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關於張夫人的事情
字數:18919 加入書籤
現在這個情形,要將謝昭騙入京城難如登天。.
他與張安夷始終防備著,恐怕以張安夷的名義與他約見都是不可能的。
西洲是他的天下,可是到了京城,他便沒有那麽大的能耐了。如今來京城無異於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險,除非有讓他覺得十分值得的事情。
而阮慕陽正好知道一件對謝昭來說十分重要,值得他拿性命冒險的事情。
隻是這件事情涉及到了武帝駕崩之前的秘密,牽扯到了張安夷,若是真的東窗事發,恐怕張安夷也將死無葬身之地。
她這無異於是將他也算計了進去。
裘皇後注意到了阮慕陽的沉默,問道:“張夫人似乎有什麽想法?”
阮慕陽立即不動聲色地收起了情緒,恭敬地答道:“臣婦確實是在想如何才能將永安王騙進京城,可是沒有想到辦法。或許臣婦的夫君有辦法,待臣婦回去與他商討一番,有了結果立即變向娘娘稟報。”
事關張安夷的安危,更是要處處謹慎,她誰也信不過。
這還是要回去好好計劃一番才好。
裘皇後點了點頭道:“還要勞煩張大人想想辦法了。”
接下來,裘皇後似乎與尹濟還有事情要詳談,阮慕陽先行離開了甘泉宮。
“夫人,怎麽了?”守在馬車上的琺琅見阮慕陽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樣子,問道。
阮慕陽搖了搖頭,坐上了馬車不再說話。
先帝駕崩之時已經經曆過一次失敗,謝昭此番肯定更是小心謹慎,能值得他冒險的人和事太少了。他的長子謝塗被留在了京城做人質,他現在敢這副態度,顯然是對謝塗的生死並不關心。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舍棄的人,還有什麽是讓他在意的呢?
當然有。
那就是他做這一切的目的——皇位。
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隻要隱約將先帝遺詔真正的內容透露給他。並告訴他遺詔還在,他一定會坐不住親自來一趟京城的!
太想得到皇位就是謝昭的軟肋!
當然,遺詔的事情肯定不能讓裘皇後知道,亦不能讓張安夷知道,因為他不會同意。他對遺詔之事一直諱莫如深,若是有人知道了真相,他這個改遺詔的必定也是死罪,所以洛階篤定他不會將這件事說出來,也才能放心讓他活到現在。
這個計劃太大膽,幾乎要瞞住所有人,像是把所有人都算計在內,阮慕陽心跳得飛快,隻覺得馬車車輪的聲音都掩不住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晚上,張安夷從宮中回來果然問起了她皇後讓她進宮的事情。
早就調整好了心緒,阮慕陽麵色如常地說道:“皇後娘娘確實主要是問了永安王的事情,我將二爺先前告我的那些與皇後娘娘說了一番,她雖然還不是很放心臉色卻緩和了不少。”
張安夷點了點頭讚賞道:“還是夫人聰慧。”
被他這樣的人誇聰慧,阮慕陽絲毫感覺不到一絲高興,反而覺得他是在嘲笑她似的。
她轉移了話題說道:“對了,聽說近日皇後娘娘在後宮之中懲治了洛妃一番,應該也是想趁著這個時候對付洛妃。”
像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張安夷揶揄地說道:“我是真心在誇夫人聰慧。”
隨後,他話鋒一轉說道:“這個時候確實是鏟除洛妃母子最好的機會。畢竟洛妃得聖上寵愛,皇後是在替太子清除阻礙,不想讓先帝晚年之時在皇子和太子之中猶豫不決的事情再次發生。皇後雖然出生南方,心思卻不比出生京城世家之中的女子少。”
提起這件事,阮慕陽不由地想到了自己大膽的計劃,垂了垂眼睛。
“如今太子年紀還小,皇後娘家在朝中沒有什麽勢力,往後還是要仰仗二爺的。”
張安夷勾了勾唇:“不,還有一個人。”
阮慕陽疑惑地看著他。
“尹濟。”說著,張安夷側過頭看對上了阮慕陽的眼睛,似乎是想將她所有的表情變化都看在眼中。
阮慕陽心中一跳,隻覺得他明明隻說了兩個字,卻很有深意,那雙眼睛裏也帶著探究。不清楚他到底知道些什麽,她心中沒底,笑了笑道:“尹大人是右中允,自然是得太子和皇後娘娘倚重的,但是他怎比得上二爺?”
她的話讓張安夷眼中閃過笑意,隨後他移開了目光看向別處,變得深了起來:“現在是,往後——就未必了。”
阮慕陽沒有看到他眼中的一絲冷意。
“對了夫人,今日還有一個好消息。”張安夷再次看向她,語氣溫和地說道,“今晚聖上終於決定三日後在朝堂之上審訊洛階,要給他判罪了。三日之後江兄大約就能被放出來了。”
他們做足了準備,洛階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斃。
三日之後的朝堂之上,必定是唇槍舌劍,暗藏殺機。
“那就太好了。”阮慕陽心中既有洛階即將倒下的激動,又有替洛鈺的高興。
江寒雲在刑部牢中挨了三十杖,若不是有大夫去看過了,恐怕現在已經奄奄一息了,幾乎沒有活著出來的可能。他能被放出來也是眾望所歸。
隨即,她又替洛鈺難過了起來。
夫君能出來了,她的娘家,她的祖父恐怕就此就要沒落了。
洛階的罪行條條都是罪大惡極,即便不誅九族,也是要誅三族的,洛鈺能因為江寒雲躲過這場劫難,可是之後呢?親人盡亡,她再也沒有娘家了,恐怕她會熬不過來。
察覺到了阮慕陽的低落,張安夷關心地問道:“夫人怎麽了?”
阮慕陽搖了搖頭:“隻是想到了洛鈺。”她的語氣唏噓。
“這都是命。”
三日之後,審訊洛階的日子終於到了。
這件事不僅是朝中上下大小官員所關注的事情,也是還未考取功名的讀書人以及普通百姓們關心的事情。
這一日,京城一些稍微有名氣的茶館裏都坐滿了人,討論著,等待著結果。
靈帝已經好些日子沒有上早朝了。
今日是最近發生這麽多事以來,第一次朝中官員聚的這麽齊的時候。
站在群臣最前麵的是洛階和張安夷。洛階依然穿著一品大員的官服。站在百官首位。到底是經曆了兩朝的重臣,此刻他臉上絲毫不見任何慌張之色。
“洛愛卿,對國子監祭酒兼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江寒雲所奏之事你可有什麽要辯解的?”這幾日被群臣要挾著,頂著巨大的壓力,靈帝的臉色看起來比平時要差,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血色,說話的聲音聽著也有些無力。
洛階大聲道:“皇上,江寒雲所奏之事全是誣告,臣冤枉。自先帝以來,臣便是忠心耿耿,臣之忠心天地可鑒!臣要告江寒雲居心叵測,此番勾結永安王,恐有不軌之心!”相比靈帝,早已年過花甲的洛階倒是中氣十足,理直氣壯,仿佛完全不害怕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你胡說!明明證據確鑿。”立即有禦史開始反對了。
洛階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這樣,還是有許多官員擁護他。有些是覺得他不會倒,而大多數的是有把柄握在他手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脫不開身了。
兩方立即展開了激烈的舌戰,不可開交。
坐在寶座上的靈帝便靜靜地看著他們相爭。
在洛階的授意之下,刑部右侍郎手裏拿著兩封信件,出列道:“啟稟皇上,這是臣找到的江寒雲與永安王暗中來往的證據。”
在司禮監掌印太監高嚴見信呈給靈帝之後,刑部右侍郎繼續說道:“這些隻是其中的一部分,臣懇請現在便派人搜查江府!”
靈帝看了眼信件的內容,臉色變了變,道:“快去。”
這時,沈未與張安夷互相看了一眼。
她出列道:“皇上,臣相信江大人是清白的。為了公平起見,臣懇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各派一人,一同去江府搜查。”
直覺這是他們的圈套,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洛階看向沈未,眼中閃過冰冷的殺意,又看向張安夷。
張安夷回以他一個老神在在的笑容。
“準了。”
支持洛階的和認定洛階有罪的又開始就著江寒雲所上的折子上的七大罪狀一宗一宗地爭論,一宗一宗地列出證據。
三法司的人回來了,刑部右侍郎手上確實拿著一疊信件,但是臉色卻不怎麽好。
朝堂之上終於安靜了下來。
靈帝揉了揉眉心,強打起精神問道:“愛卿,如何?”
“回皇上,確實查到了,隻是——”
都察院右都禦史劉之洞道:“皇上,臣等這次還帶回來了一個證人。”
“帶上來。”
讓所有人,包括洛階沒想到的是,帶上來的人是洛鈺。
“這不是洛愛卿的孫女嗎?”靈帝對洛鈺是有印象的。
洛鈺跪下,語氣堅定地說道:“皇上,江寒雲是冤枉的,那些信件是——”
她抬頭看了眼洛階,又迅速地移開了,心中萬分掙紮,指甲刺破了掌心,一咬牙說道:“是祖父讓我放的。”
“洛鈺!你胡說!”洛階氣得立即揚起了手,卻被張安夷攔住沒有打下去。
張安夷的聲音依舊溫和:“洛大人,不可動手。”
洛階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又氣憤地看向洛鈺。這信件明明是他派屬下放進江府的,他沒想到洛鈺會反過來誣陷自己。
“洛鈺,萬萬沒想到你會為了江寒雲反過來誣陷祖父!”
洛鈺不敢去看洛階的眼睛。背棄娘家,背棄自小疼愛自己的祖父,她心中也是十分不好受的,暗自紅了眼眶。一邊是她的至親,一邊是她愛的人,她左右為難,最終決定站在了正義這邊。
此時,她隻覺得像是有一把刀子在慢慢將她的骨和肉割開、分離。
祖父,收手吧。
靈帝看著洛階與洛鈺,心中已然有了決斷。洛鈺是洛階的孫女,之所以這麽榮耀,都是靠著洛家。怎麽可能誣陷自己背後的靠山?換做是任何一個人恐怕都不會。
可是靈帝不知道,洛鈺從來不看重這些榮華富貴。她的心思亦比許多世家小姐單純許多。
“洛階。”到了了斷這樁案子的時候了。
眾大臣發現靈帝對洛階的稱呼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先前還是“洛愛卿”的。可見靈帝真的決定處置洛階了。
洛階自然也感覺到了。
他臉色一變,誠懇而大聲地叫道:“皇上!老臣對皇上一直忠心耿耿。先帝離世後,老臣盡心輔佐皇上登上皇位,難道皇上忘了嗎?”
這是洛階最後的底牌。
他最清楚靈帝這個皇位是怎麽來的。
這也是靈帝遲遲不願動洛階、受製於洛階的原因。剛登基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的皇位來的名正言順,可是後來才知道中間有那麽多波折,全都是洛階替他爭取來了。他又是感激敬重,又是害怕。
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想要快速將洛階除掉,可誰知他竟然在朝堂之上威脅他!
好像隻要他下令,他就會將當年的事情說出來。
見靈帝忽然不說話,滿朝文武皆是一副納悶的樣子。唯獨對那件事十分清楚的張安夷知道洛階在威脅靈帝。
害怕今日又要不了了之,始終沒有說話的他忽然站了出來,在靈帝麵前跪了下來說:“為了我光華的江山社稷,臣懇請皇上鏟除奸佞!”
張安夷跪下後,身後一大片官員也跪了下來,附和道:“懇請皇上鏟除奸佞!”
這是百官在朝靈帝施壓。
靈帝坐在寶座之上,望著底下跪著的烏泱泱的一片,隻覺得要是不答應的話,群臣似乎要將自己吃了一樣。他有口難言,心中鬱結。
他顫抖地指了指張安夷,又指了指別人:“你們——你們——”
倏地,他氣血攻心,一陣腥甜湧入喉間,一口血噴了出來。隨後眼前一黑。
“皇上!”高嚴最先驚叫。
緊接著,場麵變得一片混亂,宮人們簇擁著靈帝,叫太醫的叫太醫,叫皇後的叫皇後。
然而,百官大臣們對靈帝的暈倒心中實際上很漠然。這樣一個不務朝政、優柔寡斷的君王實在不是明主。
與張安夷並肩而立的洛階轉頭看向他,此時張安夷也轉過了頭。
“今日又要讓張大人失望了。”洛階蒼老的臉上帶著笑容,仿佛得勝者一般。
張安夷眼中一片漆黑,暗潮湧動,顯然靈帝的暈倒在他意料之外。其實自古成王敗寇,已然坐上了皇位的靈帝不應該懼怕那些過往。不過靈帝的軟弱也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帶著百官施壓,他有九成的把握。
驀地,他勾了勾唇反問:“是嗎?”他的笑意沒有達到眼底。
今日之事再次不了了之。
下午,事情便在京城傳開了。
阮慕陽同許多百姓一樣關注著,卻不想最後是個這樣的結果,心中說不出來的堵。明明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難道這是天意嗎?
恐怕此時張安夷的心中更是不好受。
晚上,阮慕陽去過老尚書和老夫人那裏後,便在穿雲院中等著張安夷回來。
老尚書的身子始終不見好,臥床不起,恐怕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而自從老尚書臥床之後,原本精神很好的老夫人因為憂心,一下子老得很快,身子也不如原來硬朗了。兩位老人深居簡出,靜心養病,阮慕陽隔兩日便會去看一看。
天氣已經開始轉暖,入了春了。
忽然。一聲驚雷,閃電劃破了沉寂的夜空。
一眨眼雨就下下來了。
阮慕陽站在門口,看著在大雨中搖曳的青竹,憂心地道:“這麽大的雨,恐怕二爺回來衣裳都要濕了。點翠,去煮薑湯。”
“是。”
雷聲和雨聲掩蓋了今晚穿雲院不同尋常的動靜。
“啊!”乍然間,才走出去的點翠一聲驚叫。聲音在雨聲和雷聲裏驚心動魄。
阮慕陽一驚,走至廊下,隻見點翠已經倒在了走廊之中,一群黑衣人正朝她而來。
琺琅眼疾手快地將阮慕陽拉了回來,大叫道:“來人啊!”
眼看著黑衣人要進屋子了,不知從哪裏竄出了許多護衛,與黑衣人交起了手。
那群黑衣人的目標好像就是阮慕陽,也不與護衛們多糾纏,得了空檔就朝阮慕陽這裏過來。
“保護夫人!保護夫人!”琺琅一邊將阮慕陽護在身後,一邊大叫。
屋子裏狹窄,隻有一個出口,她們被困在了裏麵。
眼看著黑衣人就要進來了。
此時阮慕陽心下也是十分驚慌,渾身發冷,什麽都來不及想,警惕地看著四周。
突然,闖進了屋子裏的黑衣人被從他背後出現的莫聞一劍刺穿胸膛。場麵雖然血腥,但是阮慕陽的心卻忽然落了下來。
張安夷回來了。
接下來,護衛的人數一下子變得更多了,人數上不取勝的黑衣落了下風,被打散了。
一身濕淋淋官服的張安夷從屋外走了進來,直接將阮慕陽摟在了懷中,用身體替她擋去了廝殺的畫麵。“夫人可還好?”
“我沒事。”被他身上的檀香味包圍著,即便衣服是濕的,她也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
張安夷出現沒一會兒,黑衣人便開始落荒而逃。
打鬥聲慢慢止住。
阮慕陽從張安夷懷中抬起頭來,隻見屋子門口橫了具屍體,門外的黑衣人不見了蹤影。“點翠!點翠怎麽樣了?”想起倒在走廊上的點翠,她離開了張安夷的懷抱跑向門外。
都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她對死人不是特別忌諱也不是特別害怕,直接從黑衣人的屍體上跨了過去。
寒食剛剛抱起昏迷著的點翠,不斷地叫著點翠的名字。
“她怎麽樣了?”阮慕陽問。
一旁的莫見說道:“她是被人敲暈了,倒下的時候腦袋磕到了地上,可大可小,趕緊讓大夫來卡看吧。”
有好幾個護衛也受傷了,大夫已經在請了。
“寒食,先將點翠帶回去吧。等大夫來了便過去。”阮慕陽說道。
負責追查和善後的莫聞回來了。雨依然下得很大。他渾身都在滴水,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二爺,剩下的幾個人跑了。看他們的行事,應該是洛階的人。”
“想也是他派來的人。”張安夷的語氣裏聽不出情緒。
最先出現的護衛是張安夷安排在穿雲院和張家的周圍暗中保護的護衛,後麵跟著張安夷出現的是負責暗中保護他的。
早在阮慕陽不知道的情況下,張府周圍已經暗中安排了護衛,而洛階派來監視張安夷動向的人始終都在張府附近徘徊。
黑衣人出現在穿雲院的時候,張安夷從宮中回來正好已經走到了張府之外。
幸好回來的早。
“今日這些人是衝著夫人來了的。洛階狗急跳牆,想用夫人威脅我。”張安夷看向阮慕陽,眼中的殺意和冰冷在轉頭的那一瞬已經收起,留下的隻有柔和,“往後我會加派人手,夫人最近出門也要小心一些。”在趕回穿雲院的時候他渾身已經濕透,連頭發也不似那般整齊了。卻因著儒雅溫和的氣質,一點也不顯狼狽。那溫和的眉目更像是被春雨衝洗得更加清晰了。
阮慕陽點了點頭。原先她是害怕的,但是自張安夷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安心了下來。
一場廝殺後,血水被雨水慢慢衝淡,穿雲院中安靜得有些肅殺。忽然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音十分突兀。
莫聞警惕地握住了劍,卻發現是張府的下人。
“二、二爺,大老爺聽到穿雲院有動靜,派小人來看了一看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這是張吉身邊的人。
最近朝中緊張的局勢讓張吉不再那麽糊塗了,平日裏十分安穩。
張安夷道:“告訴父親,這裏沒事。”
“是,是。”那下人被嚇得不輕,幾乎是連滾帶爬離開的。
讓莫見和莫聞處理黑衣人的屍體後,張安夷帶著阮慕陽進了屋子。門口那具屍體已經被處理幹淨了。
阮慕陽服侍著張安夷將濕衣服換下後,琺琅端來了薑湯。
“沒想到今日還是讓洛階逃過了一劫。”鼻間始終有一股血腥味彌漫著,阮慕陽便靠在了張安夷的懷裏嗅著他身上的檀香味。
換上了常服的張安夷摟著她,手在她背上安撫地輕拍著:“遲早的事情,隻是給他留了幾日恐怕會生出變化,夜長夢多。”他的語氣依然是往常那樣溫和,隻是在阮慕陽看不到的時候,神色是晦暗不明的。
若是武帝沒有吐血暈倒,此時的洛階早已是等待問斬的階下囚了。阮慕陽心中遺憾。
“聖上可醒過來了?”她問。
“我離宮的時候還沒有。”
現在真正關心靈帝身體如何的人恐怕屈指可數。
張安夷將摟著阮慕陽的手緊了緊,惹得阮慕陽在他懷裏動了動。他低頭吻在了她的發頂,說道:“我已經讓莫聞加派了人手,最近的日子夫人最好少出門。”
一場驚險之後與他這般溫存著,阮慕陽隻覺得心中格外的平靜。她點了點頭說:“好,二爺也要小心。”
此時的她隻當洛階此番舉動是想抓了她要挾張安夷,認為他此番已經失敗。往後也不會有機會了,卻不知他真正的計劃不僅僅這麽簡單。
第二日下午,宮中傳來消息,聖上醒了。
此時永安王正在西洲虎視眈眈,原本應當將靈帝再次吐血的事情保密的,可奈滿朝文武都看到了,關注著洛階一案的人又實在太多,根本瞞不住。
靈帝吐血暈厥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群臣尤其是禦史言官們已經做好了再次跪在前殿之外向聖上進言的準備。
最近發生的事情似乎已經讓靈帝心力交瘁。在醒來的第三天,他做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決定。
他將除洛階之外的五名內大臣招入宮中,又將裘皇後叫了過去,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決定在這次病好、處理掉現在手上的爛攤子之後便將皇位傳給太子謝深,由張安夷作和宋學士為輔政大臣,帶領內剩下的三人一同輔佐太子。處理政務,治理光華的江山,而他,則要退位當太上皇,潛行修道煉丹,不再管這些瑣事了。
裘皇後皺起了眉,似乎想要勸阻:“皇上!”
“皇後和愛卿們不必勸朕了,朕心意已決。”靈帝的態度很堅定,“這幾日先容朕養養身子,該定奪的自會定奪。”他確實不是一塊當皇帝的料。親身經曆過先帝晚年時期,靈帝吸取了教訓,傳位給太子的態度十分明確。
他以為內的大臣們是在挽留他,卻不知其實對他們來說,輔佐他這樣的君王和輔佐十來歲的太子是一樣的。
而於裘皇後。更是巴不得太子謝深早日登上皇位。
“大臣們又在外麵跪了吧,讓他們回去吧,朕身子好些了自會有決斷。”靈氣皺起了眉,一副愁苦的樣子,“傳朕旨意,先革去洛階所有職務,不得踏出洛府一步。在朕病好之前,朝中任何大臣不得旨意都不得靠近寢殿,違者,斬。”
“臣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到此,洛階內首輔的地位不複存在,原來的次輔張安夷成為了百官之首,待將來靈帝退位。太子繼位,他更是欽點的輔政大臣。太子謝深還小,將來的張安夷恐怕會比現在的洛階權勢還要大!
靈帝的旨意傳出,在外引起了軒然大波。誰都沒想到這個懦弱的皇帝竟然會選擇退位。
除了洛階的那些親係之外,其他官員皆看清了風向,知道洛階失勢已成定局,年紀輕輕的張安夷將成為未來朝中最有權勢的人。
當即,暗中朝張府送禮的人又多了起來,張府的門坎幾乎要被踏平了。
這些禮張家自然是一點都不會收的。
就在阮慕陽忙著叮囑下人不可收禮的時候,寒食悄悄地來對她說:“夫人,尹大人讓人給小人傳消息,請夫人明日在隔壁街的藥材鋪一見。”
聖上剛剛宣布病好後就要退位,傳位給太子,尹濟便讓人來找她了。恐怕是皇後見洛階不足為懼,想在太子登基之前將阻礙全部鏟除。
裘皇後未來便是皇太後了,包括東宮都是不可惹怒的。
因為前幾天穿雲院中的刺客,這幾日阮慕陽都是深居簡出地防範著,不過尹濟讓她在隔壁街的藥材鋪相見,地方也不遠,應當不會有事的。
謝昭那邊終於要動起來了。
今日張安夷回來的很早。即將成為輔政大臣的他看起來與往常沒什麽不動,看不出春風得意的樣子,那股沁人的溫和早已融入了他的骨子裏,大起大落,朝堂的波譎雲詭,二十多歲的他的經曆恐怕要比旁人一輩子還要跌宕起伏。這樣的經曆磨礪了他的棱角,早早地將他屬於少年時的意氣風發給磨平了,唯剩下溫和包容依舊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內斂鎮定。
阮慕陽亦是那種端莊沉靜的人,自然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喜上眉梢。“這麽早就回來了?”
張安夷點了點頭:“宮中無事。”
他們夫妻就如同往常一樣,並沒有什麽特殊。
難得回來的早,他與阮慕陽一同去了老尚書老夫人處請了安。
張安夷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同老尚書說了說。
年紀大了,再加上身體不好,老尚書已經好久不過問朝中之事了。聽完他隻是“嗯”了一聲,說道:“你這孩子自小就十分有分寸,現在已經比祖父厲害了,也什麽都不用祖父教了。你隻要處處謹慎,無論鬥得多厲害,也始終不要忘了為官之道,不要忘了百姓。”人總是敵不過歲月的流逝的,當初張家的一家之主、讓小輩們十分敬畏的老太爺如今隻能躺在床上了。
阮慕陽鼻子發酸。
“祖父放心。當初的教導孫兒不會忘記。”張安夷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語氣十分鄭重。
這便是張家極正的家風。
第二日上午,阮慕陽帶著點翠和琺琅出了門。
如今她在張家算是十分自由的,原先出門都要稟報老夫人,現在老夫人已經不問這些事了,隻需要派人去跟李氏說一聲。李氏大部分時間也不為難她了。
“點翠,你頭上可好些了?”阮慕陽問。
那晚點翠被敲暈後雖然磕到了頭,但好在沒有什麽大礙,隻是後腦上有一個大包。
“夫人,沒事了。”
還好沒什麽事。阮慕陽尋思著等這段時間的風波過去後,穩定下來便提拔培養一些丫環,將點翠放出府去。
尹濟與她約的那家藥鋪叫慈航藥鋪。
進去之後,店中的掌櫃打量了阮慕陽一番,上前問道:“可是冷心夫人?”
想起尹濟給自己取的這個稱號,阮慕陽點了點頭。
“請夫人隨小人來。”
讓點翠和琺琅守在了入口,阮慕陽來到藥鋪後麵,果然見到了尹濟。朝廷命官平日裏不穿官服的時候也是要穿常服的,他今日卻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像是當年在揚州城外見到他的時候一樣。
“沒想到你家藥鋪是你的地方。”阮慕陽一邊打量著後院一邊說道。
尹濟站了起來,笑著道:“尹家是商人,做藥材生意也沒什麽奇怪的。”
原來這是尹家的鋪子。
知道尹濟現在還住在朝廷安排的官舍之中,仿佛一直是孤身一人,阮慕陽都快忘了他背後還有一個家大業大的尹家了。
“張夫人請坐。”尹濟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拿起石桌上的茶壺,親自給阮慕陽倒了杯茶,說道:“還未恭喜張夫人。洛階被革職,張大人已然是內首輔了,待太子繼位,張大人成了輔政大臣,張夫人就是名副其實的內第一夫人了。”
說著,他將茶杯遞了過去:“下官以茶代酒,恭喜張夫人。”
對上他輕佻的笑容,阮慕陽麵色鎮定地接過了茶杯。
“可要下官喝上三杯?”尹濟笑著問。兩次喝酒。都是他三杯她一杯。
聽出他的戲謔,阮慕陽沒有搭理他。“尹大人自便。”
從外麵看不出來,藥鋪的後院別有洞天,布局精致,十分有揚州一些私家園裏的味道,小而精致。由於院中還曬著藥材,所以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喝完了茶,尹濟坐了下來。像是看出了阮慕陽對他這般東扯西扯的不耐煩,不在意地笑了笑,切入了正題:“近日皇後娘娘在宮中服侍聖上,無法抽身。此次是皇後娘娘讓我來見張夫人的。”
這與阮慕陽猜測的一樣。
尹濟繼續說道:“張夫人應該知道,待洛階被鏟除後,皇後娘娘最憂心的人是誰。所以,張夫人可有了騙永安王進京的法子?”
“有。”阮慕陽的聲音很輕柔。
“哦?”尹濟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實際上他是不抱希望的。不是他小看阮慕陽。而是他分析了局勢、將所有的辦法都想了一遍,卻覺得沒有一個是能讓謝昭覺得值得鋌而走險的。
對上他好奇的目光,阮慕陽勾了勾唇說:“具體的法子無可奉告。”
尹濟的好奇心被徹底吊了起來。因為他原先十足自信,而且他知道阮慕陽做這些事背著張安夷的,沒有張安夷出謀劃策,一切都是她自己。
他不想承認自己堂堂男兒竟然不如她。
尤其是她高高在上,帶著些得意的樣子有些氣人,讓他十分有挫敗感。
尹濟已經許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更別說是一個女人給他的,尤其是這個女人他還特別喜歡,這種感覺格外不好,說不出來的鬧心。
是以,他借了皇後的名義:“張夫人難道想我就這樣回稟皇後娘娘?”
阮慕陽卻也不慌張,理所當然地回答道:“當然不能的。”
不將具體法子告訴他。卻還讓他不能就這樣回稟。尹濟看著阮慕陽,看她接下來想說什麽。
“說辭已經替尹大人想好了,就說法子是我的夫君、也就是張大人出的,他隻說讓皇後娘娘和太子放心。”她相信裘皇後這樣野心很大的女子在這樣的關頭是不會執著於過程的。她更在意的是結果。
“果然是冷硬心腸,張夫人利用起張大人的名義也是毫不心虛。”尹濟眼中的笑意越來越大,像是發現了什麽好事,心清極好。
阮慕陽聽出他這一番話裏的挑撥,自是不會理會他。
她確實是將張安夷搭了進來,這是最為凶險但也是最後一次了。有九成九的把握,也一定會保證他的安全的。
若是情況不對,她會收手。雖然她這一世是為了找謝昭報仇,可是現在要讓她在張安夷的安危和報仇之間選,她會選擇前者。
察覺到阮慕陽並不喜歡這個話題,尹濟轉了話鋒問道:“張夫人如何知道下官願意替你圓這一番說辭呢?”
阮慕陽看向尹濟,平靜的眼睛裏映著天光,一片清亮:“尹大人會答應的。別忘了尹大人欠我的救命之恩,這次之後便兩清了。”
尹濟知道自己被她拿捏住了。這對他來說不算是什麽好事,可他偏偏又特高興,特願意。聽到阮慕陽說這次之後兩清,他心裏還有些不樂意。“誰說兩清了?救命之恩哪裏是這麽容易還清的?還早著呢。”
他的話音落下,院子裏沉默了下來。
說完,尹濟發現自己這話忒賤了。
在遇見阮慕陽之前,他都沒發現自己可以這麽賤。
阮慕陽無言以對。當真是最怕遇上無賴不講理還理直氣壯、大義凜然的。
見過尹濟之後,阮慕陽回去便寫了一封信,叫來了寒食,十分鄭重地吩咐道:“寒食,這封信你派個極為信任的人送去西洲,送到永安王手上。注意不要暴露身份。若是中途出了什麽岔子,便將信毀了。除了永安王,這封信誰都不能看。”
接下來便是等這封信到謝昭手上了。
洛階被禁足在洛府之後,洛府四周都有重兵把守。但是這不妨礙他與親係見麵、了解外麵的動向。
一天晚上,洛府來了位不尋常的客人。
那時,洛階正在書房之中,手裏拿著本史書,脫去了官服,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富貴的老人。看見有人進來,他抬起了頭。當看清來人的樣貌的時候,他蒼老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聽說洛大人格外想見我。”
“張大人終於來了。我特意找張大人來,是想告訴張大人一些關於張夫人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