一定要堅持醫治!”

    姬誌拍了拍姬政,欣慰的說道:“二弟,你真是一點都沒變,還和小時候一樣,永遠都不會放棄希望。放心吧,大哥也不會放棄的。”

    “嗯!”

    “二弟,我聽說你現在在越國為將?”

    “是的。”

    “嗯,很好,很好啊。越王勵精圖治,必然大有可為。”

    “嗯……”姬政俯首,輕微點了點頭,他思索著越王的計劃,或許這個時候,越國軍隊已經在吳越邊境集結,準備偷襲姑蘇了吧。

    “二弟,你說有急事要見我?”

    “沒……沒有什麽要緊事,就是想見見大哥……”

    “嗬嗬,沒關係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越國對姑蘇的偷襲應該就在這兩三天吧。”

    姬政大驚,瞪大眼睛看著姬誌,支支吾吾道:“大哥……你怎麽知道?”

    姬誌擺手,示意姬政放輕鬆,然後他微笑著說道:“吳國近年來窮兵黷武,早已外強中幹,而越國十年生聚,現在兵強馬壯。夫差不是不知道越國的威脅,但他現在一心稱霸,也隻能將剿滅越國的計劃放在今後兩年內。俗話說,破船也有三千釘,吳國畢竟基礎雄厚,兩年之後,等吳國緩過勁兒來,夫差就會將矛頭重新指向越國,那樣,等待越國的就隻有滅亡了。因此,現在是越國報複的最佳時機,也是唯一的時機。”

    姬政佩服不已,讚歎道:“大哥足不出戶,便將天下之事運籌於帷幄之中,小弟拜服!”

    “我隻是一個將死之人,天下紛爭早已與我無關。父王心疼我,不願將我廢黜,隻想待我身死之後,再立三弟為太子。沒想到,本來二十歲就該死的我,竟然又多活了十五年。嗬嗬,既然還活著,既然還在太子之位,那我就應該做太子該做的事情。”

    姬誌說罷,指了指案頭的書簡,繼續說道:“這是祭天之禮的策劃,七天後,就是祭天的盛典了,吳國、晉國,誰在前麵,誰就是新的霸主。嗬嗬,二弟,你覺得他們誰該在前?誰該在後?”

    姬政想了想,答道:“應該晉國在前,大哥既然已經知道了越王的計劃,也就必然能夠想到吳國的下場。此次大戰之後,吳國輕則重傷,重則亡國,所以霸主之位應當讓予晉國。”

    姬誌搖了搖頭,“你說反了,此次祭天,我會安排吳國在前,晉國在後。當然,父王也是這樣打算的,隻不過我們的心思並不相同。”

    “哦?如何不同?”

    “父王並不知道越國偷襲的計劃,他仍希望一個強大的吳國能夠給予三弟新的支持。在我身死之後,父王就會立三弟為新的太子。晉王的姐姐是三弟的母親,晉王也即是三弟的舅舅。因此,無論如何,晉國都會無條件支持三弟。為了爭取到吳國的支持,父王早就打算應允吳國的霸主之位,他命我安排吳國在前祭天,就是為了借助吳、晉兩家的力量來維係穩定的局麵。”

    “嗯,父王這樣做很有道理。”姬政點頭讚許,又問道:“那大哥是如何思慮的呢?”

    “我的心思正好相反,我並不認為這樣就可以穩定局麵,我認為天下早已分崩離析,過往的穩定再也無以為繼。你覺得父王那種製衡策略有用麽?根本沒用!自從周室衰頹以後,曆代天子總想號召諸侯匡扶周室,處心積慮的拉攏強者,然而吳國當霸主也好,晉國當霸主也罷,諸侯之間的攻伐戰亂永遠不會停止,但這背後的根本原因是什麽?就是因為天子太過弱勢!數百年前,周國強大,諸侯臣服,天下太平!然而現在世道早就變了,諸侯強,而天子弱,誰還把天子放在眼裏?如果天子沒有強大的實力,就根本無法製約諸侯,也就不能平息世間的征戰殺伐!”

    “大哥說的沒錯,可是如何才能做到?”

    “這天下需要一個強勢的天子,一個有能力開創時代的人!二弟,大哥希望你能取代我,在將來成為新的太子,最終成為那個開創時代的天子!這也就是我要安排吳王在前的原因!”

    姬政大驚,他呼吸急促起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姬誌雙手抓住姬政肩膀,繼續說道:“如果晉國成為霸主,晉王必然號召諸侯全力擁戴三弟。如此一來,你就絕無希望,而三弟會毫無疑問的成為新的太子,並在父王崩殞之後成為天子。但那並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局麵,我必須為你創造機會!”

    “可是……三弟他……他……而我……我……父王甚至不知道我還活著……”

    “三弟品性溫雅,與人為善,體恤百姓,從無劣跡。若是放在百年之前,他比你我都更適合做天子。但麵對當今之天下,他卻一點都不適合,當今天下需要你來開創新的秩序。”

    “新秩序?大哥是什麽意思?”

    “嗬嗬,孫武老先生沒有告訴你麽?”

    聽到這話,姬政回想起自己和青門被困在穀中的事情,果然,當晚的老者就是孫武先生。突然,姬政背脊一寒,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緊張的問道:“大哥,難道……難道是你讓孫武先生去考驗我的?”

    姬誌微笑道:“算是吧,我也一直在關注著你。我和孫武先生交往甚深,我們二人有著相同的見解。他贈你兵書之後來找過我,他對我說,這天下需要你來力挽狂瀾,而我也對此深信不疑。”

    “可是孫武先生並沒有向我說起過有關新秩序的事情。”

    “嗯,可能老先生還是希望我親口告訴你吧。所謂新秩序就是新的穩態,當今天下,諸侯紛爭,百姓苦不堪言,歸根結底,原因就在於諸侯雄起,而周室衰頹,原有的穩態遭到了破壞。我大周屹立六百餘年,雖然曆代先王殫精竭慮,就是想要維持諸侯之間的穩態,但殊不知這種穩態早已在百年之前就已經被徹底打破,而且永不可複原。隻是父王也好,三弟也罷,他們誰都不可能認識到這一點,他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諸侯各國早已視天子如無物,而天下也早已不是周室的天下了!但我清楚的知道,若想建立新的穩態,就必須依賴強權,徹底顛覆諸侯分封的政治格局!”

    姬政注視著姬誌,他沒有想到二十年未見的大哥竟然對天下之勢有著如此深刻而理性的認識。他多希望大哥身體無恙,那樣的話,大哥就可以平定天下,建立新的秩序,百姓也可以免於戰亂,安享太平。怎奈天妒英才,大哥的身體已然病入膏肓。

    “二弟,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你也必須肩負起自己的使命,你必須成為新的天子!用強權建立新的秩序!”

    “可是……我……我連自己的母親是誰都不知道……我隻是一個私生子……”

    “那又如何?!你身體裏流淌著周室宗族的血液,在我身死之後,你就是長子!自古都沒有廢長立幼的道理,你理應成為新的太子!”

    “可是二十年前,大哥十五歲,我九歲,那一年大哥第一次病發昏厥。三弟之母聽聞大哥隻剩下五年壽命,便想方設法置我於死地,若不是叔父悄悄送我離開洛陽,恐怕我早已沒命了!如今,叔父已經身故,如果大哥再離我而去,又怎麽可能會有人支持我這個私生子呢?!”

    “有!越國!”

    “越國?”

    “是的,可能連越王自己都不知道,經過了十年的韜光養晦,現在的越國是何等的強大。我相信,這次的偷襲,越王必定大獲全勝,即便此次不能滅亡吳國,十年之內,吳國也必然滅亡!而越國也必然會在十年之內成為天底下最強大的諸侯!此次一戰,越國就會在諸侯之中嶄露頭角。一個戰勝了霸主的諸侯,無論是誰也不敢小覷。如此一來,在越國的支持下,你就可以與三弟分庭抗禮,進而爭奪太子之位!二弟,你要相信大哥,大哥一定會在臨死之前盡最大可能為你掃平障礙!而你也必須全力以赴!”

    聽著姬誌的豪言壯語,姬政默默的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大哥……這條路,真的太難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走下去……”

    姬政抬起手,抵在額頭上,手腕上露出觸目驚心的傷疤。

    姬誌看到了那塊傷疤,他知道弟弟這些年一定經曆了太多太多的苦楚,而他為弟弟設計的這條路恐怕會更加艱辛、更加困苦,他輕輕的**著姬政的頭,哀歎了一聲,說道:“是啊……若想成為新的太子,你就必須得到支持。建立強權,又需要更大的支持。而在那之後,支持的力量又可能成為新的桎梏。未來,你要犧牲太多太多,哎……這條路對你來說艱巨而又漫長……但你必須義無反顧的走下去,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這就是你的使命!”

    “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姬政低下頭,一字一頓的重複出這句話,無數畫麵飛快的在他腦海中閃現,哈娜凋殞時的容顏,七千俘虜染紅的海灘,還有星空下的屍山血海。

    姬政的胸腔頂起一腔熱血,顫抖的身體抑製著強大能量,終於他的雙目燃起烈火,他注視著姬誌,狠狠的點了點頭。

    “無論付出什麽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