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零章 正中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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楣夫人離開後,公輸魚躺回到榻上,沒有睡,隻是靜靜地躺著,無震詫、無憂懼、無悲涼、無難過。
她自是對楣夫人方才所言不懷疑的,因為不僅有她自己的身體反應為證,之前斷流大師對此亦有暗示。回想斷流大師在仙逝之前與她說話時的那些言猶未盡,很明顯,早在竹林邊引領她的意念遊地獄之時便已經知曉她被施術之事了,所以才會那般心疼又無奈地勸她放下一切、回頭是岸。
隻是,岸,於她而言,又在哪裏呢?
她的一顆心微微沉著,像是一隻習慣了在黑夜裏漂蕩於無際海中的船,看不到能夠照亮前路的光,即便一切早就心知肚明,即便楣夫人將這黑夜撕開了一道口子逼她承認自己的驚慌與迷茫,她依舊不願去瞧一瞧那黑暗之外都有些什麽東西,因為她從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除了為夜羽軍複仇,還有其他什麽別的意義。
忽地又想起成玦在聞雨亭裏與她聊的“個人願望”,她回答不出,因為她沒有。一個沒有個人願望的人,是人,是兵器,又能有多大區別?唯願這條命填進複仇的鴻溝,能將鴻溝填滿,也算是此生有所交代了……
外麵的屋簷上,飄飄揚揚傳來了班九的陶笛聲,正是夜深月瀾。
公輸魚無畏自己被施術、被當成工具、被拿去填平複仇的鴻溝,死亦不覺惜,唯是一想到班九,便生了不忍。
——貓兄從小到大,一直陪在我身邊,也是因了我,才會變成現在這樣。若我去填了那複仇的鴻溝,他也要跟著一起嗎?複仇於我,是不能推卸的責任,可是貓兄又何須陪葬?然,誠如姑母所言,貓兄心竅被封、無法與人溝通、更是無法親近除我以外的其他任何人,若是我死了,貓兄自己一個人該如何於這世間生存?我,隻能帶他一起走……
公輸魚的眼圈兒不由地泛起了紅,有些無奈壓在肩上比宿命還更沉重。
忽地,她眸色一閃不,貓兄不必與我陪葬,或許,還有另外一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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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玦秘密除掉了虎賁軍高級統領沙渠,這在嶺南剿匪的虎賁軍軍營裏,確實引發了一絲震動,沙渠畢竟是湘王親自送到定遠將軍身邊的人,如此莫名“失蹤”,必是要尋個交代的,隻不過,緊接著又發生了一件更為震動的事,直接將他的失蹤瞬間給蓋過了——湘王的密信到了。
關於近日帝都的局勢波動,比如湘王失了帝都守備軍監管之職的事,定遠將軍射騫已有所耳聞,奈何路途遙遠,詳情未知,他正打算著派人前去深入地了解一下,以掌握更為詳實的情況,不想,湘王密信恰於此刻送來,看來,傳言不假,湘王果然是近況堪輿啊。
密信送到軍營的時候,射騫正在牙帳內與麾下的三名統領開會。其麾下本應是四大統領,可沙渠失蹤了,便隻剩下了羅金、龔俊和念申三個。
帳外的守衛要代為轉交信件,可前來送信的信使卻是執意不肯,隻說是,湘王交代過,此密信事關重大,必須由他親自交給定遠將軍,不得假手他人。於是,守衛隻得將其帶到了射騫麵前。
射騫從信使手中接過了信,從外到內仔細檢查了一下這所謂的“湘王密信”——先說信匣子,是多年來他與湘王二人之間傳信一直在使用的帶著特殊圖騰印記的那一個;還有信皮上的蠟封,是完整的,未有開啟過的痕跡;信紙上蓋著湘王的私章,筆記也的確是湘王的。
就在射騫認真檢驗信件真偽的時候,他身邊的三名統領則是認真地檢驗了一下這名“湘王信使”的真偽——緇衣輕靴,帽插翎羽,腰間掛著湘王府的腰牌,布帽前端有短帷遮陽,也將其容貌遮了大半,披肩沾著風塵氣息,可見一路奔波辛苦,無可挑剔,就是一個風塵仆仆的信使裝扮,唯是那一雙眼睛,在斜睨過來的時候,流波卷洪,華光逼人,墨玉之明盡顯國色,哪裏是粗服能掩的?
羅金、龔俊、念申相互看了看,皆是滿臉震驚這,這不正是那日在留仙閣裏除掉了沙渠並將他們三個一一拿住的“晉王使者”大人嗎?!晉王使者大人,好生大的膽子呀!
沒錯,前來送信之人,正是成玦。
三名統領說成玦膽子大,是覺得成玦身為“晉王使者”竟敢直接騙到死對頭湘王最有力的臂膀定遠將軍頭上來了,但其實,成玦遠比他們想象的更要膽大,因為他們並不知道成玦是皇子,但射騫早年行走朝野,可是見過五皇子成玦的,極有識破其身份的可能,屆時,成玦不僅會被揭穿此刻的“湘王信使”的身份是假,就連三名統領所以為的“晉王使者”的身份也是假。
但成玦就是要賭,賭射騫這些年四處征戰,很少在帝都停留,亦是多年未見過了,不一定還會記得他,而且,射騫這種高高在上尊貴慣了的大將軍也根本不屑去注意一個小小的信使,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那封湘王密信裏的內容,足夠射騫震詫,再無暇顧及其他。
成玦賭贏了。從始至終,射騫都沒有正眼瞧他這“信使”一眼,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封密信上。
經過細細審查,信無可置疑,但是信裏的內容卻是令射騫大為詫異,因為湘王要他立刻帶領五萬兵馬返回帝都!
無聖諭私自動兵走馬可是大罪,尚不說此刻嶺南的剿匪之事還未完結,即便已經完結也須先請聖諭,交還兵符,方才能夠開拔回朝,這一點射騫清楚,湘王更應該清楚才是,卻是為何?
射騫細細往下看,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湘王說,他們的死對頭晉王多方聯絡,已然展開了對整個湘王黨的大清洗,且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設計讓皇帝對湘王生隙,令湘王失了盛寵、孤立無援,更是直言挑明了此次必要取湘王性命,再不反擊,唯有待斃。不僅如此,晉王更是將失蹤多日的射騫獨女射霓殘忍虐殺,把屍體直接丟進了湘王府,以示正式宣戰!
最後這句話,可是正中射騫心口。
早在天貺節之後,接到府中急信得知女兒射霓失蹤的消息後,射騫就仔細思考過這件事。他覺得必是有心之人想要以射霓為質,要挾他做事,故,他便密令射府將此事隱下,對外謊稱射霓已然歸家,隻在暗中繼續尋找,待此事淡出大眾視線,綁架者必會主動聯絡他,提條件。
為此,射騫也是將剿匪之事一拖再拖,未敢過早交還兵權,想著一切隻待綁架者與他聯絡之後,看對方提何條件再做打算。按常理說,既然綁架者是有所求的,那麽在其所求達成之前,射霓就應該是安全的。萬沒想到,一直到今日,射騫都沒有等到任何一個綁架者與他聯絡,等來的竟會是湘王信中所言,射霓已遭殺害!
事情怎麽會是這樣?善謀善戰、殲敵無數的定遠將軍,以兵法度人心,曾百試不爽、百戰不殆,怎會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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