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我在,張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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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琺琅顯然也沒有想到回來會看見這樣一幅情景,語氣之中帶著訝異:“夫人,這……”

    阮慕陽手上一抖,掀開的簾子又落了下來,遮住了視線。.

    她萬萬沒想到回來的時候張府會是這樣一番景象。

    她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掀開了馬車的車簾。此時,正好莫聞已經進去通報了一聲,張安夷從張府走了出來。

    他已是一聲孝服,氣色看上去不如往常好,那溫和的眉宇間透著一股輕描淡寫的悲傷之意,叫人看得心疼。他從台階上走下,親自將阮慕陽阮慕陽從馬車上扶了下來。看著她比離開時瘦了的樣子,他的語氣之中帶著濃濃的憐惜,道:“夫人,這一路讓你受苦了。”

    手被他握著。感覺到他掌心的溫熱,阮慕陽那顆自離開京城便十分強大鎮定的心像是被燙了一下,隨後迅速化了開來,化成了一灘水。原先她心中有幾分介懷的,可是看到張安夷穿著一身孝服。卻什麽也不想去計較了。

    “七日之前,祖父忽然病重,昨日走的。”張安夷的聲音之中並沒有明顯的悲痛之意,帶著一種平和,“祖父走得很平靜。”

    可是整個張府都知道張安夷從小被老尚書養在身邊。是老尚書最喜歡的孫子,他對老尚書比對父母還要親。

    老尚書離世,除了老夫人之外,最傷心的就是他了。

    聽到“祖父走得很平靜”六個字,阮慕陽想起了老尚書當年威嚴的樣子,想起他對他們的關心,濃重的悲傷從心底生出,忍不住哭了出來。她沒有來得及見老尚書最後一麵。如果老尚書能看到她懷有身孕,會有多高興啊。

    張安夷伸手將阮慕陽攬在了懷中。這一段時間來產生的芥蒂和情緒都因為老尚書的離世變得不值得一提。悲傷之下,心底是對眼前人的更加珍惜。

    “夫人。別太傷心了。”感受到阮慕陽凸起的小腹,張安夷低頭看了看,聲音裏帶著複雜的情緒道,“去看看祖母吧,祖母看見你會很高興的。”

    阮慕陽點了點頭,離開張安夷的懷抱摸了摸眼淚,跟著張安夷進了張府。

    張府的下人看見阮慕陽,眼中紛紛露出驚訝之色,隨後恭敬地叫道:“二少夫人。”府中很多人都在傳二少夫人惹惱了二爺,被趕去了莊子上。可是今日看到二爺親自將二少夫人迎進來,謠言不攻自破。

    七日之前,老尚書忽然病情加重,大夫來看過之後說沒有幾天日子了。張吉和張複便分別將在莊子上的張安朝夫婦和在青田縣的張安玉夫婦招了回來。

    老尚書走的時候,兒子、孫子、重孫,除了阮慕陽之外張家一大家子都在守著他。當老尚書安詳地閉上眼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痛苦這個撐了張家幾十年的老人的走了,而孤身一人的張安夷是最孤獨的一個。

    張安延、張安朝、張安玉他們夫婦看到阮慕陽回來,神情各異。

    張安玉夫婦看到阮慕陽回來是真心高興的。

    “二嫂,你終於回來了。”胡雲喜看了看阮慕陽凸起的肚子,臉上擠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說。“快跟二哥去看看祖母吧,祖母看見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張安夷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阮慕陽去了哪裏,所以阮慕陽的行蹤在大家心中都是謎團。

    阮慕陽沒想到再看到老夫人的時候,老夫人會是隻剩下一口氣的樣子。

    “祖母,慕陽回來了。”張安夷叫得小心翼翼。

    這幾年。老夫人的身子也大不如前,尤其是因為憂心老尚書的病,老得特別快。老尚書和老夫人少年夫妻,相伴五十多年,一同經曆了老尚書官至禮部尚書的榮耀時刻。也經曆了兒子輩的沒落以及老尚書致仕後,張家一大段時間再無人入仕的低穀階段。老尚書一生未曾納過妾,與老夫人相互扶持。

    老尚書忽然走了,對老夫人來說是極大的打擊。

    大夫來看過,說老夫人是悲傷過度。再加上身子本來就不好,恐怕也沒幾天了,如今完全是還吊著一口氣。

    隻不過離開張府三個月,回來居然是這樣一幅景象。阮慕陽的像是被人狠狠地握住了一樣,悲傷、遺憾、懊惱,所有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在老夫人床前跪了下來,說:“祖母,我回來了。”

    聽到聲音,老夫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慕陽啊。是慕陽回來了。”老夫人的聲音很輕,卻隱隱能聽出她很高興。

    張家的兩位老人一輩子都很開明,在彌留之際也沒有像別人一樣神誌不清,能將每個人都認清楚。

    阮慕陽看得不忍心,眼淚掉得更厲害了:“是啊祖母。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老夫人又抬了抬眼皮,看了看張安夷道,“你們兩個孩子是我和你們祖父最放心的一個,卻也是走前最放心不下的。你們兩個都是心思細膩,喜歡心裏藏事的孩子。這樣好,也不好。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的。”

    張安夷的情緒在眼中湧動:“是,祖母。先前是我的錯,叫您擔心了。”

    阮慕陽哭著點頭。她握住了老夫人的手,說:“祖母。我有身孕了,已經四個月了,您馬上又要多一個孫子或者孫女了。”她知道,她與張安夷成親好些年,一直沒有懷上孩子。老夫人雖然嘴上什麽也沒說,但是心中卻是擔心、始終放心不下的。

    老夫人蒼白的嘴唇慢慢勾起了一個弧度,渙散的雙眼之中也出現了一絲笑意,看得出來她高興極了。“好啊,好啊……你們終於要有孩子了。我也放心了。”

    看到老夫人彌留之際露出的真心的笑容,阮慕陽哭得更厲害了。她萬分後悔,後悔自己當年喝的那些避子湯,後悔自己的自私。

    張安夷眼中也隱隱有了淚光。

    “祖母,您要好好養病。還要看著孩子出生,叫您一聲老祖宗呢。”阮慕陽用空的一隻手抹了抹眼淚,然後站了起來在床邊坐下,拉著老夫人枯瘦的手撫上了自己隆起的肚子,“祖母。您看看,已經四個多月了,還有五六個月孩子就要出世了。”

    枯瘦的手接觸著孕育的新生命,隨著時光流逝,會不斷有嬰孩出生,也會有人抑製不住地老去、離世。

    “你們的孩子一定會是個好孩子。隻是祖母等不到了。”老夫人平靜地說著事實,隨後叫了聲,“安夷。”

    張安夷走到床前:“祖母。”

    “往後你要好好對待慕陽。”老夫人反握住阮慕陽的手,送到張安夷手中,說。“你們兩個孩子是最懂事的,等我走了以後張家便再也沒有人鎮著了,但是這一大家子不能散。雖然知道很難,是在為難你們,但是往後就要靠你們了,多包容、擔待一些。”

    張安夷握住了阮慕陽的手,同時也握住了老夫人的手,說道:“祖母放心,孫兒一定做到的。我在,張家在。”他是在以張家子孫、以當朝首輔的身份在向老夫人承諾,語氣並沒有多麽抑揚頓挫或慷慨激昂的,分量卻是極重的。

    我在,張家在。

    這是一個男人的承諾,是張安夷這樣默不作聲地做著一切、甚至能將江山社稷都扛起的男人的承諾。

    被他的鄭重所動容,阮慕陽的心在悲傷之中變得格外堅定。“祖母放心。”無論有多少風雨,無論會麵臨多少困難,她將和張安夷一同度過,一同撐起張家。

    “好……”老夫人欣慰的笑了笑。

    當晚,老夫人也走了。

    兒孫滿堂,再無遺憾。

    老夫人生前最喜歡的孫子便是張安玉。對他極其寵愛。張安玉跟老夫人特別親,是以悲痛至極。

    接連兩日,張家的兩位老人都走了。

    阮慕陽本來身子就弱,一路勞頓之後又悲傷過度,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時三更半夜,張安夷正在床前守著她。

    “夫人醒了?”張安夷伸手輕輕地撫摸著阮慕陽的臉,另一隻手將她的手憐惜地握在掌中,如同心尖兒上的至寶一樣。

    阮慕陽點了點頭。暈過去的時候她根本沒有感覺,想在才覺得後怕,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張安夷將她的小心和緊張看在眼中,溫和的目光像是能將他整個人包裹住一樣。兩位老人的後事需要料理,還要守夜,張安夷的眼中帶著幾絲紅血絲,開口聲音也比往常要沙啞一些:“大夫說沒事,你要好好調養。”

    阮慕陽這才鬆了口氣。想起老尚書和老夫人。想起老夫人看著她的肚子,臉上露出笑容的樣子,她的眼裏又掉了下來,由衷地說道:“二爺,之前的事情是我錯了。”

    張安夷用指腹輕柔地抹去了她的眼淚,溫柔地笑了笑,眼中含著嬌慣:“怎麽能是夫人的錯,夫人不怪我就好。”

    老尚書生前官至禮部尚書,張安夷又是內首輔,前來張家吊唁的官員十分之多。

    但是大家更關心的是張安夷接下來會如何。

    按照光華的律令,他是要丁憂一年。現在裘太後努力地想要把持朝政,裘氏外戚勢力日益壯大,若是張安夷丁憂一年,等他再官複原職的時候,朝中可能又是另一片景象。

    這個時候丁憂對他來說是十分不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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