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往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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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總是在猝不及防時湧上心頭。
那些似乎早已被忘卻的事情,卻總是不經意間在腦海中浮現,撫安再一次想起了初見青年時,他就這麽站在橋邊,任由呼嘯而來的北風將他衣衫撩起。
而在他目光中似有著濃鬱到化不開的哀傷,可盡管如此,那一雙眸子依舊明澈又通透。
所以撫安相信,無論青年是什麽來曆,有著怎樣的過去,他一定是心性純良之人。
即便知道青年是早已被放逐的異族人,撫安依舊讓青年留在了自己的身邊,對青年信任有加,委以重任。
他知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但他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再後來呢……
撫安稍稍攥緊了雙手。
後來的青年,似乎除了仇恨之外,再沒有任何執念。
……
自小姑娘從刑場而來,已有月餘。
小姑娘聰慧乖巧,沉靜溫順,深得撫安憐惜,加之撫安本就不忍心傷害如此稚齡少女,故而自那一日後,再也不曾提起過殺人滅口之事。
他將小姑娘養在將軍府裏。
那一日,撫安走過庭院時,正見小姑娘站在此處。
而青年則站在一旁,雙手環抱,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從刑場上救回來的小姑娘。
他是令小姑娘家破人亡的凶手,可他的目光中沒有任何愧疚,甚至沒有憐憫,隻是露出一些興致來。
且在青年的手裏,正握著一柄玲瓏精巧的刀。
他根本不介意殺了小姑娘。
即便是他從刑場娘小姑娘帶了回來,可他對小姑娘的態度卻又如此漫不經心,偏小姑娘將他視作英雄,總是跟在他身後,凡他的話皆奉若真理,聽之信之。
於是撫安問他:“你給這小姑娘下了什麽迷魂藥?”
青年偏了偏頭,忽地想起了海岸的另一側,也有對他日思夜想的小姑娘,稍稍抿唇後,自嘲地一笑:“大抵是我生來就討小姑娘喜歡吧。”
他身邊總是不缺小姑娘的。
撫安伸手從他懷中取出了那一柄精致玲瓏的刀,拿在手裏把玩了片刻,似有似無地問:“這是什麽?”
“如你所見。”
“你準備用來做什麽?”
青年看向不遠處的小姑娘,語氣平靜,沒有任何波瀾起伏:“殺了她。”
撫安將手指攥緊了:“瘋了嗎?!”
那隻是個單純無知的小姑娘罷了。
青年竟也下得了手嗎?
“這不正是將軍的吩咐嗎?”青年笑了,雖有麵紗相掩,可眉間眼底的從容笑意依舊難以遮蓋,那雙原本清澈又通透的眸子裏,似乎有著近乎妖異的色澤。
撫安將刀狠狠地擲在地上,聲色俱厲:“她若出了什麽事,我絕不放過你!”
主仆多年,兩人從未有過爭執,這是第一次。
聲色俱厲的撫安,正嚇到了走來的小姑娘。
小姑娘瑟縮著躲到了青年身後,小心翼翼地露出半個頭,看向撫安,仿佛撫安是什麽洪水猛獸似的。
見撫安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小姑娘輕輕扯了扯青年的衣角:“哥哥……”聲音裏甚至染上了哭腔。
可青年看也不看小姑娘一眼,隻是抬眸看著撫安,笑容玩味又古怪:“你嚇到她了。”
撫安瞪了青年一眼,將那一柄精巧玲瓏的刀又撿了起來,微微俯身,將刀放進了小姑娘的手中,溫柔又平和地道:“將刀拿著,以後若是他要害你,就用這個殺了他。”
可小姑娘沒有接。
刀自然而然地掉落在了地上。
一瞬間,氣氛略有凝固。
可旋即青年的聲音傳來,將凝固的氣氛一掃而空:“你知道這刀有什麽名字嗎?”
青年說著,又將刀撿了起來。
撫安與小姑娘皆沒有接話,青年便自顧自地道:“這刀呀,有一個名字,叫做美人刃。”
刀身精致玲瓏,甚是美麗精巧,以“美人”喚之,合情合理,又相得益彰。
青年將美人刃放進了小姑娘的手裏,這一次小姑娘接住了,她略有無措地抬起頭看向青年。
青年隻是淺淺一笑:“若哪一日你用美人刃殺了撫安將軍,想來,他即便明知是宴安鴆毒,也定然是飲鴆止渴,甘之如飴吧。”
飲鴆止渴,甘之如飴。
青年不知道撫安為何會對一個年幼無知的小姑娘照拂有加,可即便小姑娘對他如此疏離,撫安依舊溫和柔軟,難得的一腔溫柔,皆給了年少單純的小姑娘。
是撫安給了小姑娘新的姓名,新的居所,新的生活,以及,一個嶄新的開始。
若無撫安,便沒有小姑娘的新生。
可小姑娘心心念念的隻有將她從刑場帶來的青年,除卻青年外,小姑娘再無其他信任的人。
那一日暴雨滂沱,晦風驟雨敲打在窗上。
小姑娘瑟縮著藏在床底,看著家中的男女老少被一一拖了出去,她隻能蜷縮著身子,盡量讓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來。
是從小照顧著小姑娘的李叔將她藏進了床底,他聲音哽咽地道:“玉瑩,你可要躲好了,無論是誰來都不要發出聲音,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等衙役們走了,你悄悄地出去,莫要被旁人發現了,床板下麵還有幾張銀票,你去長寧縣投奔你二叔,一定要記得……”
絮絮的話語還沒有說完。
可前來抄家的衙役已衝了進來。
衙役們上前將李叔拖走,可隻因著李叔掙紮了半分,便有衙役不耐煩地舉刀砍向了李叔。
刹那,
鮮血淋漓。
玉瑩小姑娘依舊藏於床底下,目之所及,隻有李叔與一眾衙役的腿。
因著是雨天,故而衙役們皆穿著長長的靴子,銀白鋥亮,踩在地麵上,傳來噠噠的聲響。
有鮮血灑落在了地上。
再然後,玉瑩看見了李叔的臉。
隻是那張素來溫柔慈愛的臉,在一瞬間扭曲了,麵上是痛苦,是仇恨,更有著無盡的悲涼。
李叔摔在地麵上,掙紮著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麽,卻隻能胡亂揮舞著,什麽也觸碰不到。
慢慢地,慢慢地……
李叔不動了。
玉瑩抬手掩麵,卻仍是抑製不住地發出絕望的悲鳴聲。
也正是因此,藏於床底下的玉瑩,被衙役們發現了,衙役一腳踹開了床板,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一把將梨花帶雨的玉瑩拖了出去,扔在車上。
玉瑩被衙役們拖到了刑場。
玉瑩親眼見著一個接著一個的親眷們被拖至刑場行刑,劊子手臉色冷然,大抵是對此習以為常,隻手起刀落,便有人頭落地。
看著親眷的人頭軲轆軲轆的從行刑台上滾下去。。
玉瑩起初是撕心裂肺地哭著,可漸漸地,哭聲也漸漸低啞了下去,隻麻木地看著行刑。
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喪命。
再之後不久,玉瑩也將拖至刑場上。
風聲嗚咽,大雨陰晦,狂風席卷而來,無邊的冷意浸入心底,玉瑩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就在那時。
一雙手,出現在玉瑩的眼前。
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玉瑩茫然無措地抬起頭,站在眼前的,是一個以麵紗掩麵的青年,他的眸底宛若一處枯井,亙古不變,掀不起任何波瀾,但仍向玉瑩伸出了手。
他是來救她的嗎……?
在短暫的沉默後,玉瑩抬手,握住了青年的手。
於是青年將玉瑩抱了起來,向外而去。
青年的身上也同樣被雨水浸濕了,可不知為何,玉瑩在青年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即便青年麵色冷淡,不置一詞,可玉瑩仍緊緊地抓著青年的衣角,不肯鬆手。
那是在黯淡無明的日子裏,唯一的一束陽光。
像是掙紮在水中即將溺死的人,忽然抓住的一塊浮冰,哪怕浮冰細碎又冰冷,卻依舊緊握在手中。
後來,玉瑩在將軍府住下了。
玉瑩知曉,是將軍府的撫安將軍給予了她新生的一切,可在玉瑩的心裏,若無青年,便再無玉瑩。
可青年的態度始終冷漠又疏離,並不願與她過多親近,而撫安則對她照拂有加,身為一貫馳騁沙場的大將軍,唯獨麵對玉瑩時卻有著難得的一腔溫柔。
隻是……
玉瑩始終不肯接近撫安。
她心心念念的,唯有青年。
長廊曲折,夜涼如水。
玉瑩霍然驚醒了。
她又一次地夢見了家破人亡時的慘像,她猛地坐起身來,瞳孔驟縮,心髒亂跳不止。
噩夢纏身。
一旁,有人輕輕握住了玉瑩的手,聲音溫柔又平和:“沒事的,別怕。”
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玉瑩稍稍安心了些,她撲進男子的懷裏,哽咽著道:“你不要走……陪著我……”
她以為眼前之人是青年。
可男子的麵上並無麵紗遮掩,但他隻是將玉瑩抱在懷裏,低聲安撫著,字字句句,溫柔似水。
是撫安。
門外,青年雙手環抱,倚在門邊上,及撫安將玉瑩安撫睡下之後,青年才問了一句。
“為什麽唯獨對她這麽好?”
將軍府上這麽多人,從未見撫安對任何人如此親近關切,玉瑩不過區區巡撫之女罷了,何況巡撫已經命喪黃泉,並不值得撫安親力親為,照拂有加。
撫安不答,隻是從房間中走了出來,他反問道:“你又為什麽對她這麽冷淡?”
青年笑了笑,聲音從容且平靜,道:“我害了她全家,還缺她一個不成?”
沒有任何愧疚與不安。
撫安站定。
有銀白月色灑落,映出草木疏影,撫安的背影稍顯單薄,他稍稍側過頭,看向青年,道:“她不能出事。”
“出事……又會怎麽樣?”青年意態悠閑,慢條斯理地問道,“你會殺了我嗎?”
撫安大步向前走去。
青年抿了抿唇。
再後來……
那一日,玉瑩翻閱卷宗時,正翻看到了巡撫叛國案的證詞,她方知曉,當年,此案是交由撫安全權負責,所以——
令玉瑩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是撫安。
這是玉瑩從卷宗上的寥寥幾行字裏,做出的判斷。
玉瑩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絞痛。
她將卷宗上的每一個字都一一看過,似乎是要將其上的內容深深地印刻在腦海之中。
看罷後,玉瑩將卷宗又放回了原處,握緊了青年曾交給玉瑩的美人刃,邁步走向撫安處。
如今的玉瑩,已不是當初的小姑娘,已出落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麵如桃花含露,體似白雪團成。
她慢慢地走至撫安身邊。
撫安對玉瑩毫無防備,甚至還溫柔地笑了笑,似有一腔濃烈到能將人融化的溫柔。
玉瑩已握緊了手中的美人刃。
她忽然想起了青年的話。
“若哪一日你用美人刃殺了撫安將軍,想來,他即便明知是宴安鴆毒,也定然是飲鴆止渴,甘之如飴吧。”
原來……
是這個意思麽。
玉瑩深吸了一口氣,不再猶豫,便抬手將美人刃刺入了撫安的心口。
她有掙紮,有猶豫,也有悔恨。
可無論如何,這麽多年以來,始終有噩夢纏身,揮之不去,她闔上眼,便能想起李叔站在床邊,絮絮地同她說著話,卻被闖進來的衙役一劍穿心。
她活著,就是為了沉冤得雪。
其實沉冤得雪並不重要。
她隻想要讓當年的人付出代價,她握緊了手中的美人刃,沒有任何遲疑,狠狠地向著撫安的心口刺入。
那一刻,似有解脫。
可更多的,是一種深深地無力之感。
玉瑩在想,她若是殺了撫安,青年會作何反應?青年身為撫安身邊的近衛,若是見到撫安因她而死,想必是會……
將她殺了。
唯獨不想讓青年看見。
唯獨不希望青年覺得她是個殺人犯。
唯獨不想……
死在青年的手裏。
可玉瑩仍舊這麽做了。
撫安在看到玉瑩手中美人刃的刹那,便已然明白了,但撫安並沒有製住玉瑩。
在撫安的心中,玉瑩就像是家中的幼妹一般。
那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時撫安還不是撫安大將軍,他隻是鎮國將軍府裏的長子,同父母居住在雁南關旁的安州。
鎮國將軍府裏,除卻撫安外,還有一位小姑娘,小姑娘正是鎮國將軍的**。
可在鎮國將軍的眼裏,隻有撫安一個人,即便小姑娘努力認真,可終究比不上可以建功立業的撫安,小姑娘於鎮國將軍而言,可有可無。
小姑娘仿佛是跟在撫安身後的影子。
那一日,房梁忽然塌陷了。
房梁塌陷,入口封堵,小姑娘與撫安一同困在了此處,隻能等待著鎮國將軍前來救人。
昏暗的空間裏,撫安什麽也看不見,他勉強摸索著周圍的環境,大聲焦急地問道:“你在哪裏?”
小姑娘抽泣著道:“哥哥,我被砸到了……動不了……”
撫安心中焦急不安,循著聲音找到了小姑娘,隻是空間密閉,昏暗到沒有一絲光明,他隻能伸手摸索著,卻摸到了小姑娘身上一片潮濕粘稠的水跡。
在片刻愣怔後,撫安忽然意識到了。
這是小姑娘身上的血。
小姑娘大哭著,因著疼痛,已經難以說出完整的句子,隻能抓著撫安的衣袖。
撫安隻能抱著小姑娘,卻無能為力。
“沒事的……沒事的……”
他這麽安撫著小姑娘,可更多的,卻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謊言。
這怎麽可能沒事?!
不知過了多久,鎮國將軍終於帶著人而來,仆役們將房間挖開,終於有一絲光明從外泄進,撫安終於看見了倒在自己懷中,渾身鮮血淋漓的小姑娘。
可鎮國將軍對此視而不見,似乎眼中隻有撫安一人,他大步上前,道:“你怎麽樣?沒有傷著吧?”
鎮國將軍的視線皆落在撫安的身上,甚至連眼角餘光都沒有瞥向小姑娘。
撫安抱著懷中的小姑娘,聲音止不住的顫抖著:“妹妹……快救救她……”
鎮國將軍對此似乎不以為意,隻是隨手招來了仆役將小姑娘帶走。
小姑娘的腿被房梁砸中了。
她並沒有死,隻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大夫說,小姑娘這一生都不可能再站起來了。
撫安不肯相信,他大聲地質問著鎮國將軍:“安州皆是些無能庸醫,父親既是鎮國大將軍,為什麽不去請京城裏的太醫前來?!”
鎮國將軍隻是輕描淡寫地道:“她沒資格。”
一個小姑娘而已,何必在她的身上浪費財力物力?既不能上戰場殺敵為國效忠,也不能入朝堂上獻計獻策。
沒有救治的必要。
一句話,讓撫安的心都涼了。
他日日夜夜地照顧著小姑娘,將半生的溫柔都給了她,而小姑娘也一直努力著,不願意拖累了旁人。
安州所有的大夫都說,小姑娘再也站不起來了。
可小姑娘卻站了起來。
雖走起路來仍一瘸一拐,但依舊可以依靠著自己站起身來,隻是小姑娘依舊哭著,不肯親近撫安。
“沒事的……”撫安心中複雜難言,他將小姑娘抱在懷裏,道,“以後會好起來的。”
小姑娘隻是哭著,道:“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了……”
她將撫安推開了。
“為什麽你一直都是這樣……念書念的好,寫字寫的好,騎馬、射箭、習武,樣樣都好,所以父親才會那麽喜歡你,那麽重視你……”
“為什麽那天被砸的不是你呢……”
“如果是的話,父親應該就會多看我一眼了吧?就不會,對我視若無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