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親政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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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張安夷和阮慕陽夫妻在分析朝中局勢、預言將來的腥風血雨的時候,他們的兒子張青世在尹府過得如魚得水,十分高興。 .
昨日尹府剛辦了喬遷宴,今日大門外還有許多鞭炮立下的紅紙,看著十分喜慶。
親自品嚐過了裘太後賞賜的這位廚娘的手藝之後,張青世一副大人的樣子,點評道:“幹爹,你府上這個廚娘的手藝真好。”他搖頭晃腦,小臉上全是饜足,活脫脫一副京城子弟的樣子。
“是嗎?”尹濟失笑。他並沒有很大的口腹之欲,於他而言隻要不是很難吃的,都是差不多的。
見張青世的下巴上泛著油光,他讓伺候的下人拿來了帕子,親自給他擦了擦,問道:“看你今日活蹦亂跳的,身子怎麽樣了?”
看得出來尹濟是十分喜歡張青世的。
當年在揚州城外的大雨裏遇到阮慕陽的時候。尹濟的年紀就是尋常人家男子成親的年紀,到了現在,他依舊是沒有成親。尋常男人在他這個年紀說不定都是幾個孩子的父親了。
張青世除了在張府、在尹府受寵之外,還十分得他的“沈叔叔”喜愛。
因為沈未到現在還住在官舍裏,他不方便經常去玩。
張安夷、尹濟、沈未,都是如今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張青世可謂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幸福極了。他乖巧地任由尹濟給他擦下巴上的油漬,說道:“許久沒犯病了,我現在挺好的,謝幹爹關心。”
張青世能得這麽多人喜歡,小嘴自然是特別甜的。
尹濟笑了笑。
“幹爹,聽說你府上這個廚娘說太後娘娘賞的,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太後的賞賜呢,能不能把廚娘叫出來給我看看?”張青世滿臉好奇,“我想看看太後娘娘賞的人跟我們這些尋常人有什麽不一樣。”
提起裘太後賞的人,尹濟那雙眼睛裏閃過冷意。即便他現在不是十幾歲的少年了,但是眼角眉梢的輕佻卻一點點都沒有變。
“幹爹——”
尹濟點了點頭道:“好,正好你幹爹我也沒見過她。我也要看看這裘太後賞賜的人有什麽不一樣。”他勾起了唇,語氣隱隱地帶著惡劣。
沒一會兒,人就被帶上來了。
進來的人恭敬地低著頭看不清容貌,有些瘦小,穿的是廚娘的衣服,為了做事方便,袖口被卷起,露出了一小節小臂。
“怎麽不抬起頭?看不清臉。”坐在凳子上的張青世撐著桌子就要站在椅子上,尹濟伸手護住了他,防止他掉下來。
記得去年的時候有一回張青世來找他玩,那時候他底盤還有些不穩,走路晃蕩,結果被石頭絆了一下摔倒在地,將膝蓋給磕青了。知道這是阮慕陽的心頭寶,尹濟親自將他送了回去。誰知第二日張安夷就讓人參了他一本。
簡直就是公報私仇,吃了暗虧的尹濟氣得不行。
張青世是他的兒子,但也是他的幹兒子啊,他自然也是心疼的。
聽到張青世的話,尹濟對低著頭的人道:“抬起頭來。”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日裏威嚴一些。
得了尹濟的指示後,廚娘慢慢地抬起頭來。
這是一張還隱隱帶著稚氣的點,看上去頂多十六歲,一雙大大的眼睛裏充滿了敬畏和慌張。像隻小兔子一樣。
尹濟不為所動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他向來不欣賞這樣的女子,也根本不吃這一套,不憐香惜玉。裘太後這次派錯了人。
要問他欣賞什麽樣的,當然是阮慕陽那樣氣勢強、端莊高貴的。
“回大人,奴婢名叫十方。”小廚娘開口,聲音裏也帶著些惶恐。
“十方一念,這名字倒是有幾分意思。”尹濟點評道。
小廚娘看了眼尹濟,道:“大人,奴婢在家中排行第十。”
因為排行第十所以叫十方,可想而知在她前麵還有九方、八方……
果然是普通人家會取的名字。
尹濟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也不覺得尷尬,一邊注意著張青世以防他從凳子上摔下來,一邊審視地看著十方,不放過她的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嘴裏狀似不在意地說道:“十方這個名字太過隨意了一些,既然太後將你賞賜給了本官,那以後就是尹府的家奴了,自然是要姓尹的。”
十方看向尹濟,惶恐又為難地開口:“可、可是——”
尹濟根本沒有理會她,而是看向張青世問:“你也四歲了,即便什麽都沒學也該耳濡目染到一些。今日考考你,你不是覺得她的手藝不錯嘛。那就賞她個名字。”
讓一個四歲的孩童賞賜名字,無疑是一種戲弄和羞辱。
“啊?”張青世沒想到原本隻是想看看太後賞賜的人長什麽樣,現在還要他給人家取名字。
他的小臉皺在了一起。
尹濟看著他為難的樣子,好笑地說道:“你爹八歲的時候寫的詩就能被收錄在呈給武帝的詩集裏,你自然是該繼承些的,盡你最大的能力取,取出來了幹爹送你件好玩的東西。”
他不知道,張青世真的一點都沒繼承到張安夷的文采和天賦,這一點差不多是隨了從小讀書就不如家中姐妹的阮慕陽。
聽到有好玩的東西,張青世來了興趣,立即乖乖坐了下來。皺起了眉。
他連《三字經》、《百家姓》這樣的書聽都沒聽過,更是一個字都不認識,怎麽會給別人取名字?張青世想了好一會兒想不出來,又是小孩子心性坐不住,就開始東張西望了起來。
忽然看到窗外隱隱的月亮,他的眼睛裏閃過狡黠說:“我知道了!”
他看向十方,小短腿夠不著地就在那裏晃啊晃啊的,說道:“你就叫尹月吧。本少爺給你取的。喜不喜歡?”
尹濟點了點頭,摸了摸他的小臉道:“雖然不出彩,但是也不差,勉強過關。”
張青世高興極了。
原先欲言又止的十方終於急得鼓足了勇氣,委屈地對尹濟說:“大人,奴婢這名字是爹娘給取的,不能改。”
尹濟氣笑了。頭一回見到不給改名的丫環的。果然裘太後賞賜的就是脾氣大。
他指了指心思已經飄到了好玩的東西上的張青世,對十方說道:“你可知他是誰?他可是張老的兒子。給你取個名字還委屈你了?”
十方立即跪了下來道:“奴婢不敢!”隨即,她磕了個頭以示感謝。
尹濟勾了勾唇,心中一陣冷笑:“起來吧,往後你就叫尹月了。”
“多謝大人。”尹月起來的時候,聲音裏隱隱地帶著哭腔,眼睛也紅紅的。還帶著些稚氣的臉上滿是委屈,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了。
尹濟十分不喜歡這樣哭哭啼啼的女子,覺得精明的裘太後這次失手了。沒有摸準自己的性子,派了個這麽不招他待見的人來。即便世上沒有第二個阮慕陽,也要勉強找個沈未那樣聰明的女人。隻不過沈未實在太沒有女人味了,知道她女子身份也好幾年了,同朝為官,他始終未將她當作女子看過。
因為她看著實在像個男人。
看到尹月那副柔弱的樣子,尹濟有些頭疼地揮了揮手,道:“下去吧。”
尹月下去後。一旁的張青世忽然一副正經的樣子皺著眉看著他,篤定地道:“幹爹,你把人家弄哭了。”
尹濟挑了挑眉毛,神色不變,一臉坦然地說:“你看錯了。”
張青世皺了皺小小的眉毛,有些疑惑,想再看看尹月是不是哭了,可是尹月已經走了。
“走吧,幹爹帶你去看好東西,看完早些睡覺。”尹濟站了起來,隨後將坐在凳子上的張青世抱了起來。
張青世的注意力立即被所謂的“好東西”吸引,小臉上滿是激動。
第二日,他自然是滿載而歸的。
一回到張府,張青世就高興地來找阮慕陽了,將自己從尹府弄來的好東西給阮慕陽展示了一遍。
阮慕陽看著有些頭疼。
前日尹濟喬遷,她好不容易派人送了份禮過去,還了些這幾年尹濟給張青世送禮物的情分,一轉眼這孩子又帶回來了許多東西。
“娘,你怎麽好像不高興?”張青世皺著眉問。
阮慕陽搖了搖頭。
張青世又高興地跟她說起了自己在尹府吃到的好東西和見到的人,最重要的是炫耀自己能給人取名字了。
阮慕陽從他東一句、西一句裏聽出了個大概。
尹濟沒有在收下這個廚娘後立即給這個廚娘找個錯處處置了她,看來是想暗中觀察裘太後派這個人來的用意。讓張青世給取名字,自然是尹濟想到府中有個裘太後光明正大安插進來的人,不太高興,想要羞辱一番出出氣。
看來現在的尹府不太平。
想到這裏,她對張青世道:“這些日子好好在家,不要到處跑了。你也四歲了,改明教你一些簡單的字,不能再整日闖禍了。”
張青世原本想跟阮慕陽撒個嬌,可見阮慕陽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堅定,隻好垂著小腦袋點了點頭。
今年三月的上巳節過後,也就是新德五年的三月三之後,元帝再次向裘太後提出了想要親政的想法。
裘太後麵色不改。笑著同他說道:“皇上還小,朝中有張安夷那樣隻手遮天的大臣,哀家怕你年紀小,一親政正好遂了他的意願,這光華的江山會徹底落到他的手上。”
元帝從小就活在裘太後的強勢之下。他還是太子的時候,裘太後就對他的要求很高,繼位後更是什麽事都要聽他的。這讓元帝心中生出了厭煩和抵抗的情緒。
他道:“可兒臣覺得張老是一心為了江山社稷,他是父皇欽點的輔政大臣。”
裘太後不為所動。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說:“皇上,你還是太年輕啊。皇上身邊的尹濟也不是值得信賴之人,他是個弄權的角色,切勿聽他多言,被他蒙蔽了,離間了我們母子的情分。”
元帝不語。
裘太後繼續道:“當年先帝忽然駕崩,朝中內憂外患,是哀家處處小心。扶著皇上上位。皇上可不要辜負了哀家的苦心啊,等皇上大了,到了能親政的時候,自然是能親政的。”裘太後這一番話先提了當年永安王謝昭還在的時候的情景,又說了自己是多麽辛苦才讓元帝登上皇位。
她苦口婆心的樣子讓元帝沒有辦法再堅持下去,再執意親政好像就是無理取鬧一樣,隻好作罷。
從裘太後那裏離開後,元帝發了好大一通火。讓伺候的宮女和太監大氣都不敢出。
他派人叫來了尹濟。
尹濟進來的時候,元帝正沉著一張臉。
十四歲的他身上的威嚴之氣叫人不禁心下緊張。不得不說,這個十四歲的皇帝十分比起他的父親,甚至他的祖父都要優秀得多。
尹濟來的路上已經聽說了今日發生的事情,正當他要開口的時候,元帝忽然看向他,語氣堅定地說:“愛卿,朕要親政。朕等不了了。”
元帝從沒有展現出這樣的堅定的決心,尹濟沒有露出多大的驚訝,隻是神色微微一變。對於像他們這樣身居內要職,親身經曆過皇位鬥爭和奪權的人來說,已經很難有什麽事情能讓他們色變了。
“皇上做好準備了嗎?”沉默了一下後,尹濟問道。
元帝點了點頭:“母後已經變了,這幾年裘家已經成了光華的蛀蟲和碩鼠。但是她畢竟是朕的母後,朕不想與她鬧翻。隻是想讓她退居後宮頤養天年。隻是如何才能讓願意放下……”
尹濟問道:“太後娘娘是不是一直以皇上年紀還小為理由?”
“是的。”
尹濟想了想,忽然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皇上已經十四歲了,到了大婚的年紀了。”
元帝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立即明白了過來,看向他問:“你是說朕大婚之後,就能說自己長大了,太後也就沒了借口?”
“正是,皇上英明。”
隻要成了婚。就是大人了,到時候裘太後就再也沒借口說元帝還小了。
元帝覺得這個方法甚妙。
尹濟又道:“皇上大婚的事情還是由群臣提出來的好。群臣心之所向,裘太後無法阻止。皇上大婚也就名正言順,還將是我光華的一大盛事。”
“還是愛卿考慮得周到。”元帝思索了一下道,“張老是先帝欽點的輔政大臣,大婚之事還是讓他上奏較為妥當。”
元帝的這番考慮十分周到,尹濟點了點頭露出了眼中隱隱地帶著滿意。
他是看著元帝長大了。雖然現在還稚嫩了些,但是等親政之後元帝接受了磨煉成長的速度會更快。再加上現在是太平盛世,假以時日,元帝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
隨即,張安夷被召見了過來。
“朕今年十四歲了,曆朝曆代的皇帝到了朕這個年紀,都應該大婚了,張老以為如何?”張安夷是靈帝欽點的輔政大臣,平日裏經常也會給元帝授課,傳授治國之道,元帝對他還是十分敬重的。
元帝的話一說出來,對局勢的洞察與敏感如張安夷,立即就猜到了七八分。他看了尹濟一眼,就連聖上如何會忽然有這個決定也能猜到大部分。
將朝中的局勢與重要的人物飛速在心中過了一遍,隨即,他溫和的聲音響起,說道:“皇上確實到了大婚的年紀。明日上朝,臣便啟奏。”他那雙高深的眼睛深處暗藏的是對一切的洞悉。
元帝十分滿意:“往後還要多多仰仗張老。”
張安夷已經當了五年的內首輔,除了那股子高深還有不動聲色散發出來的尊貴讓人敬畏之外,並無外麵所傳言的那樣飛揚跋扈。他的威嚴靠的不是強硬的手段,而是那種不動聲色之間給人的壓力。而浮於外在的,依然是那溫和。他道:“臣是光華的臣子,必然會為皇上分憂,為光華的江山社稷著想。”
說了一些具體事宜之後,一切隻欠東風。
張安夷和尹濟一道從元帝那裏出來,並肩走在了一處。
自從尹濟成了聖上的近臣後,他們兩人沒有了立場上的對立,政見幾乎同一,偶爾還要一起聯手對付裘太後的黨羽,隻是暗中的一些小較量一直都存在。
“皇上今日從太後那裏回來大發了一頓脾氣,然後就召見了我。”尹濟說道。
他們雖然是走在一起的,但是兩人之間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看起來就像兩個陌路人一樣。
說話的時候。尹濟也沒有去看張安夷。
“看來聖上親政的決心很堅定。”張安夷腳下的步伐一絲都沒有變化,目光看著前方。
尹濟忽然笑了笑:“沒想到真有一日會跟張老共謀大事。”確實有些奇異。
張安夷根本沒有搭他話的意思,隻是問道:“尹大人的新居可還安定?”
他暗指就是裘太後的賞賜的那個、現在叫尹月的廚娘。
又被戳了痛處,尹濟挑了挑眉,很想問問他張青世最近有沒有闖禍,可是轉而又覺得跟張安夷這樣嘴上不肯吃虧的人逞口舌之能十分沒意思。
隻是他忘了,幾乎每一次都是他自己挑起來的。
可是張安夷似乎不打算就這麽算了。他問:“尹大人圖什麽呢?”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突兀,尹濟一下子沒弄清楚他問的是哪方麵的。
張安夷似乎根本沒想要等到他的回答。而是忽然停下了腳步,側過頭去看他,勾了勾唇道:“我知道尹大人圖的是我現在這個位置,想取而代之,隻是你注定要熬上許多年了。”
他們都是有野心有抱負的人,可是這內首輔之位隻有一個,隻有一個人能執掌內。如果他們實力相當,並為宰輔。就會出現武帝年間洛階和徐厚鬥得不可開交的局麵。
現在,不管是什麽方麵,還是張安夷略勝一籌。
驀地而來的挑釁和嘲笑讓尹濟氣得不輕。
他氣得笑了起來,道:“至少我比張老年輕,等得起。張老近些日子似乎心情有些不好,可是我那個幹兒子又闖什麽禍了?”
果然,張安夷神色變了變,對著尹濟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張安夷的克星不是從前的洛階。也不是謝昭,更不是現在的尹濟,而是他的親兒子張青世。
尹濟哈哈一笑,忽然覺得暢快極了。
實際上,這幾日張青世確實把張安夷氣得不輕。
自從二月上旬的時候阮慕陽決定教一些淺顯易懂的東西給張青世之後,她便真的行動了起來。
隻是張青世性子跳脫,根本坐不住,學也學不進去。
阮慕陽又舍不得狠狠逼他。
張安夷心疼阮慕陽辛苦。平日回去早的時候,或者休沐空閑的時候,就把張青世捉到書房裏,關上門親自教。
張安夷是誰?小時候就是享譽京城的神童,如今的內首輔,本朝第四個連中三元之人,還是最年輕的一個。現在他的字畫千金難求,想拜在他門下、得到他指點的學子不計其數,來教一個四歲、還沒開蒙的孩子,簡直就是大材小用,若是讓別的學子知道定然會嫉妒。
可偏偏張青世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樣沒心思學。
而且,張安夷教了他好些天,他硬是什麽也沒學會。
張安夷從來沒教過這樣的學生,這學生還是自己的親兒子。
是以,他雖然嘴上什麽都沒說,但是心裏還是很慪的。
第二日上朝,在奏完了國事之後,張安夷出列道:“皇上已經到了大婚的年紀,為了光華的江山社稷和朝局的穩定,臣認為各地選拔秀女的事情可以開始了。”
珠簾後傳來一陣細微的動靜。那是裘太後。
張安夷的話音落下後,尹濟也站了出來道:“臣認為張老所言甚。皇上今年已經十四歲了。”
接下來是沈未:“臣附議。”
“臣附議。”
許多官員都站了出來。
雖然這是元帝想看到的局麵,但是他沒有著急答應,而是看向側後方珠簾後的裘太後,問道:“太後以為如何?”
此時若不是珠簾遮著,旁人定能看到裘太後的臉色很不好。
隻是朝中大半的官員都讚同,就連平日裏最會來事的禦史言官們也沒有異議。她眼中閃過寒光,道:“皇上確實到了大婚的年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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