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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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鑰稍稍抬眼望向對麵的白發男子,他餐盤裏的飯幾乎沒怎麽動,但他始終在很緩慢、很細致地整切著那些肉塊,就好像在瓜分他的獵物。
一塊,接著一塊。
然而他並沒有如常將那些切好的肉塊放進嘴裏,他隻是拿了更多的餐品,繼續切下去,直到餐盤已經倚迭如山,塊狀的食物從盤中溢出,他尚且沒有停止。
就好像是造物者對於世人不加虛假的嘲諷,在餐桌之上,便先一步開始了他的遊戲。
他對這場晚宴上的食物似乎沒有興趣,但這並不代表他對這場晚宴沒有興趣。
他在聽,聽這些聒噪的人言語中的漏洞,與童鑰一樣,是個感官不尋常的人。
也因此,童鑰本能地覺得,他或許能夠理解她。
“不合胃口?”
白發男人的動作頓了一瞬,在確認童鑰是在跟他說話之後,才緩緩抬起頭。
童鑰聲音很輕,在逐漸嘈雜的餐桌隻是變得並不矚目,但在那個男人耳朵裏,暫時還是有些刺耳了。
因為,即使現在的他動作有多怪異,這個餐桌之上,每個人正各自懷著對於競爭和死亡的恐懼,都絕不會有這樣一個人會關心另一個人餐盤裏的菜是不是不合胃口。
那男人眨了下眼睛,把正叉在他的叉上的那一小塊麵包塞進了嘴裏,咀嚼幾下,喉結顫動著送進了食道。
“並沒有。”
童鑰尷尬地笑了笑,又發覺笑容似乎並不太適合自己,最終是收起笑容,繼續自己的晚餐。
但是那個男人,卻沒有將食物繼續切下去。
他盯著童鑰的頭頂發愣了許久。
“喂。”
“嗯?”
那男人與童鑰無聲對視了很久,久到童鑰感覺自己臉頰都有些發燙。
她並不知道他這番注視究竟是何意,不過遲遲過後,那男人才好像確信了一些心中的想法似的,又默默低下了頭,安心地吃起飯來。
童鑰覺得納悶,但也沒有過多詢問,也或許,她現在最在乎的事情不是這個。
“你叫什麽名字?”
“白堯。”
他回答的很果斷,不過是用了從一塊肉叉到另一塊肉之間的間隙時間。
童鑰把那個名字小心地存在心頭,卻遲遲沒有等來她期待的反問。
於是她主動開口,“我叫童鑰。”
“我知道。”
也是,童鑰心想。畢竟之前已經播報過所有人的名字,她沒有記得白堯,也許隻是記憶力的問題。
“好了好了,”諾頓大叔再度打破尷尬,“這場宴會目的就是讓我們放鬆迎戰,就先別說這些嚴肅的事情了。”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呢……”尤琴將叉子輕輕叉進那沒怎麽動的牛排中,似乎已經無趣地準備離開了。
“那就說說到darkside的目的吧,我先來。”黎昕接過話茬。
“我自認為我在a區時尚界還是比較著名的。”
童鑰稍稍打量了周圍,像是李利洛斯,就滿眼憧憬地點了點頭,看來黎昕所說並不是吹噓。
黎昕接著說,“看過我專訪的人應該都知道,我是個同性戀。但在a區同性結婚,也並不容易,還是要花費我和麥奇難以承擔的金額。所以我就一直在考慮這個法案,我想讓同性結婚變成常事而不是難事。當然,這是一次冒險。”他突然有些哽咽,“其實不久前我和麥奇已經因為一些變故分開了,不過我還是想來這兒。如果能夠成功,幫助的也不隻是我自己。換句話說,就算失敗了,我的行動也一定能夠讓更多人堅持下去。”
童鑰突然對這個人的印象有了一些改觀,似乎在他所表現出的刻薄之後,總是還有一些未能顯現的善意。
餐桌上不少人,像是尤琴和顧朗甚至輕輕鼓起了掌。
而童鑰對麵的白堯依舊不為所動,似乎對著一切都感到無關痛癢。
隻是童鑰突然在想,在白堯這張冷酷的麵具背後,是否也會有一些不為人所見的溫柔。
“同性結婚確實太難了,據我所知要花多少錢來著……一千……”顧朗撓了撓頭。
“一千萬。”黎昕回答。
“對,一千萬。”
“那你為什麽不想拿走兩千萬獎金,卻是要提法案呢?”顧朗補充問道。
“我是造型師,可能本質上就比平常人更想要考慮別人的感受。”黎昕若有所思,“我想受益的不該隻有我自己。”
“算了不說了……好像我一定能贏一樣。”黎昕笑笑舉起酒杯,“我說的有些多了,自罰一杯。”然後如同在緬懷什麽一樣,將一杯酒一幹而盡。
“都快說快說,這可不是我的主場!來,小不點,你接著來。”仿佛一杯酒下肚,黎昕就已經宿醉。他伸長手指指向尤琴,成功轉移了所有人的視線。
尤琴反複推辭,卻耐不住黎昕堅持。最終她無奈垂下頭,用小到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嘟囔道,“我……我叫尤琴,是a區人。”
就好像在說一些令她極其羞愧的事情一樣。
白堯聞聲匆匆一瞥,便又低下了頭。
就在這相對安靜的時刻,他口中的喃喃低語也更容易地被童鑰捕捉到。
“落魄千金。”
這句話正巧趕上了尤琴將哽咽的話語擠出喉嚨。“父親負債,現在家中十分落敗……為了家族體麵,我想盡我的努力贏一些錢。”
童鑰悄悄俯下身,自言自語一般對白堯低聲說道:“觀察力不錯。”
她抬眼望向他,“還是你早就認識她?”
白堯又停住了手中的刀叉,抬眼模仿她那別扭的樣子也俯下身朝她靠近,“不。”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白堯回身繼續切著牛排,輕描淡寫地說著:
“她身上的東西都價值不菲,如今愁眉苦臉地反複摸索著身上的首飾,顯然是不安。一副恨不得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變賣的樣子,不是落魄千金,還會是什麽?”
白堯一口吞下牛排塊,抬頭望了童鑰一眼,這也使得童鑰從他眼中望見了一些對他而言並不算尋常的自豪情緒。
她甚至覺得,他剛才一定是笑了。
說實話童鑰被那眼神嚇了一跳,一瞬間的心悸讓她感到張皇失措,她心想,真該死,她會的這人怎麽都會,甚至說,總是比她要做得更好。
也許是她見過的世麵終究不及眼前這個人,但她想她之所以在這場觀察力熱身遊戲中落敗,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她漏掉了一些值得關注的點。
她的好勝心不知覺燃起來了,心想著能遇到這樣的對手倒也是有意思。若不是他們一定要決個你死我活,也許會成為不錯的朋友。
白堯那灰色的眼眸冷酷又清澈,卻又有著溢出的野心與自信,堅定之中流露著被遮蔽著的溫柔,以及些許的深情。
童鑰的心跳的很快,但她並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大概是在白堯那份驕傲麵前,自己的不甘足以燃成燎原的野火,在接觸他之後,她更想要打敗他、征服他。
也許他天生就是那為數不多的,能夠讓童鑰心亂如麻的人。
“僅僅是一眼,你就能看到這麽多信息。”
童鑰原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聰穎,果然,在人外有人的世界裏,她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即使她明白,a區人的智商也許是令她望塵莫及的。
但是,她可以學。
前提是,白堯得允許她的這份求知欲的存在。
“你是a區人吧?”
“這不重要。”
“不重要?”
童鑰對白堯這樣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
他的回答,無非是在向童鑰表達,智力與ab區的劃分並無關聯。如果童鑰沒有記錯,這樣是對智者的完全蔑視,是a區的大忌。
但是意外的,童鑰卻感到很滿足,就好像看到白堯依稀向她伸出手,向她傳達著一些智者的隊伍歡迎她加入的號令。
“確實不重要。”
一旁的達突然插話,讓童鑰乍然想起這個世界上並不是隻有她和白堯存在的事實。
“聽說很多b區人為了留在b區放棄了移民的機會,擅自篡改自己的高智商數值到合格線之下。這也就是說明,b區其實也是有不少智者存在的吧。”
“這不違法嗎?”
達聳聳肩,“又不是改高,再說了,a區應該不希望有太多移民吧,這樣的事情,他們求之不得。”
但童鑰依舊不能理解,“為什麽……會想留在b區?”
“每個地方都有各自的優點和缺點,但是對於b區人來說,他們對b區還是有一份思鄉情結的。”
但是令童鑰慚愧的,她並沒有這樣的情緒。
達似乎看到她臉上愈發深沉的疑惑,於是開口問道:
“你難道就沒有……一點點動搖過嗎?對於要去a區的決心,一直都十分堅定嗎?”
“沒有。”童鑰條件反射似的回絕,但很快就感覺到哪裏不對。
“呃……你怎麽知道我是為了去a區?”
達愣了一瞬間,“……你剛才說了。”
“我有嗎?”
“嗯嗯……”達點點頭,繼續吃起了東西。
童鑰依舊覺得這個人怪異,便索性不再搭理他。
白堯的刀叉始終沒停,似乎對他們的對話完全不在意,又好像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