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了解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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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杜玉清做完早課後還是控製不住跑去雲棲寺裏找夕照師兄求證。這個猜測太驚駭了,如果不落實清楚,她寢食難安。
夕照好像預知杜玉清會來似的,沒有麵露驚異,而是平靜地把她帶到一個小房間,裏麵雖然也簡單儉樸,但牆上掛著一幅青綠山水,牆角堆積著幾摞的書籍,桌上擺著筆墨紙硯,桌角的大缸裏插著滿滿的書畫,案上還有一把古琴,整個房間充斥著世俗的文人氣息。杜玉清恍然明白,這是夕照師兄自己的房間。
杜玉清和夕照師兄相對而坐,夕照溫和地看著她,笑著說:“阿杏,你果然敏感。師父說,如果你來問就讓我把實話告訴你。”
杜玉清瞠目結舌,夕照的話無疑印證了自己猜測。
“我父親俗家姓沈,少小聰慧,家境殷實,十七時就補諸生。但後來祖父、祖母、大伯的相繼離世,讓父親感到世事無常,後來我兩歲的時候,最聰穎的二哥不幸罹患怪病,在母親懷裏掙紮了幾天去世。父親一直眼睜睜地看著二哥被病痛折磨自己卻束手無策,悲痛欲絕。二哥去世後,父親大病一場,病後留信一封說他要‘勘破生死’所以選擇出家了。那時候我兩歲,還不能走路,還抱在母親的懷裏。”夕照盡量用平靜語氣說,但他聲音逐漸的暗沉還是表露出他心裏的悲哀之情。
“那對母親是巨大的打擊,他們夫妻向來琴瑟和鳴,感情融洽。但母親敬愛著父親,理解父親心裏的痛苦,後來打聽到父親是到了這裏的雲林寺出家,就把家裏的事情安排好,帶著我到普照寺出家了。她說哪怕是不能見麵,同呼吸一片天空,愛著他所愛,也是一種幸福。父親後來去各地雲遊,去過五台山,感得文殊菩薩放光,後入京師,參禮得道禪師,又一路化緣乞討回到杭州,其中千辛萬苦自不用說,但父親卻是悟道了。那時候的雲林寺破敗不堪,隨著父親開示教眾,前來歸附的衲子日益增多,雲林寺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很快修複一新,成為十方叢林。去年父親把方丈之位讓給大師兄,自己到雲棲寺閉關修行。如果不是因為你和我們有緣,沒有人知道我們一家三口的事情,而他們夫妻二人自從父親出家後,二十六年再也沒有見過麵。”
杜玉清聽得感動肺腑,不由得熱淚盈眶。
夕照的眼睛也有些濕潤,卻還淺笑著打趣杜玉清,“人家都說女兒是水做的,果然不假。”然後正色地說:“阿杏,我從小在這寺院長大,六歲時來到父親身邊成為他的一個弟子,我對俗世生活不了解,我從來沒有當麵叫師父一聲父親,原來世間唯一的親情溫暖就是母親了,但現在因緣際會我有了你這個妹妹,母親那裏以後就請你多費心照顧了。拜托了!”說罷夕照師傅正襟危坐雙手合十鄭重地向杜玉清躬身行禮。
杜玉清連忙回禮。
走在回普照庵堂的路上,杜玉清的心裏沉甸甸的,問世間情為何物?它可以直教生死相許,讓人可歌可泣,但很多時候它又是無情的,“殘春一夜狂風雨,春色容易無情去。”
蓮池大師無疑是有愛的,因為愛子的去世就毅然斬斷塵緣選擇出家為僧,但他對妻子和幼子又是無情的;覺明師太無疑是有愛的,因為丈夫出家,她就拋棄世俗的富貴生活選擇青燈古佛相伴,二十多年相聞而不相見卻甘之若飴,但對自己尚在繈褓中的孩子來說,她又是無情的。
什麽是愛?什麽是慈悲,
在人世間這樣的自私是小愛,還是大愛?他們是無情還是有情?杜玉清不知道,也不是她這個外人所能評判的。但她剛才聽完夕照師兄的敘述,忍不住垂著淚抓住師兄的袖子晃了幾下,師兄是這裏麵最無辜的,心裏為他感到又是歡喜又是酸澀難過。有這樣偉大而慈悲的父母,卻被迫遁入空門,他沒有任何的選擇。幸耶?不幸耶?
杜玉清回到庵堂忍不住去了覺明師太房間。她走進房間時,覺明師太正跪坐著垂目誦經,房間隻有一張矮幾,一盞油燈,一炷香和一本攤開的佛經。陽光從窄小的窗戶中照射進來,打在師太光潔圓潤的頭頂上,她是那麽美,那麽聖潔。輕煙嫋嫋,一切恍如夢幻泡影,又如不染俗世纖塵的世外桃源,師太便是那遺世獨立的仙子。
杜玉清輕輕退出房間,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靜心地臨摹師太的菩薩畫像。
下午,杜玉清被覺明師太叫到房間,師太指了指桌上的一堆賬本對她說,“這是這兩年庵堂和慈幼莊的收入支出賬本,你拿回去看看吧。”杜玉清拒絕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了,隻得說:“這個我不擅長,隻能拿回去請人看,到時候具體什麽情況,我再向您匯報。”
覺明師太理解地說:“沒關係,就按你喜歡的方式來。那幾幅畫你也帶回去,就送給你了,你也不用為了著急地想還給我,而臨摹到深夜了。”最後這句話師太是笑著說的。
“不,不,不。這個我不能收。”杜玉清沒有想到師太對她這麽大方,一下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了,連忙推脫說:“這麽珍貴的東西我不能收。”這樣的上乘的佳作放在任何書香門第的家庭都是傳家之寶。
“你就收下吧。對懂得的人來說它們是珍貴的,對於不懂的來說,它們就是幾張有畫的紙而已。”覺明師太溫柔地笑著,“你是敏感的,我想你可以從畫中看出我一路過來的心路曆程,我就不用多說了。作為師父,我想我可能沒有什麽可以教你的,可能以後反而要倚重你良多,你能收下,我也心安了。”
師父話已至此,杜玉清知道恭敬不如從命,隻得立直脊背,改安坐為跪坐,恭恭敬敬地行禮致謝。“弟子必會珍視師父所賜,潛心學習,不負師父厚望。”
回家的路上,望著車裏的兩個大包袱,杜玉清恍然明白,為什麽古人說:士為知己者死了。麵對師父深情厚意和慷慨賜予,麵對兩位師父謙遜而慈悲的偉大人格感召,杜玉清再也無法置身事外,從此要從獨善其身的獨樂樂,邁向到兼濟大眾的眾樂樂行列,說實在的,不是不惶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