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O章 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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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吃斜睨著他們,“難道不是嗎?你們兩個整天膩膩歪歪,我雞皮疙瘩都快掉一車了。”
肅華不笑也不言,將扔在膝上的針袋拿了起來,扔給慕容,便起身來,走到門前,開門出去了。
白吃看著他走掉,忽然轉頭看向慕容,“這是撒嬌?要你追去哄?”
慕容挑眉,“我家阿肅不喜歡別人哄他,越是哄,他便越是生氣呢。”
白吃打了個寒顫,擺手道,“我要出去冷靜一下,針你自己紮吧。”
白吃離開房間後,慕容麵上的笑意便漸漸隱沒,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如此反複了幾次後,他緩緩睜開眼睛,坐起身來,褪下衣衫,將手中的針袋解開,抽出裏麵的銀針,在身上的幾處穴位紮了下去。
濃血慢慢從鼻孔和嘴角流了出來,全身的毛孔也漸漸開始有黑色的液體滲了出來。
慕容將銀針抽下來,消毒後放回針袋中,翻身下床,進到房間中的浴盆中,洗去身上的濃血。
白吃還是從外麵推門進來了,見到慕容在泡藥浴,便問他,“這麽快你就紮完針了?”
“針袋在桌上,你可自取去。”慕容閉目道。
白吃走到他麵前,雙手抱肘依靠在浴盆邊,伸長脖子盯著對麵慕容的臉,“你紮針可真快啊,我有一天聽到你叫肅華師弟,據我所知,那你的醫術跟他應該也不相上下,就不知道在思想上你與他是不是也一樣保守。”
慕容睜開雙眸,“說來聽聽。”
白吃將逆坤方上的法子說給慕容聽了,他卻笑了起來,“你同我講,便是認為我會同意。”
白吃嘖嘖兩聲,“你這個人真無趣,什麽都能猜到。不錯,以我看來,你的格局同常人不一樣,你能理解旁人不能理解的事物,因此我認為你會同意用這個法子。”
慕容卻笑道,“人活一世,無論長短,終究是要死的,這是誰都不能免的大俗。既是如此,何必要庸人自擾。”
“照你這麽說,那你還紮什麽針泡什麽藥浴?”
“若要你的弟弟妹妹,連同思思姑娘的心來活命,你可願意?”
白吃連連搖頭,“我不願意。”
“多謝你的好意。”
白吃撇嘴,“原來你也是個俗人,那個阿肅有那麽好?長得是不錯,但那脾氣又臭又硬,簡直油鹽不進,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一點。”
慕容隻是一笑,不置可否。
白吃見他又不講話了,往黑乎乎的洗澡水裏看了一眼,“你現在就是一隻大毒蛇,不能和你的阿肅拉小手親親小嘴,你不介意,你們家阿肅能不介意?民間多少夫妻是因為這個緣由鬧掰的,你就不怕他離開你?”
“不怕。”
“有勇氣。”白吃擠眉弄眼了一陣,見慕容仍是不作聲色,便識趣的出門去,“起來吧,洗澡水都要涼了。”
白吃出門後,慕容從浴盆中起身,擦去身上的黑色水漬,白色的巾布慢慢被染成昏黑。他看著那個黑色的巾布,眸底漸漸變得空洞無神。
……
深夜時分,陌衿端著剛熬好的解藥,推門進了小木屋。
瑾袖放下手中正給陌銘擦汗的帕子,接過藥碗,細心的喂陌銘喝下了那碗藥。瑾嵐在一旁把換下來的帕子在水盆裏清洗幹淨,又遞給了瑾袖。
瑾袖將帕子遞給了陌衿,陌衿接過帕子,側身坐在床邊,輕輕替陌銘擦去頭上的汗珠。
沒多久,陌銘便睜開了眼睛,他伸手握住陌衿為他擦汗的手,輕喚了一聲,“阿姐。”
“阿銘,你醒了,感覺好些了嗎?”陌衿說著,眼淚從眼眶裏湧了出來。
陌銘轉頭看了看床邊站著的瑾袖,對他笑了笑,瑾袖抬起袖子擦去眼角的淚,也對他笑了笑。
“真的是阿姐,我還以為……將瑾袖錯看成了你呢。”陌銘將視線慢慢轉回到陌衿臉上。
陌衿忍住眼淚,“是阿姐不好,沒能照顧好你,害你吃了那麽多苦頭。”
陌銘搖頭,“不是的阿姐,要是沒有阿爹阿娘和阿姐,我便是個無父無母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阿爹離世時,交代我一定要照顧好你,可是我……”
“阿姐,不說這些了,我……我的時間不多了。”
瑾袖聽了這話急了,“公子不要胡說,有姑娘在,公子一定不會有事的。”
陌銘仍是笑看著她,輕輕點頭,轉向陌衿道,“阿姐,瑾袖很傻是不是?我不在了以後,給瑾袖找個好人家,她是個好姑娘。”
“公子,我看到你做的喜服了,你當掉了最珍貴的玉,就為了給我做一件喜服,我知道公子的心意,我不會辜負公子的。”瑾袖當即從那個包袱裏拿出了喜帕,蓋在了頭上,拉起陌銘的手,掀掉了蓋頭,一臉認真的說,“現在我就是公子的妻子了,以後不要再講這種話。”
“傻姑娘。”陌銘笑得很開心,反手握緊了瑾袖的手,轉頭對陌衿道,“阿姐,這個傻姑娘以後就勞你多照顧了。”
陌衿點頭,“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她。”
陌銘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交給陌衿,“阿姐,我在當鋪還押著一樣東西,是阿爹很久以前交給我的,他說是很重要的東西,如今我時日不多,這件東西就交給阿姐保管吧。”
“等你好些了,我們一起去取。”陌衿說著,眼淚又要湧出來。
陌銘笑著點頭,微微張開口,似乎要說什麽,終究什麽也沒說出來,慢慢閉上了眼睛。
那一刻,陌衿的耳朵什麽聲音也聽不清了,隻看見瑾袖不停的搖晃著陌銘的身體,他的唇角帶著笑,看起來好像隻是睡著了,但無論瑾袖怎麽叫他,他都沒有再睜開眼。
下一刻,陌衿的眼前一片漆黑,身子一軟,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
陌衿昏迷了兩天,慕容在床前守了她兩天,第三日,估計她快要醒來時,他卻叫來了旦月,自己並沒有出現在陌衿的麵前。
弟弟的離世,對陌衿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但她還是強撐著辦完了弟弟的喪事。
陌銘安葬在西南的一處山丘,因為是罪人之後,不能立碑。瑾袖一定要為陌銘守靈,陌衿便買了一處較近的田宅,讓瑾袖住在哪裏,又讓瑾嵐留下,照顧瑾袖一段時間。
再回到宮中,便聽說長公主回來了,要見陌衿。
陌衿稍作梳洗,換了一身幹淨清爽的裙衫,便去了長公主的雲雪殿,陌衿進殿時,便覺得這個雲雪殿的名字很奇怪,雲和雪正好是師兄和她的從醫之名,難道是巧合嗎?
她進去殿中時,並沒有看到什麽長公主,而是見到師兄和師姐坐在一處閑聊。
陌衿上前去,挽月見到她來,便起身相迎,上前來一把將她抱住,“阿容!真的是你!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師姐!”陌衿也抱住挽月,“這幾年你都去了哪裏,我怎麽都找不到你。”
說起這話,陌衿才反應過來,聽說長公主的名字便是呼延挽月,而師姐的名號也是挽月,這該不會還是巧合吧。
“師姐你……你就是長公主!”陌衿驚呼。
挽月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小丫頭,還是一樣機靈啊。”
陌衿轉眼看向慕容,他便知道她的意思是在責問他為什麽不早一些告訴她師姐的身份,慕容便輕笑道,“我也是方才曉得的。”
陌衿聽他說話時的聲音,氣息鬆散,薄弱稀微,便知道他沒有好好休養。她的心情又沉重了幾分,對挽月道,“師姐,你替師兄診過脈了嗎?”
挽月點頭,“你也該明白,人命在天。”
“師姐,我記得師父曾傳授你一種救命之術,可以起死回生,難道這個法子也救不了師兄嗎?”
挽月沒有說話,陌衿便一直追問,挽月轉頭看了看慕容,他輕輕搖了搖頭,挽月歎息一聲,“我還是告訴你吧,你師兄他……”
“長公主殿下!”慕容站起身來,又叫了一聲,“阿月,我們三個人難得再見,不要說這些無關的事,不如你同阿容再做些酒釀丸子,我可是饞了許久。”
陌衿走到慕容麵前,“師兄,你不許說話,坐下。”
慕容微微皺眉,陌衿伸手將他按在座上,“你要再講話,我就紮你的啞穴。”
慕容失笑,“好,我不說話。但阿月她也不會告訴你什麽,我與她早就說好了的。”
“師兄,我不能再瞞下去了。”挽月的表情十分痛苦,“這兩年我一直很愧疚,你對阿容的心意,她應該知道的。”
“什麽心意?師姐,這是什麽意思?”
挽月抽出兩根銀針,極快的刺入了慕容的穴道,他便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了。
“師姐?”
挽月拉陌衿坐下,“阿容莫慌,我下手有分寸,不會傷到師兄的。但這件事,我無論如何要告訴你了。”
“什麽?”
挽月整理了一些思緒,慢慢倒,“我五歲拜入師父門下時,師兄已經是師父的弟子了,他那時才四歲,已經患上了很嚴重的心疾。過了兩年,師父說師兄的心疾有救了,不久後師父抱來了一個女嬰,也是天生的心疾,那便是你。”
陌衿不解,“這兩者之間有什麽聯係嗎?”
“我也覺得奇怪,便偷偷跟著師父,他把還是嬰兒的你抱進了一個小屋子,便是師父不許我們進的那間,之後的一年,師父便經常進出那個小屋子,但從來沒有把你抱出來過。”
那個屋子陌衿進去過,她想到了出現在那個小屋子裏各種器具上的名字,“師姐可知道一個叫輝的人?”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師父有一個兒子,單名一個輝字,一出生便死了。師父將他的屍身用寒冰保存起來,一直放在那個小屋子裏。”
“所以……師父把他剛出生的孩子的心髒,換給了我?”陌衿的聲音在顫抖。
挽月點頭,“是,師父的意思是,讓那顆心髒養在你的體內,等到成熟時,再換給師兄。後來你同我們一起長大,師父對你也有了感情,就不再想這個置換之法,而是一直在尋找新的法子給師兄治心疾。”
陌衿轉眼看向慕容,他的雙眸靜靜的看著她,溫和而柔軟,像是清風明月一般。
“次年,師父終於找到了一味可以治心疾的藥,用了十年將藥製成,師兄吃了那藥後,心疾也漸漸好轉,但沒過兩年,也不知是不是男童的心髒在女子體內不合,你的身體漸漸出現了血敗的症狀。”
是,陌衿記得,那段時間她總是渾身酸痛,每夜都做惡夢,睡不踏實,而且還總是在夜裏鼻孔出血,流出的都是濃血。
“師父和師兄為了救你,就……用過血的方法,將師兄身體裏的血都換給了你,他血中有那味藥的藥效,所以你活過來了,而師兄卻……”
所以師兄之所以會死,並不是因為什麽疾病,而是因為他將血都給了她!
“師姐,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旁人如果說這些,便是天方夜譚,但師父的醫術你是知道的,為人換心換血,你也是親眼見到師父做過的,你知道他做得到。”
陌衿點頭,師父確實有這個能力。
“我也是方才聽師兄說,才知道師兄下葬後,師父便將他的屍身抱去了小木屋,用相同的方式保存了師兄的屍身,之後有一天,有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女子來求師父救治,這個男人就是師父要找的正好契合師兄心和血的人,師父便用這個男人的心和血救活了師兄。”
“那個人是誰?”
“是……是誰我也還沒查清楚,這件事以後再說吧。”挽月抽回那兩隻銀針,慕容輕舒了一口氣。
陌衿上前關切的問,“師兄,你感覺怎麽樣?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慕容對她輕柔的笑。
陌衿看著慕容的臉,輕聲問道,“師兄你的臉,如果我猜得不錯,也是那個男人的臉吧?你的墳墓裏躺著的那句男屍,沒有臉,你是用他的臉做了人皮麵具,是嗎?”
“人皮麵具是師父做的,略有些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