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內閣首輔,第一夫人 含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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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有旨,今日任何外臣不得進宮,張大人、沈大人,請回吧。”禁衛軍統領說道。
張安夷試探地問道:“可是宮中發生了什麽事?”
“沒有,卑職隻是奉旨行事。”
張安夷同沈未互相看了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以及不同尋常。
他們什麽都沒說,而是十分默契地選擇站在了原地,等待著消息。
謝昭從進入宮門開始就是一路暢通無阻,一直到靈帝的寢殿之外才被攔下。
“王爺,聖上有旨,任何人未經允許不得靠近寢殿。”
謝昭也不慌張,笑了笑說道:“本王有要事稟告皇上,事關重大,還請副統領通傳一聲。”
禁衛軍副統領道:“王爺,卑職無法這麽做。還請王爺回去吧,不要違抗旨意。”
若是現在出去,麵對的就是張安夷的天羅地網,他怎麽可能就這樣出去?他沒有退路了,今日是一定要見到靈帝的。
“本王有事要稟報聖上,耽誤了要事你擔待的起?”好言相勸無用之後,謝昭拿出了王爺的威嚴,威逼道,“你現在攔著本王,一會兒就算你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還不讓開!”
禁衛軍副統領紋絲不動,率領著禁衛軍守在寢殿之外。巋然如山。
“聖上有旨,任何人未經允許不得靠近寢殿,違者殺無赦,王爺是在逼卑職動手嗎?”
“你!”明明寢殿就在眼前,馬上就能見到靈帝,不費吹灰之力就除掉張安夷,卻被隔絕在外寸步難行,謝昭對著禁衛軍副統領氣得咬牙切齒。
張安夷和沈未也許很快就會追過來,他的親信和護衛全在宮外,到時候恐怕凶多吉少。
謝昭狠狠地看著禁衛軍副統領說:“再不讓開,就休怪本王硬闖了!”
禁衛軍副統領冷笑了一聲:“來人,永安王意圖抗旨不從,將永安王拿下!”
一個呼吸的功夫,謝昭就被禁衛軍給包圍住了。
謝昭看了看這些禁衛軍,眼中閃過輕蔑:“那就休怪本王了!”隨後,他一腳踢開了離自己的最近的禁衛軍,就要闖入寢殿。
“來人,永安王硬闖聖上寢殿,刺殺聖上,意圖謀反!拿下!”一直站在暗處看著局勢的尹濟走了出來,聲音清晰肅殺。
“是!”
霎時間,四處湧出了更多的禁衛軍。
謝昭敏感地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看了眼尹濟,眼中帶著寒光。可是已經晚了。
他雖然在戰場上練就了一身殺人的武藝,可是敵不過禁衛軍那麽多人。當有十幾把刀對著他的時候,他隻能停下了反抗。
時隔四年,在同樣的地方,又是敗勢已定。
可是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要拉個墊背的。
“皇兄!”謝昭對著寢殿緊閉的大門叫道,“皇兄,我並無謀反之意。這個尹濟是張安夷的人,我此次是要來——”
尹濟打斷了他:“永安王驚擾了聖駕,還不堵上他的嘴,將他帶下去?”
“是!”
就這樣,謝昭還是沒將張安夷和沈未欺君之事說出來,隻差一點點。
他憤怒地掙紮著,看著寢殿始終緊閉的大門,無何奈何。
看著謝昭被帶下去,尹濟那張俊朗輕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得勝的笑意,隨後看著天際。此時的太陽已經高高升起,普照著整個皇宮,各個宮殿的影子斜斜地拉長著。所有的景致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天亮了,一切也結束了。
忽然,喪鍾聲響起,皇宮戒嚴。
當鍾聲從皇宮深處朝外傳來時,被攔下的張安夷和沈未皆是滿臉的震驚。
這鍾響意味著皇上駕崩了。
太突然了。
隨後,守在宮門口的禁衛軍們齊齊麵向聖上寢殿的方向跪了下來,盔甲碰到地上發出的聲音格外整齊凝重。
緊接著,張安夷和沈未也跪了下來,朝著靈帝寢殿方向。
沒過多久,傳旨的太監匆匆走來。並不是侍奉了兩代君王的大理寺掌印太監高嚴。隨著洛階下獄,高嚴也漸漸失勢了,待到新皇登基,這內廷之中也不再是他的天下了。
“永安王硬闖聖上寢殿,意圖不軌,現已拿下押入大牢。聖上因此受了驚,忽然咳血暴斃而亡。”
隨著太監刺耳的聲音,對政治敏感如張安夷和沈未,已經意識到了事情有蹊蹺,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有人在背後操控。
而這個人也已經浮出了水麵——裘皇後。
“張大人,皇後娘娘請您和內閣其他幾位大人一同過去,商量要事。”
皇宮的喪鍾敲響後,京城各大寺廟也要鳴鍾三萬下。頃刻間,冗長的鍾聲掩蓋了京城原有的繁華與喧鬧。
自天蒙蒙亮便醒來的阮慕陽聽到外麵傳來的鍾聲,渾身一震。站了起來走到房門口。
她望著皇宮的方向抿了抿唇,神色凝重。
這是喪鍾聲,靈帝終於“駕崩”了。裘皇後能把靈帝駕崩的事情公布出來,看來是他們的計謀成了,謝昭敗了。
在一片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的哭喪聲之中,阮慕陽緩緩地勾起了唇,露出了一抹平靜的微笑。
靈帝生前就有了退位的打算,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自然不會有人質疑皇位的繼承,也不會出現像武帝駕崩時那樣血雨腥風的場麵。內廷之中有裘皇後,朝堂上有張安夷,一切處理得井然有序,平靜極了。
可是,隻有深涉其中的人才知道,這看似平靜的局麵之下,有多少勾心鬥角,有多少計中計,驚險程度絲毫不亞於當年。
回顧靈帝這一生,十分傳奇又十分荒唐。
他由武帝最鍾愛的孝靜皇後所生,出生之時便被立為了太子。這太子一當就是二十五年,在武帝晚年好幾次險些被廢。坐上皇位後,他不務朝政、沉迷煉丹,優柔寡斷,致使朝中出現了洛階這樣隻手遮天的奸佞,朝外出現了永安王那樣手握重兵的藩王,可謂是內憂外患。
靈帝當了二十五年的太子,在位卻僅僅四年,即便是放眼前朝,也是絕無僅有,是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
但是這短短四年之中,也有許多大事值得載入史冊,許多人值得青史留名、或者遺臭萬年。其中最大的三件事便是:組織編纂曠世奇書《平樂大典》、江寒雲上奏死劾洛階七大罪狀、刑部門口監生血流成河。
至於這麽多人之中,最該提到的便是東宮的謀士、右中允尹濟,將來的一代明臣。
靈帝駕崩後的第三天,十歲的太子謝深繼位,改國號新德,這一年為新德元年,史稱元帝。
原建極殿大學士、吏部尚書,先帝欽點的輔政大臣張安夷,任中極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內閣首輔,加封少師,從一品。
至此,張安夷成了本朝加上前朝最年輕的內閣首輔,此時的他還不到三十歲,已經尊貴至極,受人敬仰。
元帝登基後頒布的第一道聖旨便是四日之後、靈帝的頭七一過就處斬永安王謝昭。
緊接著就是對一批官員的任命,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提拔原翰林院侍讀、右中允尹濟任戶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內閣。
在旁人看來,做太子講師的尹濟近水樓台先得月,一步登天。
可在這份任命之中。張安夷卻察覺出了些什麽。
“尹大人蟄伏了這麽久,終於可以嶄露頭角了。”張安夷臉上帶著溫溫的笑,眼中一片漆黑,情緒不明。
尹濟謙虛地答道:“還未恭喜張大人,榮升內閣首輔,往後還請張大人多多指點。”
“自然。”張安夷眼中閃過冷然。
在靈帝駕崩的第二日,張府的護衛便被撤了,阮慕陽的出入也不再受到限製了。
忙著處理靈帝的喪事,又要忙著新帝的登基大典,張安夷每晚都要到深夜才能回來,早上又是早早地出門。
當聽到新帝下旨處斬謝昭的時候,阮慕陽這一世心中始終壓著她的石頭終於消失了,心中激蕩。她原本隻是侍郎府的小姐。而他是王爺,能力懸殊如雲泥,想要報仇簡直比登天還要難。但是花了這麽多年,憑著心中的執念,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機關算盡,她終於完成了這不可能完成的事。
她終於做到了。
這一世,她從一個侍郎府的小姐成為了一朝宰輔之妻、內閣第一夫人,而他從一個尊貴的王爺淪為了階下囚、即將奔赴黃泉。
不,這還不夠。她要讓他知道他是怎麽輸的!
聽說阮慕陽派人來找自己的時候,尹濟有些驚訝,百忙之中還是抽出了時間來到了張府附近的慈航藥鋪。
“張夫人已經得償所願,還成了名副其實的內閣第一夫人,還能想的起來下官?”尹濟的臉上帶著輕佻的笑容。清朗的天空之下。精致的小院之中,一身錦袍的他如同一個偎紅倚翠的富貴公子。
“找你自然是有事相求。”阮慕陽開門見山,“我想去見一見謝昭。”
尹濟意外地挑了挑眉,審視地看著她。她還是那副沉靜的樣子,端的是世家貴族女子的高貴,卻比那些女子的心思深沉太多。誰能想到,剛剛結束的一場波譎雲詭,背後皆是她在出謀劃策呢?
這樣的女子精明、冷靜得可怕,有著傷人至萬劫不複的危險,可他卻偏偏欣賞,覺得十分對胃口。
實際上,她對謝昭的殺意尹濟始終無法理解,查遍了他們之間所有的聯係。依然覺得無跡可尋。
“張夫人對謝昭倒是格外上心。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這樣在意、這樣恨,多半是因為情傷。張夫人,你是嗎?”
看出來他是故意挑事,阮慕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去回答。
尹濟也不覺得尷尬,感歎了一聲說道:“這種事張夫人其實去求張大人比較好。剛剛進內閣的我被張大人視為了眼中釘,處處被刁難,處處受製,日子不太好過。”
雖是這麽說,但是阮慕陽從他的神色之中看不出一絲低落。
他明知道她做的這些都是瞞著張安夷的。
“尹大人答應還是不答應?”阮慕陽問。
對待尹濟就沒辦法給好臉色,當年在揚州城外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是這樣,現在入了內閣還是這樣。
尹濟輕佻一笑:“幫,自然幫。誰讓下官欠了張夫人的救命之情呢?另外,還請張夫人有機會在張大人麵前替下官美言幾句。”
隔日,尹濟就派人找到寒食,說一切安排好了。
在謝昭被問斬的前一天,阮慕陽借著回阮家的名義出府,蒙上了麵紗十分低調地出現在了死牢門口。
這裏原本是有重兵重重把守的,現在全被尹濟調開了。
死牢之中一片寂靜,無處不透露著一股死氣。謝昭被關押在了最裏麵,偌大的牢房之中隻有他一人。這是他入獄的第七天了。
他如今也還不到三十歲。
二十多年的時間裏,從閑散王爺到有能力一爭太子之位,到被趕去西洲那樣的不毛之地,再到重回京城……他這一生的經曆夠起起落落的了。
在被禁衛軍抓住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之中。或許是在西洲收到假遺詔消息開始,他便落入了圈套之中。落得現在這樣的下場。
好好的閑散王爺不做,選擇走上一條最凶險、最大逆不道之路,經曆了兩次失敗,這一次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後悔嗎?
不,他不後悔。
一時大意,謀劃不如別人,成王敗寇,他沒什麽後悔的。
他從小就羨慕那時候還是太子的靈帝,羨慕他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會,卻生下來就是太子,而他不出意外隻能是個王爺,明明他一切都比他的皇兄優秀。那皇位是從他記事開始就想要的,與其平庸一生,當一個閑散王爺,不如放手一搏,即便最後失敗了,也不會遺憾。
隻當他是真的沒有當皇帝的命吧。
回想自己這二十多年,謝昭看著死牢之中唯一的一扇小窗,歎了口氣。
為了防止囚犯逃出,那扇小窗隻有拳頭大小。也正是憑著這一扇小窗,謝昭才能分辨日夜。他知道這是他被處斬前的最後一天了。
他這一生,不像徐厚那樣貪圖錢財,不像靈帝那樣貪生,想要修仙長生不老,也不貪圖女色。提起女色,他也算閱女無數,許多女人睡過了之後連臉都記不住,此時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女人的身影。
就在這時,有腳步聲傳了過來。
死牢空曠,使得緩慢的腳步聲格外悠遠,仿佛來自天上來施恩的天神,又仿佛是來自地獄的索命者。
謝昭朝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死牢之中昏暗,長長的走道漆黑一片。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依稀有個人影可以分辨出來了。
張安夷?沈未?亦或是那個尹濟?
可漸漸清晰的是個女子端莊挺拔的身影。
這身形——
“表哥。”
熟悉的聲音讓謝昭皺起了眉。隨著女子的麵紗被取下,他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四妹妹。”
來的正是阮慕陽。
這死牢不是任何人都能進來的。這種時候,阮慕陽出現在這裏,謝昭心中產生一絲說不出來的異樣。
“聽聞你明日就要被問斬。你我是表兄妹一場,我特意來看看你。”阮慕陽的聲音柔柔的,聽不出一絲別的情緒。
謝昭很快就恢複了往常樣子,依舊是王者的氣度,一點都看不出來淪為了階下囚。他笑著道:“沒想到四妹妹這個時候還能想起我,也不枉我們曾經有過婚約,險些成了夫妻了。”方才回想自己的一生,他腦中閃過的女子的影子便是阮慕陽的。
喜歡嗎?他自己也說不出來,但肯定的是更多的是得不到的不甘以及好奇。
原先他覺得這個四表妹呆板無趣,答應娶她是權宜之計,誰知出了變故。後來她成了親,幾次見到她,他才發現她與他想象中不一樣。心狠手辣、小心謹慎、裝腔作勢,對他更是有一種恨意。
若當時他娶了她,現在會是怎麽樣呢?
或許相處的多了,真的會喜歡上吧。
謝昭看著眼前端莊高貴的女子,心中有片刻的柔軟。
聽到謝昭提起婚約,阮慕陽想起了前世的下場,冷笑了一聲,戳穿他道:“險些成了夫妻?若是我與王爺真成了夫妻,王爺得到了阮家的幫助,羽翼豐滿之後便會借機除掉阮家,除掉管著你的人吧?然後再弄死我,好與徐厚結親,娶了徐妙露。”
謝昭心中驚訝,脫口而出道:“你怎麽知道?”
他當初確實是這麽想的,不過到了現在,他自己都快忘了。
到了這時,他終於知道阮慕陽對自己的敵意和仇恨是哪裏來的了。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所以你是故意毀了婚約,不嫁給我的?”驚訝之後,他眯起了眼睛,隔著牢門審視著阮慕陽。他可以確定,就連他的舅舅阮中令都不知道這些,她是怎麽知道的?
看著謝昭的表情,阮慕陽的心情格外好:“我是如何知道的並不重要。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謝昭忽然意識到,自己從前小看了這個女人。他的語氣冷了起來:“還有什麽?”即便已經淪為階下囚,明日便要上刑場,他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謝昭。我問你,為了個皇位,落到如今的地步,你後悔嗎?”阮慕陽看著他的眼睛問。
“我不後悔。”
阮慕陽笑了笑:“好,既然你不後悔,那我便來說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隨後,她的聲音在沉寂又空曠的死牢之中響起:“我知道王爺這次冒險來京城是因為一封信,而這封信是我派人送去的。”
謝昭麵色驟變,緊緊地皺起了眉,不敢相信地說:“是你?”
這幾日,他將事情回想了一遍,知道這一切都是圈套,所謂的武帝真假遺詔根本不存在。他原以為這一切都是張安夷的計謀。張二是個麵白心黑、深不可測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也把他當作旗鼓相當的對手,是以輸了隻怪自己棋差一招,防備心不夠,被人抓住了軟肋。
阮慕陽繼續說道:“不僅如此,沈未女扮男裝入仕的事情也是我讓人透露給你的。你永安王謝昭一世英名,最後不是輸在了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手中,而是輸在一個你輕看的女子手中。現在我再問你,你後悔嗎?甘心嗎?遺憾嗎?”她越說越聲音越鏗鏘,越來越激動,到最後已經是字字誅心,如同刀子一般插在謝昭的心上。
她是個情緒內斂之人,鮮少會這麽激動。可是現在她怎麽能不激動呢?
上一世害死她、害死她全家的人馬上就要死了。
謝昭被打擊得臉色慢慢變白,再也不複方才的氣定神閑,眼中滿是不敢相信。“怎麽會是你?你怎麽可能做得到?”在他心中,女子永遠是附屬品,是發泄欲望的對象,隨時可以丟棄,卻沒想到最後會毀在一個女人手上,還是他在回想起自己這一生時,唯一在腦中閃過的女人。
看著他備受打擊的樣子,阮慕陽隻覺得格外痛快,格外解恨:“可偏偏就是我。即便你再後悔,也沒有機會翻身了。”
謝昭看著阮慕陽,仿佛以前根本不認識她一樣。
他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備受屈辱、備受打擊。曾幾何時,她見到他的時候是那樣慌張害怕,即便被輕薄、被羞辱,也隻會忍著,不敢殺他,也不敢自盡。當時他極為得意,現在才明白過來,那時候她是在隱忍。
“謝昭,你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落得如今的下場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阮慕陽的聲音毫無情緒,仿佛是在宣判一樣。
咎由自取嗎?
謝昭忽然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語氣中帶著滄桑的唏噓:“這大概就是命吧。”
阮慕陽勾了勾唇:“確實是命。你這一生注定與皇位無緣。”
看著謝昭如今的樣子,阮慕陽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除了覺得自己的執念終於了了之外,還有一種兩世為人的恍然和感慨。
該說的也說了,時間差不多了。阮慕陽轉身準備離開,驀地又想起了什麽,回過身來再次看向謝昭:“對了,謝昭,你可知我為什麽說你一生注定與皇位無緣嗎?其實,你曾經離皇位很近,隻有一步之遙,卻深深地錯過了。”
謝昭看向阮慕陽。
“其實,我讓人送去西洲的信上寫的是真的。當年武帝遺詔上寫的確實是你的名字。”
說罷,阮慕陽轉身走向了黑暗之中。
也算是親手將謝昭送上了黃泉,大仇終於報了,上一世的事情如過眼雲煙一般慢慢在心中模糊、消散。接下來,她要的是遠離陰謀陽謀,過好這一世。
——你曾經離皇位很近。
——當年武帝遺詔上寫的確實是你的名字。
伴隨著越來越遠的腳步聲,阮慕陽平靜得毫無情緒的聲音就像是魔咒一般縈繞在謝昭心頭。
原來那自己認為求而不得的東西曾經唾手可得。
他的臉色煞白,萬念俱灰,心中鬱結,氣血湧上,口中一陣腥甜,隨後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這一生,注定與皇位無緣。
走出死牢,明媚的春光照下,驅散了阮慕陽心中莫名的沉悶和陰鬱。她抬了抬頭,不適應地眯起了眼睛。陽光照在她細嫩的臉上,連淺淺的絨毛都能看出來,整個人仿佛身處柔光之中。
往後,再也沒有上一世的事情了,她隻是張安夷的夫人。
“寒食,我們回去吧。”
回到張府,剛進穿雲院,阮慕陽就看到了莫見和莫聞都在,心提了提。
“夫人。”
她點了點頭。既然他們回來了,那麽張安夷也回來了。
沿途發現下人們都小心翼翼的,阮慕陽有種不好的預感。一進屋,她便看見了張安夷端坐在那裏,而點翠和琺琅跪在了他麵前。
阮慕陽心下一沉,麵上卻一片溫柔,問道:“二爺怎麽回來了?忙著好些日子,都沒好好休息,怎麽不先休息一下?”
張安夷神色如常,語氣溫和地問:“夫人今日去哪裏了?”
他的語氣雖是溫和的,但是眼中卻漆黑一片,一點都不見往日的溫存和包容。
阮慕陽心下有了預感,垂下了眼睛不語。
像是去阮家這樣的謊話說出來就會被他拆穿。放在往日,謹慎如她一定會真的去一趟阮家,可是今日去見了謝昭,了卻了上一世的恩怨,她心情複雜。沒有興致,便直接回來了。
“來人,將寒食拿下。”張安夷注視著阮慕陽說道。
見莫聞要去抓寒食,阮慕陽下意識地維護道:“抓他幹什麽?”
“夫人,我已經派人盯了他幾日了。他去過哪兒,見過什麽人,我心知肚明。”
即使張安夷沒有說破,阮慕陽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恐怕全都知道了。
“將點翠、琺琅、寒食三人看管起來,你們其他人都下去,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許進來。”
看著所有下人出去,房門被關上,天光被隔絕在外。屋中一下子暗了下來,阮慕陽的心也一下子沉到了穀底。她知道張安夷一定會發現的,卻不想這麽快,連一點準備的時間都不給她。
他此刻漆黑的雙眼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二爺想問什麽便問吧。”阮慕陽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張安夷看著眼前站著的女子、看著枕邊人,站了起來,慢慢走近,眸光晦暗。他停在了阮慕陽麵前,問道:“夫人是何時知道沈未是女子的?”年紀輕輕就經曆起落,不凡的經曆賦予他是深入骨髓、亙古不變的溫和和高深,致使他現在的語氣依然溫和。
他果然什麽都知道了。
阮慕陽低頭看著出現在眼中的官靴,回憶起了當年,答道:“很早,就在我們成親後不久。二爺第一次帶沈未回來的時候。那時候我的五妹妹阮慕汐也在。”
張安夷的目光變得悠遠:“所以,那時她說你在我書房外偷聽是真的?”他的記性極好,即便心裏有那麽多事情要謀劃,要裝著光華的江山社稷,依然可以記起很多年前的細節。
“是的。”阮慕陽承認得很幹脆,回憶著當時的情形說道,“其實我們成親的第二日,二爺從外麵回來的時候,我便在二爺身上聞到了一股女子的脂粉香,這跟見到沈未時聞到的一樣。”
張安夷忽然輕笑了一聲:“夫人還真是——沉得住氣啊。”在他溫和的語氣之中,這一聲輕笑不知是嘲弄還是無奈。
阮慕陽聽得心裏緊了緊,隨後心裏便是空落落的,那種難言的低落之感直衝四肢百骸,讓她的鼻子發酸。
她眨了眨眼睛。“二爺過獎了。”她開口,覺得喉嚨發澀,發出聲音像是都用了很大的力氣。
沉得住氣?
她必須沉得住氣啊。
那時候她剛嫁進來,張府上下沒有一個人喜歡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謹慎乖巧,討夫君的歡心。可是,他對她太好了,好得不真實,又高深得讓她看不透,這種無端的好讓她太不安。那時候她處處小心翼翼,又如何在新婚沒幾天揭穿自己的夫君私會女子?
若是連唯一可以倚仗的夫君都鬧翻了,她在張家該如何立足?如何自處?
她是害怕啊。
所以,那時候的她。除了沉住氣,還能做什麽?
更別說後來知道沈未金榜題名,目睹了一樁所有人眼皮子低下的欺君之罪,她心中的震驚了。事關重大,她怎麽敢隨便問、隨便說?那時候她隻覺得他與沈未連欺君之罪都能一起擔著,關係那麽親密,自己就像個外人一樣。
他隻嘲諷她沉得住氣,可有想過她當時發現這個秘密時候心中是怎樣的煎熬和不安?
她也寧願從來沒發現過沈未是個女子。
張安夷看著阮慕陽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沉靜得仿佛心中一點波瀾都沒有,眼中驟然閃過複雜的情緒,隨後剩下的隻有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