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九章 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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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山。
天明時分,盧威命眾軍士拔營,向山中腹地開進。
慕容立在山腰處,望向遠處的高天,雲淡風輕,是個不錯的夏日。
“落雁,不是個好名字啊。”一個矮個子的參軍站在慕容的白衣之後,雙手叉腰,“大雁從天上落下來,不就是死了嗎?”
盧威從後麵拍了那參軍的頭一下,“瞎說什麽,這種話也能隨便講?”
那參軍小聲道,“就是覺得兆頭不好,我昨晚夢見了我去世的娘,她說要接我去她那裏住,嚇得我後半夜都沒敢睡著。”
“你身為參將,不知道動搖軍心是斬頭的罪嗎?”盧威又拍了那參將的頭一下,“快去整頓裝備,省得你在這裏胡言亂語的。”
那個參軍悶悶不樂的去了。
盧威走到慕容身後,對他拱手道,“已經落實了對方的具體位置,先生看要不要聯絡其他兩支隊伍?”
“不必,我們按兵不動,此處地形於我方不利,若是貿然行動,正好給了對方可乘之機。”慕容的話音剛落,便有一個傳信兵從小徑裏爬了出來。
見到慕容和盧威,那人便連滾帶爬的過來,稟告道,“棲鳳山我軍遭襲,對方用箭,我軍來不及閃避,傷亡慘重。敵軍現在雁嘴崖附近紮了寨,一辰頭領讓我通知您速去支援。”
慕容的手陡然握緊,他上前一步,問那傳信兵,“百公子可還平安?”
“百公子……不知下落,生死不明,我們沿途找尋,也沒有發現屍身,許是……許是被對方俘虜了去也未可知。”
慕容俯身拉起那傳信兵的衣領,“回去再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是,小的這就回去傳話。”
那傳信兵爬起來要跑走,慕容叫住他,“慢著,你回去告訴一辰副將,一定不要尋仇,退到安全的地點隱蔽,等著殿下的指令。”
“是。”
那傳信兵跑走後,盧威上前一步,“我去,先生放心,我一定會救出百公子。”
“你留下。”
盧威還要說什麽,慕容輕輕搖頭,“無須多言,切記不要輕舉妄動。”
“先生!”
慕容沒有回頭,徑自入了草叢裏的小徑,漸行漸遠。
……
陌衿下到山腳時,一辰帶著軍士已經紮好了營寨。
見她回來,一辰的緊繃的表情才稍微緩解了一點,上前來將她打量了一番,確定她沒有受傷,才問道,“進展如何?”
“對方要降,降書都寫好了。”陌衿從袖中抽出一封書信,拿給一辰,“這封信要立刻交到殿下手上。”
“好。”
一辰叫來了一個傳信兵,叫他立刻拿了書信去見殿下,一刻都不能耽擱。
正到這裏,卻有一個傳信兵從山上忙忙慌慌的跑了下來,正是方才去見慕容的那一個。他急忙忙的跑到一辰麵前,對他道,“不好了不好了,落雁山我軍遭到敵方突襲,如今正在雁口崖激戰,還請一辰頭領前去支援!”
陌衿一聽到這個消息,心裏便開始七上八下。她才拿到了由伯的投降書,由伯不可能出兵去落雁山。除非是他們遭遇了真正的山匪,但若是山匪那樣的烏合之眾,不至於會僵持不下,還要來請求支援。
但聽到兩軍激戰,陌衿便很是擔心蘇慕容的安全,若是他出了什麽事……她不敢往下想,從前她想過要他的命,如今他真的命懸一線了,她卻心軟了。
陌衿將一辰拉到一旁,悄聲對他道,“這件事有些蹊蹺,我方才從山上下來時,對麵落雁山上並沒有任何動靜,我怕其中有詐。”
一辰道,“那我帶兩個人去看一看。”
陌衿搖頭,“這一代的山路我熟悉,由我去最合適,你們就在這裏等我的消息。”她瞥眼看了看那個傳信兵,對一辰道,“這個人先扣下,等我回來再做處置。”
“不行,我不能讓你去犯險,殿下交代過……”
陌衿打斷他的話,“容不得我們猶豫了,若真是有敵情,我便向你發火光彈,你見到信號便領軍來助陣。”
“可是……”
“沒有可是,你根本找不到上山的捷徑,若我軍真的出了事,等你到時,已經遲了。”陌衿一邊說,一邊挽起了袖子,留下一句“等我消息。”便鑽入了草叢中,消失了蹤跡。
……
雁口崖的地形崎嶇險峻,十分複雜,兩處小山堡將一個狹長的馬蹄狀低地圍攏,低地臨著一個懸崖,若是在兩邊的小山堡上設下埋伏,進入低地的人沒有可逃之處,必死無疑。
陌衿偷摸上了山堡,躲在遠處,果然見有黑衣弓箭手在兩邊埋伏。她到那裏時,弓箭手的弓已經拉滿了,每個人的弓上都搭了三支箭。
葉臻站在她對麵的山堡上,俯視著下麵,似乎是在等待一個時機。
她尋了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山堡下崖口的情況。
那下頭有兩個人,一個瘦小個子的人,穿的衣服和她一樣,蒙著頭,雙手被綁在身後,正跪在崖口邊上,嘴裏似乎是被塞了什麽東西,一直含糊不清的在嘶喊,聽得出似乎是個女人的聲音。
被綁住的女人麵前燃著一道火油,將她隔離在了崖口上,她又被蒙著頭,若是稍有不慎,亂動幾下,眼看就會掉到萬丈高崖下。
那道火油的另一邊,一襲白衣正抱著滿懷的樹枝往火油裏拋灑。
陌衿認得這種樹枝,長期生長在陰冷濕暗的地方,枝丫裏吸納了大量的水分,不僅可以滅火,而且樹葉一旦遇到侵擾,便會釋放出綠色的汁液,這種汁液會在火油上形成一道阻隔,將火油撲滅。
這種樹隻在西南山地有,而且數量極少,這一片的山地,或許也隻找得到一兩株,而且書本上根本不可能有記載,隻有長期生活在附近山上的人,才可能知道哪裏找得到這種樹。
蘇慕容不是西南生長的人,繁花小築起初也不是在西南建立起來的,轉移到西南來,也不過幾年光景,蘇慕容怎麽可能知道這種樹的存在?
她正想著,下麵火油的火苗已經漸漸熄滅了,滾滾的白煙嗆得兩岸的弓箭手都有些不適,眼裏不住的流淚。
陌衿離得稍遠,沒有被那濃煙熏到,她很清楚的看到下麵那襲白衣極快的撲進了濃煙中去,片刻之後,他便扶著那女子走出了濃煙,因為怕那女子的眼睛被煙火熏到,因此他並沒有摘下她頭上的頭罩。
正到這裏,對麵的葉臻抬手,再放下,他身邊的一個弓箭手便將手裏的箭射了出去,三支箭頭齊齊插入了那個女子的身體裏,她當即跪地,倒在了蘇慕容的懷中。
慕容抱住那女子,似乎在哭泣,那女子漸漸不動了,他便大呼了一聲,“阿容!別睡,千萬別睡。”
聽到這一聲“阿容”,陌衿整個人如被雷電擊中一般,足足愣了三秒。
此刻,對麵葉臻的手再次抬起,所有的弓箭手便又將箭頭對準了慕容。
見到這一幕,陌衿才恍然回過神來,她正要飛身下去為慕容擋箭,那邊卻有一個聲音大喊了一聲,“阿衿!”
循聲望去,飛身向慕容那邊過去的人,正是旦月。
他從慕容懷中抱過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女子,輕輕脫下那女子的頭套,陌衿隱約能看清那女子的長相,顯然是易過容了,與她真的十分相似。
她才明白葉臻設下的這一局,原來是要利用她,一箭雙雕,一舉除掉旦月和蘇慕容兩個人。
師兄,她的師兄沒有死!好不容易失而複得,她決不能讓師兄有事!
雖然心裏萬般著急,但她還是逼自己冷靜下來,一定要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越是這樣想,心裏越是著急,腦中竟然一片空白。陌衿根本沒有注意到,葉臻已經悄無聲息的到了她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小衿。”
她驚得起身,一把冰涼的匕首已經按在了她的脖頸上,她偏頭,“你怎麽……”
再看向對麵,那個葉臻仍然還在原地。她才明白這不過是葉臻設下的局,對麵那個人根本不是真的葉臻,隻不過是引開她注意力的一個擺設。
“你真是設了一個好局啊,公子。”
“好說。”葉臻輕笑,“在酒樓時若你沒有拒絕我,我不會這麽對你的,小衿。你心裏不是有我嗎?你不是一直想成為我的女人嗎?為什麽還要拒絕我?”
陌衿覺得好笑,“現在說這些,不覺得可笑嗎?”
“哪裏可笑了。”葉臻冷笑一聲,“真正可笑的,現在才開始呢。”
他向下麵喊了一句,“二位,你們的心上人在這裏呢。”
旦月和慕容一齊抬頭,見葉臻將陌衿扣在身前,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脖頸間。他笑道,“方才不過是與二位開個玩笑,那個女人隻是個普通村婦,這個才是你們的小阿衿。”
慕容一早便清楚這是個陷阱,隻是一看到陌衿那身衣服,他所有的判斷瞬間崩塌,隻是擔心她有沒有受傷,會不會受傷,別的便沒有多想。
他伸手摸了摸旦月懷中那具屍身的耳後,果然有一道痕跡,順手接下那女子臉上的皮麵,果然是個陌生女人。
旦月看到這裏,憤然起身,指著上頭的葉臻大罵,“大逆不道!你葉臻是個什麽身份,竟然敢圖謀不軌,妄圖要奪走這天下。便是把天下給你,你要的起嗎?”
葉臻不與他爭論,隻是側臉對旁邊的一排弓箭手點了點頭,那些弓箭手便從隱匿的草叢裏站起身來,將箭頭對準了下麵的人。
對麵那一排弓箭手,也順勢站了起來,瞄準了旦月和慕容。
慕容慢慢站起身來,仰頭看向陌衿,兩個人眼神交匯時,陌衿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在心底默默的喊了無數次“師兄”。
慕容對她淡然一笑,輕輕點頭,示意她不要害怕。陌衿心底便安靜了下來,她也對他輕輕一笑。
葉臻將他們的眼神交流看在眼底,冷笑一聲,“好了,到你選擇的時候了小衿。若你選誰,我便讓他們殺了另一個,你就可以和活下來的那一個長長久久,白頭偕老了。”
“你!”陌衿一動,那把匕首便嵌入了她的皮肉裏,血沿著匕鋒一點點滑落下來。
旦月上前一步,指著葉臻大喊,“阿衿,你別聽他胡言亂語,他若不是為了一箭雙雕,又怎麽會把我們兩個人都引到此處來,無論你選誰,他都會殺了我們兩個。”
“哦?殿下是這麽看我的。”葉臻輕輕搖頭,“那要讓殿下失望了,我這個人做事向來隨心,小衿你若選了,或許我隻殺一個人便罷了,若你不選,那你們三個都得死在這裏。”
“既然如此,你逼我選,又是何必呢?”
葉臻沉吟一聲,“便是為了叫下麵的某人看清楚,他這一生隻為了一個女人付出,到最後這個女人到底不會顧及他的生死。”他絲絲冷笑,在陌衿耳後吐著氣,“最終你還是會選二皇子殿下的,不是嗎小衿?”
陌衿看向師兄,他的白衣從未像如此這般刺眼過,他的樣貌雖然已經不是她熟悉的師兄,但每每看到那雙眼睛,她便知道,那是師兄看她的眼神。
慕容仍是淡笑著,他將手按在了心口上,好似是在對她說,她所有的想法他都明白,她所有的選擇,他都會體諒。
還有,他心裏,一直都會有她,無論生與死。
陌衿都懂,她笑著流淚,回答葉臻道,“你說得對,我最終還是會選二皇子殿下。”
“愚昧啊。”葉臻偏頭對那些弓箭手道,“殺了他們兩個。”
弓箭手的箭頭雨一般的落下,慕容與旦月兩個人的身手都很輕快,旦月抽出腰間的佩劍,擋住了部分的箭頭,兩個人背靠著背,都隻是受了一些輕微的擦傷。
陌衿轉頭,怒視著葉臻,他隻是笑了笑,“放心,這些箭頭上都啐了毒,隻要見血便會侵入身體,不過我不會讓他們死那麽痛快,這種毒完全發作需一天一夜,這期間當然會受盡不少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