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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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盡量快速地說完,在賀司珍麵前說謊,她沒來由地心裏發慌,像做錯事的孩子般,低了頭。

    又生怕賀司珍不信,伸手拔了頭上釵子,在地上用梅花體劃了幾個字。

    是“閔含香“三字。

    “香”字獨獨少了中間一筆。

    剛放下,就被賀司珍抓住了她的手,輕輕撫摸著,很是小心,臉上似喜似悲,嘴唇哆嗦,卻是說不出話。

    蘇暖心頭悲嗆,使勁抑製著想擁抱賀司珍的衝動,嗚咽了一聲。

    賀司珍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蘇暖從她的眸子裏已經看出,師傅已經隱隱猜到了什麽。可是,她隻仰了頭,細細地端詳著蘇暖,從眉眼到嘴角,貪婪地瞧著,有淚從眼角緩緩溢出.....

    蘇暖吸了一口氣,轉頭,卻見院子裏的慧姑不見了,一淩,探頭一瞧,原來是那婆子端來了茶水瓜子,兩人坐到那廊下去了。

    院子裏寂靜得很,連那兩個婦人也不見,想是被李婆子趕了別處去。

    她快步回到屋子裏,卻見賀司珍已站了起來,啞聲說:“當日到底是怎麽回子事情?好好兒地,你......含香怎麽會不見了?”

    原來,當年,出宮的前一日,她去尋寒香,準備臨行再叮囑幾句,到了琉華宮,卻發現房門虛掩,含香不見蹤影,東西也不見。心道來遲了,就趕去宮女署,那裏眀日要出宮的人都集在這裏,卻是被告知閩寒香並沒有來。

    她又跑了回來,恰巧見到綠萍,回說寒香已走。

    她狐疑,她剛從宮女署回來,並未見人。

    她又跑了回去......

    第二日,一夜未睡的賀司珍偷偷跑去西直門,眼瞅著一個個排隊等著出宮的人,卻是搜尋了數遍,並沒有含香的人影......

    這才知曉,寒香怕是遭遇不測了。

    蘇暖哽著聲,隻說了幾個字,就捂了嘴。

    賀司珍淚流滿麵:“我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當日並沒有宮人出宮,隻有去燕山皇陵殉葬的一批宮人.....”

    她泣不成聲,揪緊了胸口的衣物,指節發白:“寒香,我的孩子!”

    賀司珍兩眼空洞,淚水汨汨而出:“我以為,她找了好去處,早知,該攔下她的。”

    蘇暖雙目通紅,仰臉望著賀司珍:“師傅的臉.....”

    賀司珍微笑著,晃了一下頭:“我不甘心,偷偷地去尋......,總覺得她沒走。那日,我又去琉華宮,去尋綠萍,打聽寒香的消息……”

    她眸子深沉。

    回來她經過花園子遊廊,當時天已昏黑,忽然被人從後猛一把,給推了下來,她當時就仰了下去,數日後醒來,發覺身邊圍了一群人,是司珍房的人,還有一個大夫。

    她在床上躺了三個月,這期間,一直是一個叫冷雪芳的女子在她身邊,除了她,她再沒有見過其它人。

    她叫她師傅。

    那是司繡房的冷雪芳,何時成了她的弟子了?直到有一日,見她一身司珍的衣服,她明白了。

    三個月後,賀司珍瘋了,搬離了司珍的住處,因為瘋癲,被發落到了金明所。

    這之間,斷斷續續地也有人來探她,但似乎都在套她的話,想知道她是否真的瘋了......

    直到這二三年才消停了。

    賀司珍絮絮地說著,臉上神色平靜。

    蘇暖的指甲早掐紫了手心。

    她仰著臉,張著嘴,不能哭,回去還要見鄭容,要是被她瞧出端倪來,師傅會受到連累的。

    眼見時候不早,她說:“師傅,那個林嬤嬤有個妹子你可知曉?”

    賀司珍緩緩搖頭。

    蘇暖起身,瞧著無人,忽然伸手一把擁住了賀司珍,用力抱緊,賀司珍掙紮了一下,蘇暖不管,把臉緊緊地貼在她的耳邊:“師傅,以後您就是我的師傅。您就把我當做含香可好?”

    賀司珍的身子一僵,嘴裏嗚咽出聲。

    聽得外邊傳來腳步聲,蘇暖緩緩鬆開了手,:“師傅,您多保重,一定要保重,等著我,我一定會把您接出去的。”

    她雙目含淚,一眨不眨地瞧著賀司珍。

    “師傅,你點一下頭。”

    賀司珍聽著這熟悉的嬌憨聲,身子一震,下意識地點頭。

    蘇暖刹那間綻開了笑顏,如同一朵花,燦爛得灼目,淚珠卻驀地落下,掛在腮旁,亮晶晶地。師傅答應她了,每回她這樣一說,師傅就會答應。

    賀司珍雙目發亮,貪婪地望了蘇暖一眼,忽急促開口:“你可去找一找劉福,當日林月花與他關係極好,還想結成對食。林家妹子的事情,或許他知曉。”

    蘇暖還想再多問一句,門外腳步聲響起:“小姐。”

    她飛快擦幹了淚水,理了理裙子。

    回頭見賀司珍已坐回去,兩手抓著一塊餅子,正往嘴裏塞.....

    婆子探頭進來,滿臉堆笑:“小姐,可是要起身了?”

    又驚叫一聲:“喲,小姐,你的衣服。”

    ......

    蘇暖微笑,隨著李婆子向外走了兩步,從腰間荷包裏掏出二錠銀子,塞給她:”姑姑,這個賀司珍,還請姑姑多加上心,有人托我們娘娘照拂她,隻是她現在這樣......可否請姑姑給她另換一間單人房?您這裏我瞧著屋子也還是有的。”

    李婆子握著手裏足兩的銀子,心下歡喜,萬沒有想到,被發落到金明所裏的,也有人要求照拂。

    看來這個賀司珍果真與別人不一樣,也是,要不是瘋了,應該是去惠馨苑的。

    在這裏的都是那無人問津的。

    她點頭,利索地:“小姐放心就是,您下回來,管保會看到一個輕輕爽爽的賀.....司珍。隻是,您也知曉,她這有瘋病,萬一發作起來,也怨不得小的。”

    蘇暖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她拉著婆子的手,又塞了一張銀票,說:“勞姑姑費心了。”

    李婆子笑容如花,連連點頭,殷勤送蘇暖出了門子:“小姐慢走。”

    身後,一直專心埋頭吃餅的賀司珍,手中頓了一下,又繼續埋頭吃,吃得很仔細,全用手兜了,一滴不曾落下。

    慧姑早瞥見婆子手裏的銀票,她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蘇暖,笑著告辭,婆子一直送到宮苑外,才止住步子,笑哈哈地雙手一合,回去了。

    慧姑與蘇暖往回走,兩人悶頭走了一段路,慧姑忽然說:“小姐,你不該給那個李婆子銀子,這些人慣是貪得無厭的,你給的那些銀子她未必會用在賀司珍身上。”

    蘇暖低了頭,長長的睫毛掩下,輕聲說:“我曉得,隻是覺得她有些可憐。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是她托我,我就須得誠心去完成。雖然那個李姑姑未必會有多照顧,可是但凡她能多關照二成,或者不去為難,我也就心安了。舉頭三尺有神明,想必那個含香在天上瞧著呢。”

    慧姑被她說得一默,她在這宮裏,見多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誰不是明哲保身?像那個賀司珍,在位時,弟子無數,可在她瘋癲後,卻是.......那李婆子也說了,初始,還有人來瞧她,但賀司珍都又哭又笑的,弄得後來就沒人了。

    如今這個表小姐,隻是受人之托,就這樣誠心,方才那情景,實在是......她能呆那麽長時間,著實不容易,且身上嶄新的褙子上,有些地方已汙了.....她再度認真瞧了瞧蘇暖,如今這樣的人,在宮裏實在是稀有。

    她歎了一口氣,說:“小姐心善。您放心,像李婆子她們這些人,奴婢知道怎麽辦,這事交給奴婢好了。”

    蘇暖一愣,停步,突然就對著慧姑一禮:“多謝姑姑。蘇暖回去就焚香祭拜,我就與她說,叫她放心,有姑姑您.....”

    慧姑一個激靈,忙擺手:“罷了,小姐可千萬別說,就當老奴為自己積福,當不得。”

    一邊加快了腳步,生怕蘇暖真的說出宿命話來,她可是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