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成玦所想，此刻，蹙眉不語的皇帝，看著眼前眾人的步步緊逼，聽著耳畔各家的危言聳聽，思量著此刻難解的困龍之局。群臣死諫，君不從善如流，還能如何？而且，這場麵，他也確實不是第一次經曆了

    那還是在十數年前。

    那時，當今的皇帝成璧，以四皇子的身份，剛剛經曆了奪嫡大戰，元氣大傷、實力大損。雖說他最終成功登上了帝位，接到手裏的國家卻是滿目瘡痍，邊境不安，江山不穩，軍民亟需養息，再也經不起任何動蕩。

    而曾經為成璧登位提供過幫助的陌月國，偏偏不給他喘息的時間，開始大肆索要回報。

    陌月國，彈丸小國，胃口倒是大得很。冬日要糧草，夏日要絹帛，災時要救濟，平時要供奉。像是一隻抱住了大樹的蚍蜉，貪婪無度。各種的攫取尚不算，更是不斷地在邊境搶掠滋擾，鬧得永成邊境子民不得安生。

    最讓成璧無法承受的是，他們動不動就拿著曾經的“相助”來進行要挾，想讓赫赫永成王朝的皇帝，做他們的“兒皇帝”。

    盡管如此，成璧還是臥薪嚐膽地忍了三年。

    三年的時間，他均田免糧、鼓勵農耕，開阜互市，發展商業，以各種安民懷柔勉勵政策，迅速恢複國內經濟，休養生息，養得兵強馬壯。

    就在陌月國還在以“相助之功”肆意享受著各種“供奉”的時候，永成王朝二十萬鐵騎，如天降神兵，毫無征兆地突然殺到，一舉滅了陌月國。

    整個永成王朝都在歡慶，終於滅了陌月國這隻“吸血鬼”。歡慶過後，卻有一個聲音扶搖而起永成王朝的皇後，成璧的正妻，陌雲裳，乃陌月國公主。妖國之女，需盡除，永成王朝方能長治久安！

    陌雲裳是成璧最為心愛之人，天下皆知。匹夫無罪，懷璧之罪。她聰慧貌美、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自然會有人心生妒恨、意欲借機除之。

    成璧明知那謠傳定是心懷叵測之人借機在背後興風作浪，可是，當時大軍剛剛滅了長期滋擾永成的陌月國，正值舉國群情激湧的當口，單純的民眾，如一捆捆的幹柴，浸在“為國除妖”的油漬裏，一點即著。就算他是皇帝，又如何能夠違逆全國之意？

    遂，他隻能舍棄自己心愛的女人，平了眾議，安了天下，穩了皇位。

    十數年過去了，如今場景再現，恍如隔世。又是妖女禍國之詞，又是群情激湧之勢，又是騎虎難下之局。

    皇帝的思緒從幽遠的往事中收回，眼睛裏飄過一絲縱貫十數年的無聲歎息，轉而開口說道“欽天寺丞，依卿之意，今日當如何斬妖除邪，才能保我永成不受其害呀？”

    欽天寺丞疊手回話道“惟天之命，以火祭之。當於此祭台之上架設火玲瓏，將此妖女裹於柏枝桐油中，令其曆火刑，方能化其身、磔其骨、銷其魂、滅其靈，將妖氣徹底清除。”

    眾人聽聞，暗暗地頭皮發麻、倒吸一口冷氣夠狠。

    這下，一直作隱忍狀的鸝妃不淡定了，“陛下！臣妾日日夜夜盡心服侍與您，您當知，臣妾乃是實實在在的血肉之軀，哪裏會是何妖邪？您萬不可聽信小人雌黃！您要為臣妾做主呀……”

    她抓著皇帝的衣袖，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縱情哭喊了起來。也是，人家都要將她架到火上去烤了，若還不哭喊，倒是不正常了。

    皇帝閉了閉眼睛，緊鎖的眉宇間，有疼惜、有痛苦、有哀傷，更多的，還是無奈。最終，他狠著心，猛地一拂衣袖，將鸝妃甩開。

    鸝妃被甩得朝後倒去。瞬間，珠釵、金飾、華服、美人，碎了一地。

    堅硬冰冷的地麵劃破了她嬌嫩的手臂。她艱難地半撐起身體，抬目，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淒淒涼涼，看著那個與地麵同樣堅硬冰冷的皇帝。不禁懷疑，曾經日日夜夜抱著她，於枕榻邊溫柔纏綿，信誓旦旦承諾可以允她一切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嗎？

    慣常見風使舵的圍觀者們，當然知道此刻應該做的就是落井下石，遂，惡毒的指責謾罵聲，如尖利的石頭一般，紛紛砸向倒地的鸝妃。

    皇帝並不去看此刻鸝妃麵上是何等的失望至極、痛不欲生。他鐵青著臉色，嘴唇抖了幾抖，厲聲道“來人！依欽天寺丞之言，於這祭台之上，架火玲瓏！”

    這火玲瓏，據說乃是欽天寺丞所創造，美其名曰火祭神器，實際上就是一種變態刑具，將人困入其中被火活活燒死，殘忍至極。

    皇帝這一聲令下。有人歡喜，有人震驚，有人絕望，有人心憂。

    湘王昂著一臉的陰狠，得意而笑。他早就等不及要看那搶了自家姨母風頭的妖妃被活活燒死了。

    晉王臉上則是掛著“賢德之王”此刻該有的不忍與慈悲。何時何地，他總是能做到大方得體、不失親王風度。

    其他權貴們都在交頭接耳，竊竊議論。他們沒想到，皇帝真的能對如此絕色美人下得了狠手。真真是可惜。不過，對於他們永遠也得不到的絕色美物，能看著其被毀滅，也是一種別樣慰藉。

    除了眾家精彩的麵色，公輸魚還清楚地看到，倒在地上的鸝妃，先是神情緊張地瞟了一眼祭台下的某個方向，接著便心無旁騖地直接癱伏在地，大聲哭喊，仿佛砧板上待宰的小獸，聲嘶力竭地呼救，也得不到世人的半分憐憫。

    公輸魚眉心微皺，順著鸝妃剛剛瞟出的視線尋找，奈何那片範圍太大，並不能鎖定鸝妃是在與人群裏的誰交換眼神。

    收回視線的時候，公輸魚不可避免地又看見了成玦，就見他稍稍垂目，眸底有墨色寒光閃過，如珪如珀，從流飄蕩，任意西東。

    躥上跳下的欽天寺丞，耿直不諱的禦史丞，身陷死局的鸝妃，囂張直接的湘王，假麵慈悲的晉王，被逼無奈的皇帝，不見其深的成玦……今年的天貺節祭祀，竟要以活人祭！鬧得如此之大，究竟是何人在背後操縱著這一切？又是要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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