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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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柱峰北,蠻荒。
月出東山,夜色初降,茫茫荒原上,元清和陳木安步當車,大大方方向著那蝠蔭城走去。
行不到半途,忽見明火煌煌,接連成片,卻是兩隊妖兵,手執火炬,迎麵而來。
“喲?這城主人,啊不,妖還怪好的,怕咱哥倆天太黑,找不準方向,還特地派人來引路照明。”陳木一聲冷笑,暗諷道。
元清神色如常,不過嘴上卻應道:“畢竟也算是貴客,城主大人格外照顧也是意料之中。”
話音落地,妖兵行至近前,列陣兩旁,將二人夾在中間。
“還整上夾道歡迎這一出了,元兄,本少爺可真是受寵若驚啊。”陳木再度嘲諷道。
然而語出如泥牛入海,兩側妖兵並無任何反應。
元清見狀灑然道:“陳兄,豈不聞既來之則安之?妖王盛情,你我兄弟好生接著便是,又何須多言?”
言罷一甩大袖,當先而行。
“哈哈哈,好!”陳木聞言大笑,快步跟上。
二人就這般足足走了大半夜,終是到了孤山腳下,城門入口。
但見那鬆木大門上滿是斑駁血跡,灰石城牆下遍布殘肢枯骨,一排人頭獸首高掛城門兩側,須發不枯,皮肉未幹,有些甚至驚魂之色猶在,清晰可辨。
城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粗礪整岩胡亂堆疊,留門洞數尺,便為屋舍;泥石土路縱橫交錯,無一點章法,就稱街道。
破衣敗草散落,樁木刀兵橫斜,往來妖人或背血肉殘屍,或扛靈植粗礦,聲嘶怒吼,尖鳴高嘯,隻為爭一步之先。
“好好好,果然是披毛戴角,衣冠禽獸。”陳木嘖嘖說道。
隻是話音未落,便見前方一杆白幡招搖,上繪茶碗酒壇。
幡旗之下,乃是一間規整石屋;石屋門前,更見兩幅鬆木桌椅,竟真是一幅酒肆模樣!
除此之外,還有布坊,食肆,熟皮製衣,冶礦打鐵,皆屋舍方正,腳下土路也換作了青石寬道,漸顯有序。
行路過時,室內妖人紛紛聞訊瞧看,雖仍是言語不通,但衣著幹淨齊整,行動之間也多了幾分人氣。
及至金像腳下,石屋驟減,棟棟灰瓦木樓取而代之,躍然於前。
往來者無不著錦衣,披華服,舉止沉靜,更可口吐人言,縱然頂著一顆獸首,也難掩禮教之風。
金像背後不遠處,一玄衣赤狐垂袖肅立。
待到眾妖兵攜元清、陳木二人來到近前站定,其便開口說道:“貴客臨門,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奴婢胡英,奉王上尊喻,特此恭候。見過二位貴賓。”
說完還盈盈一拜,儀態恭敬,禮數周到,與那宮中侍女一般無二。
陳木上下打量了這狐妖一眼,心中腹誹:“披毛畜生,還真學了個人樣。”
麵上卻一拱手,笑問道:“有禮有禮,不知你家王上有何吩咐啊?”
“自然是命胡英帶二位尊客去往寒舍休息了。”狐妖起身回道。
“去你家?不好不好,這剛見麵就去家裏多不合適,再說了我這人認生,毛病還多,你家裏怕是也不太方便。”陳木嘴角一咧,暗諷道。
話音入耳,那狐妖登時一愣,碧眼連轉了幾圈後道:“奴婢口誤,叫尊客笑話了,是去往客舍休息。當然,如果二位尊客還想在城中遊覽觀看,胡英也可為向導,為尊客介紹一二。”
“不必了,直接去客舍吧。”卻是元清搶先回道。
“是。”胡英低首屈膝,巧施一禮應道,抬頭時目光卻投注元清,眉眼半合,似笑非笑道:“尊客且隨我來。”
言罷轉身,引路在前,步態清雅婀娜,當真如扶風弱柳,人間名伶。
“他奶奶的,怪不得這世俗之中總有些狐妖傳說,風流軼事,瞧這腰身,這小勁兒,嘖嘖嘖,就是本少爺千挑萬選的那幾個侍女也多有不如。”一路上,陳木上上下下,幾番打量,心中暗道。
說著一個人影浮上心田,軟玉溫香,似水柔情。
遂一聲暗歎,道:“也不知道玥兒現在怎麽樣了。唉,本少爺離開那麽久,想必她也寂寞難耐吧。壞了,閣裏不會再派一個主事過去吧!嘶,要是這樣,那這小妮子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哎喲,可憐我的玥兒喲,呃,還有紅兒,晴兒......”
正想著,那胡英突然腳步一頓,側身回眸道:“到了。二位尊客,就是此處了。”
順勢看去,乃見一四方小院坐落在前,灰瓦紅牆,三進兩出。
一對蛇形石雕駐守門口,毒牙外漏,猙獰可怖;兩隻白紙燈籠內燃磷火,掛在門頭招搖。
大門之上,還有門匾一張,上書“往生居”三個大字,筆力雄渾英挺,然字字鮮紅如血。
元清見之,不由問道:“這牌匾是何人所寫?”
“是何先生。”胡英答道。
“那這位何先生現今何在?”元清追問道。
“自然是入了眾妖口腹了。”胡英輕笑回道。
元清聞言默然,倒是陳木念頭一轉問道:“我看你言談間對這位何先生也頗有敬重,難道吃他之時你也下口了?”
“那是自然。”胡英坦然回道。
“哼,果然還是畜生!沒一點人情!”陳木氣急罵道。
不過這胡英並不惱,反而是一正身形,侃侃談道:“尊客此言差矣,雖說何先生教授我等字詞詩畫,儀禮言談,但該吃他時,奴婢絕不會有半分猶豫。因其是人,而我等是妖,妖吃人,天經地義。正如你們凡人養牛,那牛開墾耕田,任勞任怨,最終或被殺了吃肉,或被賣了換錢,這與我吃何先生有何不同?”
“這......”
話音落地,陳木語塞難言;胡英見好就收,一禮欠身,道:“奴婢多嘴,衝撞了貴客,這就退下,還請二位尊客恕罪。”
禮畢,告辭,走了沒幾步又足下一頓,回身囑咐道:“對了,還有一事婢忘了說。這城中夜間十分熱鬧,往來不乏暴躁貪婪之輩。是故若非必要,二位還是不要離開這小院為好。畢竟二位尊客現在一身修為被封,形同凡人,萬一出了什麽意外,豈不可歎可惜?”
至此,那狐妖微微頷首,而後身影連閃,倏忽便沒了蹤跡。
陳木收回目光,看了看眼前小院,又瞄了眼元清,一聲長歎,道:“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元兄,我算是看明白了,咱哥倆這一回多半是被當做了吃食,要進那蝠妖嘴裏去咯。”
“陳兄,天無絕人之路,豈不聞絕處尚能逢生?”元清拍了拍陳木肩頭,寬慰道。
語出,側目,陳木眉尖一挑,哈哈大笑道:“元兄灑脫!”
笑聲中,二人施施然走進這“往生居”,分居兩側廂房,一夜無話亦無眠。
數裏外,金殿之內,妖王收回神念,沉聲吩咐道:“找幾個機靈的暗中盯著,出了任何問題,自己把頭端過來,給本王下酒!”
卻道無知無覺間,微末落處,一小截透明晶絲趴在陳木肩頭,細若浮塵,狀如無物。
神念查之,方見字刻入微,傳訊如是:
“渾水摸魚。”
......
巫山西南部。
“石頭,站住!你想幹什麽!幾張樹皮再加幾片破葉子就敢去見烏瑾大巫,成何體統!”清淺小溪邊,一黑衣文士驀然出現,厲聲嗬斥道。
文士麵前幾步遠,石頭聞聲停步,半身赤裸,腰間幾縷樹皮胡亂隨風擺動,憨笑回道:“強桓先生,對不住哈,主要是我醒的時候身上啥也沒有了,隻能隨便扒些樹皮遮一遮。對了,你那有衣服嗎,借我一身穿穿。”
“拿去!”文士沒好氣回道,手中白光一閃,多出一套灰藍布衣,扔了過去。
石頭接過衣服,當即就脫了樹皮換上,隨後還展背抻腰,掄拳跺腳,試了好一番,才道:“強桓先生,這衣服真不錯,大小剛剛好,你是不是早就幫我備著了。”
哪知話音剛落,便遭大力襲來,人也不由自主飛撲而去,砸在十餘丈外,頭臉著地。
正是文士暴怒,閃身來到其背後,一腳猛踹。
“廢什麽話!趕緊給老子滾進去!”文士喝罵道。
石頭隨即翻身而起,拍拍身上塵土,一副渾不吝摸樣,咧嘴笑道:“這就去,這就去,您別生氣,氣多了容易傷著身體,身體一傷就使不出勁,使不出勁再打我可就不疼了。”
說著腳底抹油,就逆著溪流,一路小跑著鑽進山林深處,留下
文士神色鐵青,末了隻能一聲長歎,苦笑連連。
卻道路行漸幽,豁然而闊,短短數百丈後,便有花田接連成片,強擠入眼簾。
姹紫嫣紅中,一座二層竹樓獨立。
石頭來到樓前十丈許站定,右手握拳斜扣左胸,左膝下跪,恭聲敬禮道:“大巫尊上!石頭前來拜見!”
“哎喲,還挺快。”
一語柔聲輕啟,明靈通透似山澗泉流,隨之女子現身,素衣褐裙,溫婉巧倩,正如這穀中群花。
來回打量了幾眼,女子微微頷首,道:“不錯不錯,還算紮實,起來吧。”
石頭聞言起身,摸摸後腦,憨笑回道:“是感覺比之前更抗揍了,剛才強桓先生大腳踢我屁股,我都不怎麽覺著疼了。”
“是嗎!”女子輕笑,也不問緣由,轉而接著問道:“說吧,什麽事?”
“啊?”石頭聞言一愣,茫然回道:“我也不知道啊,你,不是,您之前說讓我從百煉秘境出來後就來拜見,我就來了。”
“噢,對。”女子了然道:“行了,那你去吧。”
“誒?去哪兒啊?”石頭更加迷惑,不解問道。
“重水潭,脫去照祖之身,戰破稱尊!”
......
幾個時辰後,巫山東北部,秘穴洞口。
書生單膝跪地,恭聲自請道:“麒麟血脈已得,孩兒鄔展,懇請入萬靈血池,踏戰巫上境,望老祖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