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怨恨(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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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信息量快要把溫頑的腦子塞爆了。
她看向田文, 等他開口。
但田文不肯說話, 低頭的軀殼中不斷散發出濃烈的頹喪氣息,頹廢、心虛、痛恨。
“是我們逼死她?大概吧,她本來是個好端端的正常人, 她告訴我她才16歲,在她們市裏最好的高中上學,你拿你出去打工賺到的幾萬塊全拿來買她, 帶著她在村子裏轉悠的時候多威風?那麽漂亮的女人,你配得上嗎?她都瞧不起你!我哄哄她就能睡了她,你還得打到她服氣她才肯讓你碰碰,我是人渣,你也不是個東西!”
“常小青是你買來的?你從人販子手上買媳婦?”溫頑終於明白第一次聽到常小青這個名字時是哪不對勁了。長得漂亮的女學生,瘋了, 莫名其妙來這座與世隔絕的大山村裏,這不就是盲山嗎?
合著她真是多管閑事了, 這分明是狗咬狗啊。
對於溫頑的質疑,田文依舊不說話。
“她是被他打瘋的, 哪天我不記得了,反正有一天她突然瘋了,他要出去繼續打工,就把常小青鎖在家裏,脖子上栓一根繩子, 就跟家裏養的看門狗一樣。”餘勁已經說了開口, 索性一直說下去, 他可能第一次找到能夠聽這些話的人,傾訴欲一得到紓解,便滔滔不絕,“田文叫他老子看著自己媳婦,嘿,田叔叔,他什麽都不敢管,我們白天晚上都能隨便進他們家的門,他還給我們留著門……”
“你去死吧!”田樹惱羞成怒地撲上來一拳頭砸在餘勁臉上。
溫頑估計那力氣砸不死人,沒攔著。
她隻管這些人死不死,狗咬狗咬到什麽程度她是不管的。
“報應!嘿!”餘勁挨了一拳頭,半張臉腫起來,鼻子裏噴出血,反而更興奮,“從天而降一塊鋼板把這個慫貨砸成了個瘸子!隻能領著那點養老錢回大山村裏來,瘸子,你說你把錢花完了,還能活多久?誰給你養老?你那個病秧子爹,還是你家那個野種?”
溫頑皺皺眉,“你說他們父子就行了,扯上田歌謠幹嘛?”
“哼。”餘勁倒真的沒再繼續說下去,他接著扯起別的,“這瘸子說是替常小青報仇?我一點不信,她就是被他活活打成個瘋子,被砸斷腿以後回來,有事沒事就要把她打一頓,說錯話要打,莫名其妙地笑要打,看不順眼也要打。在家裏打就算了,還要拖出來在大街上打,有意思,那是你老婆又不是我們的,打給我們看?我就睡睡她,你打她我可心疼不起來,鬼哭狼嚎的,又吐血又滿臉鼻涕,醜相畢露。”
溫頑“無意地”踩著餘勁露出土的半邊肩膀往下摁,讓他又吃了幾口土。
“合計就是你們一起動的手唄,一個逼瘋她,一個逼死她,至少都參與了吧?”溫頑低頭拿著手機看了一眼,“幸好我錄音機還沒關,都給我去見警察吧。”
溫頑是非常公平的鬼,該怎麽判決,由警察決定。狗咬狗的事,她哪邊都不站。
隻不過,田歌謠該怎麽辦呢?
以溫頑和蒙惇的狀況,是沒可能收養她的,可是,送她去孤兒院……
在溫頑仔細思考著田歌謠的退路時,她竟然聽到了田歌謠的聲音。
“爸!你不要殺姐姐!”
不對,不是幻覺,這聲音就在她耳邊炸響!
溫頑扭頭,正好見到田文舉著竹矛朝著她刺來,或許是溫頑那些話真的刺激到他,令他惱羞成怒,一氣之下便決定要殺了她?他之前說要替常小青報仇時那麽憤怒,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殺了村子裏那麽多人?這一刻溫頑的腦子裏閃過無數種想法,當她對上田文震驚的眼神時,又一個念頭在她腦子裏誕生。
不對!
原本,田文要偷襲刺她這件事,幾乎逼得溫頑一怒還手,可是當她看清楚田文的眼神,卻忽然覺得好像不是這麽回事。這或許隻是一種沒用的預感,可是溫頑並不喜歡在沒弄清楚前便先下手,她克製住本能的殺意,隻打飛了這根竹矛。當她將竹矛甩得遠遠的,就更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田文的竹矛被打飛,竟然一點也不生氣,他似乎想要回頭看一眼,又似乎畏懼著什麽。
溫頑繞過她,定定地看向了田歌謠。
這個七歲的小姑娘,高高地昂起頭,眼神中再沒有初見時的純真無邪。
她的目光冷靜得像個成熟的大人,不像是七歲,倒像是七十歲。
如果不是溫頑能夠窺見她的骨齡,她會懷疑這是那種“孤兒怨”似的小孩。不,田歌謠確實是七歲,至少身體年齡確實如此。但她究竟經曆過什麽,短短七年被磋磨得如此成熟理智?
“我是有點懷疑你,但你不用露出這種表情,那我就隻是停在懷疑這一步而已。”溫頑可惜地說,她並不希望那個懷疑成真。如果是,那麽大山村裏就真的沒一個好人了,如果連一個孩子也是如此,這裏簡直,是人間地獄。
當她那麽關切的孩子露出真麵目時,溫頑沒想到自己竟然沒法接受。
“你不用可惜,我繼續偽裝也沒用,你的丈夫已經看到了。”田歌謠的聲音依舊是孩子的,又清脆又甜蜜,但她用這麽可愛的聲音卻說出罪犯一樣的話,這裏似乎變成了交代犯罪事實的現場。餘勁是,田文是,連田歌謠也是。
蒙惇歎了口氣,“我看到了,是她推了田文,再說出了那句話。”他對溫頑說。
剛才,就算溫頑不停手,他也會阻止的。
根本不是田文刺殺溫頑,是田歌謠悄悄從後麵推了那一把,加上那句話,簡直是要逼溫頑殺死田文。她竟然能夠想到這個主意,雖然拙劣,卻足夠冷血。
“你居然是田文和常小青的女兒?”餘勁在不該開口的時候突兀地插嘴。
一家三口,各不相同,怪不得餘勁會發出這種疑問。
“是啊。”田歌謠走到餘勁麵前,連她,現在也能低頭俯視著餘勁了。
“你真不像是他們的種。”
“我當然是,隻不過我的老師與他們不同。”田歌謠平和地說出這句話,突然一刀刺進了餘勁的左眼。這是田文剛才就想做的事,沒做到,而田歌謠做到了。沒人想到她隨身帶著一把小刀,沒人想到她會突然出手,沒人想到這個七歲的孩子能夠毫無顧忌地殺人,更沒人想到她能夠如此果斷,一刀刺進餘勁的眼眶,狠狠一轉!
“啊啊啊啊啊!!!”餘勁淒厲地嘶叫起來。
無論他在眾人麵前擺出多麽傲慢的姿態,他都是一個擁有正常神經的普通人。
任何一個能感覺到痛的普通人,都不可能忍耐這種痛。
這一刀很長,掘開了餘勁的左眼,也紮了他的腦子裏,□□的時候帶著紅也帶著白。
餘勁活不長了。
他會在極致的痛苦中死去,就像經曆了極致的折磨後自絕的常小青一樣。
就像不久前大山村每一個消失的人。
“田文的凶器是長矛,他也沒有這麽快的手。”溫頑問,“你一直引導我懷疑田文是殺死他們的人,其實,並不是吧?你自己也很清楚,你的爸爸,不是殺人犯。”
“他剛才不是殺了餘健嗎?”田歌謠從容地問。
“那些人頭……”
“嗯,是我。”田歌謠點點頭。
“那你為什麽要栽贓給田文?”溫頑真心好奇,“我以為你會更恨餘勁。”
“談不上什麽恨,他們隻是該死而已。包括他。”田歌謠看了田文一眼,“不過他畢竟是我的爸爸,我並不忍心親自動手,本來希望姐姐你能代勞,可惜你看破了,也不願意幫這個忙。”
田歌謠也是真心覺得可惜,似乎,溫頑不替她殺了田文,還是溫頑的錯似的。
“死去的人都傷害過常小青?”
田歌謠聳聳肩。
“死去的人裏……好像……除了男人,還有女人吧?”
“她們為什麽不能管好她們的丈夫呢?”田歌謠嚴肅地反問道,“既然當初她們自己不能約束她們的丈夫,就不該再繼續追責。她們不敢管自己的丈夫,卻敢欺負別人的妻子?這不就是欺軟怕硬嗎?既然如此,我能殺了她們,那就是我比她們更強,如果她們認同弱者要受到強者的管製,現在我更強,我要她們死,她們難道不應該聽我的嗎?”
溫頑:“……”
田歌謠的邏輯好像有點道理啊?
“不對!”溫頑回過神,她居然差點被一個七歲的孩子忽悠住,“這個世界上還有法律,有規則,那些人是如何欺負常小青,都有法可依,你也一樣!你殺了他們,也該負責任!”
“原來如此。”田歌謠毫不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