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血濃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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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氏趕緊拉住他說:“回來,母親正在氣頭上,你說什麽都沒有用,何況這是內院的事情,你一個大男人多什麽話。還不如想辦法幫幫大妹妹。”

    幫?如何幫?杜文斌又想道:“那我找父親去勸勸母親?”

    “剛才不是說嘛這是內院的事情,就是父親也不好插手。再說了現在父親和母親關係這麽僵,萬一父親因為這個生母親的氣,豈不是讓母親更難做人?”

    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那到底要怎麽樣?杜文斌把眼光放在媳婦身上,問道:“你手上有多少錢?”

    劉氏沒有想到丈夫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這豈不是引火燒身嘛?連忙小心說道:“按理我這個大嫂應該幫幫自己的大妹妹,可是我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我每個月也就一兩的月例,要不是前個你剛給我買了兩件衣裳,到現在身上還都是穿著娘家的陪嫁衣裳呢。”一句話把杜文斌說得羞愧萬分。媳婦的話裏話外不就是在抱怨母親的摳門和他的小氣嘛。現在大房的收入和支出分配都掌握在自己母親手裏,拋開地裏的莊稼收成,單靠一個內城商鋪裏的租金和父親的俸祿一個月也有一二百兩的收入,母親卻把這些錢緊緊纂在自己的手心裏,平時買東西都是能省則省,她對自己都很節儉苛刻,更不用說對女兒和兒媳婦了,她們的衣裳鞋襪全都要自己做,要她掏錢為她們添置衣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媳婦意思說:我從來沒有從你們這裏得到好處,如今卻要我貢獻出自己的嫁妝,你不會這麽不老臉吧?

    杜文斌一時間羞愧萬分。他自己一個月的俸祿加上其它收入差不多有十兩左右的收入,基本都是自己花光用光,剛開始也想交給母親,母親卻欣慰地笑著說:“我的兒,你有這份孝心我就滿足了,這些錢你留著自個花吧,多結交一些上司朋友,以後娘還指望你出人頭地呢。”他也就沒有再堅持。從小習慣了被母親捧著說自己是家裏的頂梁柱,杜文斌就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理所當然的。

    他性格本身像自己的父親為人豪爽義氣,好結交朋友,朋友有難總是不吝慷慨解囊,在官宦子弟雲集的兵馬司、金吾衛一說杜文斌杜大除了武藝好之外,誰不說他還是個仗義的漢子?他粗粗算了一下,到現在為止他借出去的錢加起來起碼也有一百多兩了吧。原來在外邊慷慨仗義的自己,對自家親人卻是如此粗心無情啊。結婚幾年了他從來沒有給自己的媳婦買過什麽貴重的東西。上巳節時,他一時觸動想給兩個妹妹每人買一件小首飾,當看見她們在挑選禮物時神情是那樣的惶惑不安,又是那樣的幸福和感激,他心裏難過的都有些發顫了。後來一咬牙,索性再大方一點,讓媳婦也高興高興,給她們姑嫂每人都買了兩套衣裳,那幾天媳婦每天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不知對他多好。那衣裳她根本舍不得拿出來穿,包紮得整整齊齊放在箱子裏,總是嘮叨著等大妹妹出嫁時再穿。

    人與人怎麽差別那麽大呢?三妹妹平時穿著樸素,是因為她的偏好選擇,而自己媳婦和妹妹簡樸,是因為迫不得已沒有選擇。他,杜文斌心心念念地說家庭是自己作為男人的責任,沒想到需要盡責任了,他卻隻能向媳婦開口。杜文斌的心瑟縮了一下,想起剛才在門口姨娘那鄙夷和不屑的目光,分明是看透自己的無能。

    白天的時候,杜文斌在兵馬司裏找弟兄們幫忙一共才湊了二十幾兩銀子,這些官宦子弟大部分和他一樣,吃喝玩樂是極盡瀟灑痛快,但要在身上找出一些銀子真比找一隻虱子還難。沒辦法杜文斌隻能硬著頭皮去找了幾個曾經向他借過錢的朋友,他們要不嬉皮笑臉掏出囊空如洗的口袋給他看,要不就愁眉苦臉地訴苦,甚至還有人光棍地再向他開口借錢。

    杜文斌非常痛苦鬱悶,他結交的都是什麽人啊,他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中一下就倒在了床上,連飯都不想吃了,為自己的無能和識人不明感到萬分沮喪。後來四弟文勝找了過來。

    “大哥,可是為大姐的嫁妝事情發愁?”

    這不是廢話嘛!杜文斌看了四弟一眼,沒有回答。

    杜文勝從口袋裏掏出了五十兩銀子擺在桌上,“我現在隻能拿出這麽多了,和大哥一起湊個數吧。”

    杜文斌一下坐了起來,他沒想到四弟能一下拿出這麽多的銀子來。四弟現在還在讀書,每個月的花費靠的都是月例。他平時除了買書外其它時候都特別摳門,為此他還常笑話四弟。如今最節儉的他卻能一下慷慨地拿出這麽多的銀子,這不能不讓他感動。

    “不,不,這銀子我不能收,你還是留著辦婚事吧。”杜文斌說。

    “這不是母親給的準備婚禮的錢,是我在杭州時攢下的。”杜文勝有些不好意思,他原來應該餘下更多,在杭州時衣食住行都不需要自己花錢,還額外有一份月例,但因為後來和張婷芳戀愛上了,為了討她歡心,情不自禁地總想給她買禮物,所以存錢就越來越少了。

    杜文斌大為觸動,他原來對這個四弟一直有些瞧不上,覺得他讀書讀的有些呆氣了,太隨和懦弱。沒有想到關鍵時刻卻是他最善解人意,及時出現來幫助他這個大哥。果然是血濃於水,家人可靠。

    杜文勝卻沒有那麽多的感慨,他直接問道:“大哥,你準備給大姐湊多少錢?還差多少?”

    杜文斌對這個四弟已經刮目相看了,便沒有隱瞞的意思,他說:“我原來是想再給大妹妹準備一百兩的嫁妝和一百兩的現銀。慚愧,到現在我手上卻隻有三十兩現銀,加上你的五十兩才總共八十兩,差得太多了。”

    杜文勝說:“這簡單,你問一下三哥,他能拿多少,我估計應該也有十幾二十兩,我也找二哥幫幫忙,他肯定也能出個二三十兩,其餘不夠的,我們可以找三妹妹借。”

    “對啊,”杜文斌豁然開朗,他怎麽忘了這個茬,三房開了這麽大的一個鋪子,三妹妹手上肯定有不少現錢。

    不料,杜文勝緊接著來了一句:“大哥,找三妹妹借錢容易,你想好要如何還了嗎?”

    杜文斌一驚,他確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看著四弟那麽認真地盯著自己瞧,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事屢遭挫折的原因出現在哪裏了,他總是隻管眼前,並沒有從長遠考慮要如何解決問題。就比如現在,他隻想著怎麽去借錢渡過難關,卻從來沒有想過以後要如何還錢,多長時間能夠全部還清。說明他借錢時心裏就不夠有還錢的誠意,帶著得過且過的心態,他這樣的行為和向自己借錢不還的人有什麽差別?別人又憑什麽要借錢給他?

    杜文斌在心裏歎了一口說:“我一個月能夠拿出五兩銀子來還,你覺得可以嗎?”

    杜文勝笑著說:“大哥,你拿四兩好了,你還要養家。我拿一兩,讓三哥也拿二兩,大姐是我們的姊妹,我們都有責任。”

    杜文斌感動的想哭,四弟這句話:“大姐是我們的姊妹,我們都有責任”深深地打動了他。

    杜文勝又鄭重地說道:“大哥,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今後我們也應該多考慮一些掙錢的事情,沒有錢什麽事情都做不了,這方麵我們都不如三妹妹想的清楚,她才是做大事的人,我想今後我們應該請她幫忙給出出這方麵的主意。不過,先把眼下的事情處理清楚才好說話。”

    杜文斌點頭,非常讚同他的意見。於是兄弟二人分頭行動,最後,老二杜文智貢獻了三十兩銀子,老三杜文錦拿出了十兩銀子。麵對自己親弟弟的老三隻有十兩銀子的貢獻,杜文斌很不高興,忍不住罵了他幾句,杜文錦又扣扣搜搜掏了二兩銀子,這讓他很無奈。到現在他才發現老三真是太精明太算計了,他其實有錢,他有俸祿,平時對媳婦也算大方,他們夫妻感情因此很好。但對其他人時,包括自己的兄弟,除了賣嘴皮子,三弟顯然就比較計較小氣了,一到掏錢就不見了人影。平時也就罷了,這樣關鍵時候他還是如此,怎麽不讓他失望,然而他又能怎麽辦呢?

    算來算去,他們兄弟總共湊了一百二十兩,缺口是八十兩,將近一半。

    杜文斌垂著眼簾,臉色通紅地把自己借錢的原由說了一遍,然後期期艾艾地保證說:“我一個月能還你七八兩銀子,保證一年內還清如何?”坐在這裏,他覺得自己太慚愧了,元宵節分家時是他們大房分到最多,如今卻是作為大哥的他向一個堂妹妹開口借這麽多錢,他覺得實在有愧。

    杜玉清微不聞息地歎了口氣,大房這兩天的吵鬧她略有所聞,大伯母原來雖然重男輕女卻從來沒有這樣對人苛刻,是大伯娶進了姨娘以後他們夫婦感情愈加疏離,大伯母危機感愈甚,才會把錢摟的這樣緊吧?杜文斌此時能夠承擔起作為一個大哥的責任,暗地裏為自己妹妹撐起一片天來,她很欣賞,衝著這個她也會幫忙。

    “沒有問題,自家人應該相互幫忙。待會我就把這個錢給你,另外,上次大嫂她們在’衣錦坊’買的衣裳也不用給錢了,當我們姐妹送給嫂子和兩位姐姐的禮物吧。”

    “這,這可不行,這禮物也太貴重了。”杜文斌猛然抬起頭來,他沒有想到杜玉清這麽大方爽快,不僅一口氣答應了他的要求,還額外免去了他之前的欠賬。他媳婦和兩個妹妹在“衣錦坊”當時買衣服時帶的錢根本不夠,後來還是賒的賬總共是十一兩多一點,抹去零頭還要十兩呢。

    “這怎麽不行?自家人就不要太計較了。”杜文斌心裏暖洋洋的,這是三妹妹第二次說自家人了,他現在可以篤定三妹妹真是把他們大房的人當成自家人了。“不過,”杜玉清話鋒一轉,笑著對杜文斌說:“隻是這件事大哥你不能告訴別人,不然以後大家都這麽做,我們鋪子就得關門了。”

    揣著銀子告辭後出門來,杜文斌站在院子裏抬頭看著滿天的星光燦爛,心中感覺好像放下什麽似的渾身輕鬆,又有一種加載其它東西後沉甸甸的感覺。他覺得他的人生進入了一個之前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岔口,以後的路會很艱難,但又充滿了希望。這讓他十分興奮,四弟說的對,三妹妹非常人也,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具實力和內涵。自己以前是太自以為是了。

    到杜玉芬出嫁的前夕,杜玉清陪著杜三夫人來添妝。杜文斌後來聽自家媳婦抑製不住羨慕的神情嘖嘖說道:她們送了大妹妹一套珊瑚赤銀頭麵,二十兩銀子還有兩匹上好的綢緞,是親戚中的頭一份。杜文斌這才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三妹妹對家人的理解和關心。

    杜玉芬出嫁三天後回門,杜玉清見到了臉色緋紅,洋溢著幸福和滿足笑容的新娘子。新郎相貌平常,老實沉穩,看的出來他對杜玉芬很在意,他們兩個相攜進門時,畫麵很是溫馨和諧。這讓杜玉清等人都很欣慰。

    他們拜過長輩後,家裏為他們備下酒席,幾個姐妹在內院也擺了一桌。席間杜玉芬自然是主角,杜玉清就聽杜玉芬在不停地講公公婆婆是如何喜歡她,弟弟妹妹如何尊重她,家裏的親戚是如何誇她的嫁妝體麵……

    杜玉清敬她酒時,她雖然沒有給她過多的笑容,卻也沒有給她臉色看。但對她自己的妹妹杜玉芳卻很是情深義重,也許後來有了些醉意了,她一再拉著妹妹的手說:我公公婆婆都是通情達理的人,兄弟姐妹也尊敬我,二妹妹不用擔心我,要懂得為自己打算,過好自己的生活。我雖然沒有疼愛我的母親,但我有你這麽好的姐妹,還有那麽疼愛我的大哥和兄弟,我已經很知足了。

    杜玉芳被她說得眼淚汪汪的,到後來扶著姐姐去休息後,她的眼睛也一直是紅的。新郎新娘告別時,杜玉芳戀戀不舍一直拉著姐姐的手反複叮囑,總之她想要姐姐幸福。而杜玉芬則輕鬆多了,午睡酒醒後的臉色紅撲撲的,眼睛清澈明亮,帶著一絲少婦嬌憨慵懶的媚態。她衝著妹妹和眾人揮揮手,就和丈夫轉身而去,神態充滿了歡快之情。

    杜玉清望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身影,心裏送上了同樣的祝願。有人說女人有兩次出生機會,第一次是呱呱墜地來到人世,第二次就是出嫁了。她希望大姐的婚姻平安喜樂,從而能彌補中自己在娘家時曾經受到的傷害。

    人生不圓滿,很多人年少時心靈都受過來自家庭和親人的挫折甚至傷害,這些創傷有的甚至會背負一輩子,造成他們一生的缺憾。創傷是否能夠愈合,取決於兩個條件,一是成年後他的心智是否足夠成熟,理解和接納自己和親人,完成心靈的自我治療;還有一個就是婚姻裏是否能獲得另一半的理解和愛護,在愛人溫暖的接納中釋放自己。這一點對處於弱勢地位的女人來說尤其重要。現在看來大姐杜玉芬是幸運的,希望她心靈裏的創傷能夠在姐夫的理解和愛護下慢慢平複,從而獲得幸福。

    杜玉清自己也經曆了自憐自艾的過程,她曾經因為母親對她的冷落而失落自卑,但後來經曆過覺知和自省,她才發現老天對她已經非常厚愛,她擁有的已經太多了,她有慈愛的祖父祖母,還有充分理解和關愛她的父親,還有蓮池大師、師傅、義父這麽多生命中貴人。再多就是貪心了。

    感恩生活,感恩命運的垂青!杜玉清希望自己越來越強,今後也能成為別人生命中的貴人。(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