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自私與無私的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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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你為什麽想去a區?”達望向童鑰。
“父親讓我去。”童鑰回答道。
“就這麽簡單?”
童鑰並沒有如達預想那般立刻肯定,反而接著說,“說實話,我也確實想看看母親口中的烏托邦到底是什麽樣子——一直都很想。”
童鑰心想,也許這才是她真正想要到a區的原因,至於父親的那份囑托,充其量算是個導火索。
“如果那兒讓你失望了呢?”
“母親直到去世還是那麽深愛著那個地方,如果它讓我失望,隻能說明我有幸見證了更多像母親這樣的普通市民見不到的一麵,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童鑰反問達,“到那時候,或許我會想辦法改變它,讓它真正變成母親心中的樣子。”
達思考片刻,“你要怎麽做?”
童鑰搖搖頭,“我不知道,我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資格活到那個時候。”
“你真像你父親。”達直了直背,“永遠考慮的比平常人要多。”
童鑰恍神,回想了一下剛剛自己說過的話,不禁也覺得好笑。
自己隻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b區女孩,現在居然在做著改造整個國度的美夢,確實是有些癡人說夢。她想。
“但如果a區是你想象中最糟糕的那個模樣,你會跟它一起變糟嗎?”達繼續問。
“怎麽個糟法?”
“比如——那裏真的是一個冷血而奢靡的地方,你也會成為像那些人一樣,成為一個自私無比的人嗎?”
自私?童鑰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無私的人,倘若a區真是那般如此,那豈不是再適合她不過了。
她殺人時不畏懼,見到可憐之人也不憐憫,她隻在乎自己的感受,隻是瘋狂的渴求別人對她的關懷,但卻不願付出絲毫。
她覺得自己已經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但達的眼神否定了一切。
在達的眼中,她似乎從不是這樣。
“我難道還不夠自私嗎?”童鑰苦笑,“諾頓快要殺死你的時候,我逃走了。”
她始終難以忘懷自己那時的冷血,尤其是在知曉達有可能是費塔之後,那種近乎壓抑的愧疚,日日夜夜都在困擾著她,讓她想方設法地盡可能為他多付出一些,來彌補她當時險些因為自己的自私失去這個她尋找了數年的掛念這件令她後怕無比的過失。
“但你回來了。”達真誠地望著童鑰,眼神中沒有絲毫的猶豫。
“那時候諾頓已經……”
“但是你回來了。你回來了,你沒有拋下我。”達加重了語氣。
童鑰的心中仿佛有一根刺正在刺痛她渾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她隱約記起在一切都還沒有變質之前,她好像也有過單純而美好的時光。
她皺起眉頭,稍微有些痛苦地捧起臉,也終於開始意識到一切都是從哪裏開始崩壞——費塔離開的那個夏天。
曾經的她,並不是這樣的。
九年前,費塔離開沒多久,平權運動開始。
從那之後,父親便開始全國各地進行宣講、集會、起義。
他很少回家,即使回來也大多被監管者打傷或者在騷亂中被撞的鼻青臉腫。
這六年的抗爭中,父親一切狼狽的樣子她都見過了,母親一切悲傷的情緒她也都感受過了。
孩童天真而單純,他們隻在乎他們想要在乎的。
隨著父親的運動愈演愈烈,年少的童鑰並不明白父親會麵臨怎樣的危險,也無暇去理解,隻是愈發深切地感受到哥哥漸漸奪走了母親所有的愛。
哥哥生性溫和,與父親不同,反而更像母親。但母親把所有的愛給了他,毫不保留地放任他加入父親的抗爭,強迫他成長、勇敢,變得堅毅。
但隨著童鑰漸漸長大,她也依稀能夠知曉,或許是母親早已經預料到了父親悲劇一般的結局——她必須保護好童家最後的男人。
平權運動發展到高潮時,幾乎大街小巷都充斥著反抗的聲音,整日整夜都讓童鑰難以安眠。
父母不準她去了解有關平權運動的事情,但那迎頭而上的煙霧彈,那些吵嚷回蕩在她耳邊的呐喊聲,那些在學校中代替父親承受的惡意與嘲諷,都讓她堅定地認為自己有了解一切的權力。
就算這是父母保護她的方式,她也無法苟同。
僅僅因為她是女孩,就要像個陌路人一樣被置身事外嗎?她從不覺得這份形同陌路的“嗬護”,足以算得上是什麽保護。
於是她常常背著母親偷偷收看和父親有關的新聞,也因為這個,母親第一次打了她。
年少時她不明白那一巴掌的意味,隻是覺得憤怒,即使是在慢慢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之後,她依舊憤怒於自己最終是沒有將自己的訴求同父母道清。
她本可以作為童家的一份子,也參與其中,但是她終究被拒之門外,自己也放棄了爭取。
她不想去做一個令人厭煩的人,在她的萬千美好品格中,也許懂事算得上頭一件。
於是在一切的災難到來之前,她最終是放任一般地疏離了。
她賭氣不再去看,不再去問,不再去管,把那些腦海中的噪音無視掉,忽視一些她曾經再在乎不過的東西。
那些親情,那些責任,那些正義。
唯有自尊、自私、自立,在她的心中無限發酵放大。
在這躁動的世界中,也許所有人都會成為她的敵人,她手中的籌碼在靈魂的顛沛流離中,所剩無幾,隻剩下了自己。
一切都在慢慢的瓦解,情感、血脈、連同童鑰最初的同理心——或者說,人性——以及那些天真快樂的往日都隨著費塔的離開、平權運動的發作、哥哥的移民、父親的意外、母親的去世一點一點傾覆。
最終的童鑰,成為了空殼,不再有什麽立場,也習慣了被選擇。
她忘記了怎麽去愛別人,隻記得將自己一無所有的真相不斷放大,也失去了畏懼與渴望。
達注意到失神的童鑰正在流淚,他很少見童鑰流淚。當然,流淚對童鑰來說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眼淚流出來,說明她找回了一部分情感——她總在這樣安慰自己。
但她覺得,經過這一次漫長的鬥爭,在達的幫助下,足以讓她慢慢找回完整的自己。
即使並不容易,但她能夠感受到一切都在慢慢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