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別賠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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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張安夷所說的那樣,過去的事都讓它們過去,他隻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那晚之後張安夷對待阮慕陽還像以往那樣溫存,甚至更好了,隻是始終不讓阮慕陽出府。
阮慕陽雖然著急,卻也沒有辦法。她感受著張安夷的溫柔,心中已經無法像先前那樣安定了。每晚張安夷回來,她還是一副嫻靜順從的樣子,可他不在的時候,她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麵無表情。
她知道他還是在防著她。
張府都在傳二少夫人惹惱了二爺,已經不如往常那樣得寵了。
事情也傳到了老夫人那裏,為此,老夫人還特意將阮慕陽叫了過去。
“慕陽,你與安夷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老尚書和老夫人的四個孫子裏,唯獨張安夷是最不讓人省心,也是最讓人省心的。
阮慕陽笑了笑說:“祖母可是聽說了府裏的傳聞?都是沒有的事情。這些日子二爺坐鎮內,處理朝政,隻是忙了一些。”
“真的?”老夫人看著阮慕陽,心中已經了然,卻不動聲色地說道:“無事便好。少年夫妻,沒有總是一帆風順的,磕磕絆絆也正常,總會過去的。”即便阮慕陽極力掩飾,老夫人還是看出了一絲異常。
老夫人才是過來人。
他們這一對從成親開始便始終相敬如賓,似乎從來沒有過矛盾,讓人羨豔,可是這在老夫人看來卻是不好的。
因為好得太過了。
總要有些磨合,有些挫折。往後才能知道珍惜。
阮慕陽受教:“多謝祖母提醒。勞祖母憂心了,還望祖父和祖母好好保重身子。”
可是,她與張安夷之間哪裏是普通的磕磕絆絆?
從老夫人處離開,阮慕陽臉上淺淺的笑容便消失了。正是春深,即使明媚的陽光照在身上,卻似乎無法驅散她心中的陰翳。
她問點翠:“寒食還是沒有找到出去的機會?”
點翠搖了搖頭。
她的人出不去,外麵的消息也進不來。
明知道現在外麵瞬息萬變,聖上是否下旨處置洛階了?永安王謝昭收到了信有沒有落入圈套進京了?
而張府中阮慕陽的時間卻像靜止了一樣,什麽變化都沒有。
她懷疑若是哪一日張安夷不再這麽限製著她的時候,她出去會發現靈帝已經退位成了太上皇,太子謝深已經繼位了。
為今之計,想要出去,隻能盼著皇後娘娘忽然想起了她,宣她進宮了。
兩日之後,宮中果然來人了。
宮人奉皇後娘娘的懿旨,宣阮慕陽隔日進宮。
“多謝公公。”
這件事不用阮慕陽提,張安夷回來的時候就知道了。
“皇後娘娘召夫人進宮?”
阮慕陽沉住了氣,等到張安夷先提起了這件事。她點了點頭說:“是的。”
張安夷端詳著阮慕陽,浮著一層淺淺的溫和眼睛深處是一片深。“皇後娘娘似乎跟夫人很是投緣?”
知道他的目光就在自己身上,聽著他這句似乎別有深意又似乎隨口一問的話,阮慕陽的心提了提。由那晚張安夷所說的話來看,他現在還是不知自己與皇後的關係的。她沉下了心回答道:“因為二爺的原因,皇後娘娘對我存著幾分拉攏,是以經常宣我進宮說話。”
張安夷覆上了阮慕陽有些發涼的手,包在了掌心,溫聲說道:“為了夫人的安全,明日我派人路上護送夫人。”
裘皇後的懿旨,他自然是不會違抗的。
“多謝二爺。”
阮慕陽知道,他派人不僅僅是為了保護,還是為了監視她。
第二日,阮慕陽在莫見的護送下終於出了張府的大門。
一路上,她和琺琅都始終坐在馬車之中,與外界還是一點聯係都沒有。
一直到了宮門口,阮慕陽才下了車。
已經有宮人在等待了。
“夫人小心,二爺吩咐屬下在此等候夫人出宮。”莫見道。
阮慕陽點了點頭。
一下子從張府到了皇宮,看著四處的高聳的紅牆,阮慕陽覺得仿佛到了另一個牢籠一般。
走著走著,阮慕陽忽然停下了腳步。
前麵的宮人回過頭來,客氣地笑著問道:“張夫人,怎麽了?”
阮慕陽打量著四周,問道:“公公,我此次進宮是誰召見的?”
“自然是皇後娘娘啊。”
阮慕陽皺起了眉,警惕地看著宮人說道:“可是這不是去甘泉宮的路。”
那宮人笑著解釋道:“張夫人,真的是皇後召見,您仔細看看奴才,是不是在甘泉宮中見過奴才?”
阮慕陽仔細打量了宮人一番,發現確實眼熟。
可是為何這去的不是甘泉宮?
“張夫人跟著奴才來就好了,請放心。”
阮慕陽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四下除了他們二人,幾乎看不到別人,又看了看宮人所指的方向,有些偏僻。
若是要對她不利,現在便能動手了。
見宮人似乎並無異動,她沉下了心,說道:“那有勞公公了,走吧。”
那宮人將阮慕陽帶至了一處無人的宮殿之外便停下了腳步,說:“還請張夫人自己進去。”
阮慕陽皺眉看了看他,自己走了進去。
沒想到在裏麵等著她的居然是尹濟。
“是你?皇後娘娘呢?”阮慕陽驚訝地問。
尹濟已經在此處等了許久,聽到阮慕陽的聲音轉過了身,笑了笑道:“張夫人,皇後娘娘近日有些事,所以派下官來見你。”
他沒有假傳皇後娘娘懿旨的能力,多半是真的。阮慕陽終於鬆了一口氣,問道:“不知皇後娘娘在忙什麽事情?”
尹濟勾了勾唇沒有回答,而是一邊朝她走近一邊說道:“近日我派人聯係寒食,卻發現聯係不上他,又看張府守衛森嚴,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直覺告訴阮慕陽,若是自己說出了真相,尹濟恐怕會很得意。很幸災樂禍。於是她道:“近日寒食被我派去做別的事了。”
“是嗎?”尹濟挑了挑眉,剛剛好停在了阮慕陽所能接受的距離之處。
隻要他再往前一步,阮慕陽便會冷著臉後退了。
他仿佛找到了她的底線,遊移於她的底線之上。
“永安王已經在進京的路上了,再過幾日便可到達,張夫人下一步準備怎麽做?”尹濟問道。
阮慕陽脫口而出問:“謝昭進京了?”
果然謝昭上當了!
這時,尹濟忽然輕笑了一聲,幹擾了她。
他這一聲笑格外輕佻,格外討打,讓阮慕陽皺起了眉。
“果然張夫人不知道永安王進京的事情。”尹濟眼中帶著笑意,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她的臉上,語氣中帶著了然說,“永安王進京探病的消息已經傳遍了京城,消息靈通的張夫人竟然不知道。由此可見這些日子張夫人是被張大人給限製住了。可是張大人發現了什麽?”
在他的笑容之下,阮慕陽的神色漸漸冷了下來。“不勞尹大人費心。”
她是極不願意讓旁人,尤其是尹濟看出自己跟張安夷之間的隔閡的。
可是他從沈未之事開始就知道,知道她瞞了張安夷許多事情。
阮慕陽冷然的樣子讓尹濟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隻是關心她一下,至於跟要吃人一樣嗎?
換做是旁人,他早就生氣了,可是換做是她這樣,他就沒辦法生氣,好像已經習慣了被這樣對待。
“這麽緊要的關頭張夫人竟然被限製了自由,不是什麽好事。永安王馬上就要進京了,下官還不知道張夫人是用什麽辦法將他騙進京城的,知道了也好布置接下來的事情。”
阮慕陽警惕地看著他,不想被他套話。“永安王在京城恐怕會停留一段日子,到時候再找機會吧,不急於這一時。”
“不。”笑得輕佻不正經的尹濟慢慢收起了笑容,表情嚴肅了起來,“事態緊急。”
阮慕陽察覺到有異樣,心提了起來,問道:“怎麽了?”
尹濟倏地朝前走了一步,踩進了阮慕陽的底線之中。她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被他抓住了手臂。
就在阮慕陽要發作的時候,尹濟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昨兒個一早,聖上駕崩了。”
阮慕陽驚訝得抬起頭,一下子什麽動作都忘了,不可思議地說:“怎麽可能?”她進宮這一路並沒有發生什麽異常。聖上駕崩這麽大的事情怎麽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宮人也一點反應都沒有?
可是尹濟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
“昨兒個一大早,聖上起來忽然咳血不止,沒一會兒就沒氣了。”
忽然暴斃。
阮慕陽心中震蕩不已。
謝昭不日便要到京城了,洛階還沒來得及處置,聖上這個時候暴斃不是什麽好事。
尹濟接著說道:“皇後當機立斷封鎖了消息,將知道聖上駕崩的宮人全部控製了起來,親自坐鎮聖上的寢殿。隻是聖上駕崩的消息瞞不了多久,要在此之前處置了洛階,對付了永安王才行。”
也就是說接下來聖上所頒發的每一道旨意其實都是裘皇後的意思!
阮慕陽的心跳隨著尹濟的聲音跳得越來越快。從這幾日張安夷跟往常並沒有什麽不同的狀態來看,連他也是不知道這件事的。
沒想到裘皇後看起來那樣溫婉的女子竟然這麽有膽量、有心機。
如此一來,謝昭也要早日除掉才好,不然讓他知道了靈帝駕崩,恐怕會生出變數。她跟寒食都被張安夷限製住了,根本沒辦法派人去跟謝昭周旋,必須得靠別人的幫助。
可是——
阮慕陽抬起頭看著尹濟,心中猶豫。
此時事關重大,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
察覺到了阮慕陽的目光。尹濟對上了她的眼睛,像是猜到了她在猶豫什麽,倏地鄭重地後退了一步,神情凝重,認真地看著她說:“張夫人,你可以選擇信任我。”
放在平時的一些事情上,阮慕陽會選擇相信他,可是事關重大,若是當年的事情傳出去,會害了張安夷,她不得不鄭重。她審視著尹濟,心中不斷地辨別著、權衡著,看著他的眼睛試探地問道:“普通的事情定不能將永安王騙來京城,我此番是之所以沒有將辦法告訴皇後娘娘。是因為我將永安王騙來京城用的方法十分大逆不道。”
尹濟等著她繼續說下去。阮慕陽不肯說,他自然知道不是什麽尋常的辦法。
阮慕陽的目光會讓變得逼人了起來:“我跟皇後之間,若要尹大人選擇一個,尹大人會站在哪一處?”
“張夫人的意思是讓下官幫著你騙皇後?”尹濟對著她的眼睛,問的十分認真。
阮慕陽點了點頭:“皇後知道了必容不下我了。若不是沒有辦法,我也不會輕易將你拉下水。”
廢棄的宮殿格外蕭條,即便是春日裏,也是寸草不生。
皇宮之中的喪鍾還未響起,這裏卻已經是一片肅殺。
因為討論的事情事關機密,尹濟和阮慕陽還是站得很近。鼻間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一如當年。尹濟驀地笑了起來,上挑的眼尾顯得很輕佻,若不是穿著官府,看起來便是一個富家子弟的樣子。
“若我說會站在你這邊。你信嗎?”
“信。”阮慕陽回答的毫不猶豫。
尹濟輕笑了一聲,心中抱怨這個女人的心腸何其冷硬。她抓住了他喜歡她這一軟肋,軟肋被人抓在手中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可是聽到她說“信”的時候,他卻隻有高興,心中軟得就像有春風拂過一樣。
感覺到了他的得意,就像狐狸一樣,若是真有根尾巴就能翹上天了。慕陽瞪了他一眼,提醒道:“你不要誤會了。”
尹濟恭敬的架勢頗有些誇張:“張夫人,下官什麽也沒誤會。現在張夫人可願說了?下官也好早些安排。”
阮慕陽深吸了一口氣,抿了抿朝他走近了一步,低聲說道:“我以徐厚舊部的名義給謝昭傳遞了消息,說當年先帝立下的遺詔上寫的其實是他的名字,後來被洛階改了。真的遺詔被藏了起來。”
因為震驚。尹濟臉上的笑意慢慢收起,眼中是一片湧動。
待阮慕陽說完,他站直了身子,重新打量著她,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一樣。
“難道當時真的是洛階偽造了先帝的遺詔?”
阮慕陽心裏一跳,麵上卻完全一片鎮定說道:“自然是假的。雖然當時永安王極得先帝賞識,但是先帝也沒有提過廢太子,估計是念在與孝靜皇後的份上。太子繼承皇位是名正言順,若是先帝真有傳位永安王的想法,為何不改立太子?”
尹濟看著阮慕陽的神色,想從中看出真假,卻什麽也看不出來。
“永安王始終惦念的還是皇位,所以隻能用這個辦法才能將他騙進京。”阮慕陽說道,“這個辦法卻會讓皇後心中產生猜疑,唯恐真的有這樣事情,會對我不利,我自然不敢跟皇後娘娘說。”
阮慕陽所說的不無道理。但是即便隻是計謀,也足以讓尹濟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息了。“你的膽子真是——太大了。永安王跟你有什麽深仇大恨?”
阮慕陽始終注意著尹濟的表情,見他相信了,心中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說道:“有什麽深仇大恨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他隻有死了我才能安心。”
尹濟點頭附和道:“嗯,永安王死了我們都安心。”
他這番不正經的樣子又換來阮慕陽一個冷冷的眼神。
他訕訕一笑道:“既然張夫人這麽信任下官,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下官來辦了。聖上駕崩之事瞞不了多久,很快,一切都會塵埃落定了。”說著,尹濟看向遠方。看著重重的宮闈。
阮慕陽隨著他的目光一同看了過去。
他們都卷入了這場極為驚險的爭鬥之中,最後到底是誰勝誰負很快就會隨著皇城的喪鍾聲揭曉,這皇宮之中終將迎來新的主人。
阮慕陽和尹濟分開,兩人都在短短的時間內消化了極為讓人驚詫的消息,將之沉澱了下來,不動聲色。
回去的時候,阮慕陽依舊是由先前那個宮人領著的。
宮人表情如常,路上遇到的宮女甚至還有偷偷說笑的,他們都不知道,那高高在上,統治著光華江山的皇上此刻已經是寢殿之中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靈帝的一生結束在了平樂四年。
他的皇位得來的也是十分不易,卻隻在位短短四年。
阮慕陽心下凝重,說不出來的悶,卻不是為了靈帝的駕崩,而是為了些別的她自己也說不出來的東西而感慨悵然。
“夫人,請上馬車。”
聽到莫見的聲音,阮慕陽打起了精神,點了點頭道:“回去吧。”
隨著馬車車輪滾過地麵的聲音,阮慕陽離開了皇宮。
將阮慕陽送回府中之後,莫見便去了吏部。
今日張安夷在吏部。
“夫人回去了?今日可有什麽異常?”
莫見搖了搖頭道:“回二爺,夫人今日隻帶著琺琅一人,來回路上都在馬車裏,並沒有什麽異常。”
“好,你下去吧。”
阮慕陽與尹濟在宮中談話之後的第二日,在寢宮之中養病的靈帝下了道聖旨——經查實,國子監祭酒兼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江寒雲所奏皆屬實,洛階罪大惡極立即問斬,念在其是兩朝元老,改誅九族為誅三族。江寒雲親自查抄洛府。
處置洛階的聖旨終於下來了,大快人心。
朝廷上下加上民間原本都以為聖上又會猶豫不決,放洛階一馬,卻不想這次處置得格外堅決,讓人拍手稱快!
消息傳到洛府的時候,洛府滿門一片哀嚎哭泣之聲。洛階本人更是臉色都白了,大呼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是聖上的決斷!老夫要見聖上!”
他之所以一直氣定神閑,是因為篤定了靈帝因為當年遺詔的事情,不敢處置他。
聽著洛階的聲音,看著自己的親人們一個個臉上絕望的表情,洛鈺頹然地坐在了地上。
她回洛府已經好幾日了,洛府上下都將她當作罪人一般,罵她連狗都不如,狗還知道忠心。甚至有些膽大的下人敢朝她吐唾沫。
這些洛鈺無法反駁。也不在意了。
反正她是抱著跟洛府上下一起死的決心回來了,都快要死了,還會在意這些嗎?
“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忽然,洛鈺的父親一巴掌打了下來。這一巴掌用的力氣極大,打得洛鈺嘴裏都出血了。
他們此刻除了發泄,不知道能做什麽,更不會去想,即使沒有洛鈺去指證,洛府遲早有一天還是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洛鈺已經麻木了,不知道疼了。
洛鈺父親這一巴掌激起了洛府其他人的戾氣,他們狠狠地看向洛鈺,覺得一切都是她的錯。
“都是她!”
“都是這個賤人!”
就在大家準備上去一人給她一巴掌,恨不能將她打死的時候,都察院的人來了。
“將這裏所有人的人都抓起來。關進刑部。”
聽到熟悉的聲音,洛鈺抬了抬頭。
果然是他。穿著一身整齊官服的他又恢複了以往風度翩翩的樣子,跟他第一次到洛府、她躲在屏風後看到的一樣。
那時哪裏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呢?
洛鈺頹然地移開了眼。親人們在掙紮,在叫喊,她卻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江寒雲一眼就在混亂的洛府之中看到了落在地上的洛鈺。她臉上的掌印觸目驚心。
當他知道她在朝堂上指證洛階的時候,心情格外複雜。他覺得她雖是奸臣之女,卻跟洛階是不一樣的,可那時候休書已經寫下,她也已經走了。他隻當他們是無緣,怕自己後悔,也不敢去打聽她的下落。
“江大人,洛府加上下人一共七十二口人,已經全部被抓。”
江寒雲點了點頭:“全部送去刑部大牢關押。”
“不,還有我,你們怎麽沒抓我?”始終坐在地上一言不發的洛鈺抬起了頭看向江寒雲。
江寒雲移開了眼睛說道:“你將功抵過,聖上之前就答應了赦免你。”
“怎麽能赦免我?”洛鈺的情緒變得激動。她站了起來,紅著眼睛走向江寒雲說道:“我是洛家的人,是洛階的孫女,怎麽能赦免我?”
看著她眼中出現的期盼和光亮,江寒雲終於明白,洛鈺這是在求死。
“將他們先行押走。”吩咐完後,江寒雲才看向洛鈺說,“洛鈺,你與他們不同。”實際上對於洛鈺的赦免是他親自求來的。
洛鈺紅著眼睛看著他,質問道:“不同?我哪裏不同了?我跟他們一樣姓洛,身上流著的是一樣的血。我不需要赦免。江寒雲,你到底抓不抓我?”她從來沒得到過他的愛,現在連親人都要沒了。她如何一個人活在世上?
即便活在世上也是折磨。
還不如一起死了的好,死了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也不用難受了。
自從嫁入江府,洛鈺總是一副乖巧的樣子,討好著他,討好著他的母親,鮮少有這麽強勢的時候。此時的江寒雲竟然不敢對上她的眼睛了。“洛鈺,我不會抓你的,你好好活著吧。”
連讓她跟親人一起去死的機會都不給嗎?
洛鈺心中絕望極了,隻覺得空落落的什麽都沒有,四周明明都是人,也沒有著落。她眼中閃過決絕,說道:“既然你不肯抓我,那我現在便死了。好過活著受到折磨!”說著,她從旁邊的人身上抽出了刀,毫不猶豫地便劃向自己的脖子。
她真的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了。
死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
是快樂的。
看到她抽出刀的那一刻,江寒雲的心仿佛受著刑部的酷刑一樣,被帶著刺的繩子高高地吊了起來。“快攔住她!”他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好在身邊的人眼疾手快,在刀口碰到她脖子的時候打掉了她的刀。
脖子觸及到冰涼的刀鋒,一陣刺痛感,洛鈺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可誰知下一刻刀就掉了。
一瞬間的愣怔之後,淚水湧上了眼眶,死也死不掉,活著又是煎熬,洛鈺忽然在江寒雲麵前跪了下來,哭著求道:“江寒雲。我求求你了行嗎?讓我死吧。”她的洛府的二小姐,是洛階的孫女,從小被捧在手心之中嬌養著長大,何其尊貴?何其驕傲?
即便再困難的時候,她也沒有這樣低聲下氣過,而現在低到了塵埃之中,為的隻是一死。
曾經她認為死何其容易?
現在才發現,想死,太難了。
洛鈺這一跪,膝蓋觸地的聲音像是砸在了江寒雲的心上,讓他的心痛了起來,越來越痛。洛鈺哀求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著,仿佛魔咒一般,讓他喘不過氣來。
下一刻。這絕望的哀求聲忽然消失了。
洛鈺倒在了他的腳邊。
“洛鈺!”看到她倒下的這一刻,江寒雲終於遵從了自己的內心,彎下身將洛鈺抱了起來。
這一抱他才發現,她瘦了太多,渾身上下像隻剩下了骨頭一樣。就連臉色也是白的嚇人。
他什麽也來不及顧上了,將洛鈺抱著直奔江府。
洛階被關入刑部的死牢之中後,直言要見刑部尚書。
畢竟是曾經權傾朝野的首輔,獄卒怕萬一這次洛階沒死成,得罪了他沒有好下場,便報了上去。
刑部尚書跟獄卒懷著的心思差不多,聽說洛階執意要見他,便親自來了刑部大牢。
“洛大人有何吩咐?”雖然洛階現在已經是階下囚,刑部尚書仍是十分恭敬。
“老夫要見皇上。”洛階說道,“見到皇上,老夫可以保證皇上不會殺我,到時候少不了大人的好處。”
刑部尚書陪著笑說:“洛大人,不是下官不肯幫忙,若是您什麽別的要求,下官還能盡量滿足,可是要見皇上這事——實在不行啊。皇上如今還在養病,之前皇上親自下的旨意,在病好之前朝中任何大臣不得旨意都不得靠近寢殿,違者是要殺頭的。這個下官擔待不起啊。”
洛階氣極:“真是因此,這件事才有蹊蹺,處斬老夫肯定不是皇上的旨意,老夫更要見皇上!”
不得不說,為官三四十年的洛階在某些方麵確實老辣敏感,一下子就發現了端倪。
隻是,此刻他已經是刑部死牢的階下囚了。
刑部尚書隻當他是最後的掙紮,苦口婆心地勸道:“大人啊,下官也是為您的性命著想啊。沒有旨意就去見皇上是要殺頭的。”
“你——”
洛階憤恨地砸了一下牢門。
張府,穿雲院。
難得張安夷從宮中回來給阮慕陽帶來了個消息。
皇上下旨處斬洛階,誅三族,抄家。
阮慕陽聽到的時候驚訝不已。因為她知道這道聖旨是裘皇後下的。
她的心飛快地跳著,麵上努力不動聲色。
張安夷似乎也未對她的反應有什麽懷疑,畢竟洛階這樣曾經隻手遮天的重臣終於被下旨要處斬了確實是一件震動朝野的事情。“另外,還有一件事。”
“還有什麽事?”阮慕陽心中有些疑惑。張安夷今晚跟她透露的太多了。
“聖上身體抱恙,永安王進京探病,明日便到了。”張安夷一邊說著,一邊看著阮慕陽的表情。
對上張安夷的目光,阮慕陽心下微沉。她知道他在懷疑謝昭進京跟她有關。
畢竟他知道寒食不久前曾派人去過西洲。
既然他不直接問,她便也不說破,笑了笑道:“是嗎?沒想到永安王竟然選擇這個時候進京。”
說好往事不再提,那便心照不宣。
可是說完之後,阮慕陽聽到了張安夷一聲輕輕的歎息。她的心裏隨之絞痛了一下。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莫聞的聲音:“二爺,沈大人來了。”
“好,讓她去書房等我。”
哦對了,他身邊還有個沈未。
阮慕陽垂著眼睛,除了眼中有一些苦澀之外,神色自然。
即便就這樣當所有的事情都沒發生過,他們便能回到從前嗎?
不,即便是從前,他們之間也始終有一層難以言明的隔閡。
他對她好得不真實,她也讓他無法完全真心相待。
謝昭終於再次進京了。
藩王入京是不得帶兵的,此次他依舊像上一次一樣,將自己的親兵留在了山東之外。不過他早已派了一隊人喬裝打扮先行混入了京城。
靈帝曾下旨任何人未經允許都不得靠近寢宮,他便上了個折子,然後安安心心在驛館裏。
這一次是富貴險中求,所以他格外小心,入了京城後便在驛館之中不踏出一步。
在西洲之時那樣猖狂,甚至揚言要替聖上清除奸佞,到了京城卻這般守規矩,這是許多大臣沒有意料到的。
謝昭進入京城的當晚便暗中召集了手下去尋找徐厚的舊部。
深夜之時,外麵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誰!”
推門而入的,是一身黑衣的張安夷。“沒想到王爺這麽晚還沒有睡。”
謝昭心中帶著警惕,麵上卻是一片俊朗的笑容:“原來是張大人。”他沒有忘了他們之間的合作關係。
張安夷轉身將門關上後,在桌前坐了下來,看向謝昭道:“王爺此番為何忽然進京?”
如今洛階基本上已經翻不了身了,共同的敵人即將消失。他們暫時的同盟也即將瓦解。
敵人,還是敵人。
原先一同對著洛階的刀口已經暗暗地開始相對了。
謝昭對張安夷動了殺心,張安夷自然也是。
“本王此番前來,當然是心係皇兄的身子了。”即便心中已經在謀劃如何除掉張安夷了,謝昭臉上掛著的還是笑容。
先帝的遺詔是張安夷寫的,改遺詔自然也有他的份。
他一定要將他殺了。
在此之前,他也會處處小心。靈帝沒有動他的借口,隻要他自己處處小心,不給別人留下借口就好了。
張安夷也不惱怒,回以一個更加溫和的笑容,說道:“在此同時,王爺還是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安慰,小心別把命丟在了京城。”
謝昭的笑容驟然變冷,眼中閃過寒芒:“張大人也要小心。不要有什麽把柄落在本王手裏了,到時候本王可不會網開一麵。”
“自然。”張安夷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動作優雅。
“還未恭喜張大人榮升內首輔。”
張安夷笑著提醒道:“還有未來的輔政大臣。”這無異於是在戳謝昭的痛處。
隨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注意著謝昭的神色說:“對了,下官的夫人讓下官代為問候王爺。”
乍然提到阮慕陽,謝昭有些疑惑,弄不清張安夷在打什麽主意,他的眼中下意識閃過警惕。借著,他勾起一抹惡劣的笑容說:“張大人可要小心了,自己輸了沒什麽,別賠了夫人又折兵。本王那四表妹模樣生得格外出挑,讓本王這些年在西洲都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是真的。她於他而言就像是活在深淵裏的人頭頂的明月一般。
雖然有些喜歡,卻往而不得。瞧著恨,想要親手摘下來淩辱,然後毀掉。
說完,謝昭很得意地看著張安夷的溫和不再,眼中閃過冷然的樣子。
“怕王爺這輩子都要無法如願,隻有嫉妒的份了。”
當張安夷踏出房間的那一刻,他與謝昭兩人臉上的笑容同時落下,隻剩下一片赤裸裸的殺機。
張安夷這一次隻是來打探一下謝昭的虛實。謝昭自信的模樣,還有聽到阮慕陽的時候眼中閃過的意思疑惑和警惕讓他若有所思。
出了驛館,他問身後的莫聞:“謝昭今晚會見的人可跟著了?”
莫聞點了點頭:“回二爺,跟著了。”
“回頭將他們去了哪,見了哪些人匯報給我,事無巨細。”
“是。”
江府。
因為之前替江寒雲奔波,被休回到洛府後又被人冷眼相待,吃得不好也睡不著,再加上情緒波動大,洛鈺的身子很虛弱,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終於有了知覺,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在一瞬間的恍惚之後,她猛然坐了起來。
洛家如何了?她的祖父如何了?
“少夫人,您醒了!”
洛鈺回過神來,發現是江府的婆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江府。
她被江寒雲帶了回來。
“不要叫我少夫人了,我已經不是少夫人了。”洛鈺匆忙地掀開了被子就要下床卻發現渾身無力,險些跌倒。
婆子在一旁勸著:“少夫人,你的身子現在這麽虛,不宜走動啊,少夫人。您要去哪?”
洛鈺執意要下床,可是連推開婆子的力氣都沒有。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走進來的是江寒雲。
他在床邊坐下,按住了她的肩膀說道:“大夫說你現在不能亂動,要好好休養一陣子。”
似是看出了洛鈺在擔心什麽,他又補充說道:“放心,你隻是昏迷了一天一夜,你的祖父和親人還在牢中。”
洛鈺鬆了口氣。她多怕自己醒來發現所有的親人都不在了。
冷靜下來後,她目光複雜地看著江寒雲:“你救我做什麽?我已經拿了休書了,我們已經什麽關係都沒有了。”
“我隻是想你活下來,洛鈺你別這樣。”江寒雲說道。
活下來?
若是所有的親族都死了,她如何心安理得的活下來?
洛鈺心中一陣冷笑,隨後點了點頭,眼中毫無生氣地說:“好,我會活下來的。你讓我走吧。”
她不恨他,隻是恨自己。
江寒雲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難得的有耐心,溫聲勸道:“過幾日,過幾日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便讓你走,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一日夫妻百日恩?
曾幾何時,都是她這樣溫聲對他的啊。
洛鈺覺得嘲諷,又覺得酸楚。
他現在這樣對她是什麽意思?覺得愧疚?
知道江寒雲決定做的事就一定會做,說現在不會放她走就不會放她走,洛鈺心中無力極了。無論什麽時候,她都爭不過他,妥協的那個永遠是她。
為何與他在一起她永遠這麽被動?
洛鈺鼻子發酸,忍住了衝上眼眶的淚意,點了點頭道:“好,那我便等身子好些了再走。不過我與你已經沒關係了,不要再叫我少夫人了,叫我洛二小姐。”
現在每聽到一聲“洛二小姐”,就像有針在她心裏紮一下一樣。
“好。”江寒雲皺了皺眉,眼中的情緒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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