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六章 難辨親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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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般思慮,沉浮閃瞬。

    就在公輸魚的焦慮中,後堂的簾門已經完全掀開了。

    在衙役的引領下,於萬眾矚目中,走出來的人,果然是卷耳,或者,應該改口叫他蚩耳了。

    “見過孝親王爺、湘王殿下、晉王殿下、各位大人!”

    還是那般清瘦弱小,還是那般恭順有禮,眉宇間透著不羨繁華、淡然中正的神情,讓人看一眼就會心生莫名憐惜,可這些於此刻看在公輸魚的眼中,便都是精巧做作到令人生厭的偽裝了。

    鳳修輕輕捋須,打量了一下跪在堂上的這個小掖奴,循例問道“堂下所跪何人啊?”

    這本就是一句沒甚重要意義的開場白,用於開始接下來的審讞,沒想到,湘王卻是不耐煩了,嚷嚷道“鳳修,你可是年老耳背了?適才本王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他就是當年的南境邊防軍首領蚩威之子!”

    年老耳背?!鳳修差點被一口沒喘上來的氣給噎到。左鯤、端吉也都極不自在地清咳了幾聲。端坐後麵的孝親王亦是無奈地輕搖了搖頭。

    一等親王,最接近儲位之人,這江山若是真落在這等人之手,國家該會是何等悲哀無望?

    “回大人話,小奴蚩耳,如湘王殿下所言,小奴乃是曾經的南境邊防軍首領蚩威之子。此次特來作證。”蚩耳疊手回話,不卑不亢,竟是顯得比湘王知禮識相多了。

    鳳修再問“你自稱蚩威之子,可有何信物憑證?”

    “回大人話,小奴自有憑證。”說著,蚩耳伸手至袖袋裏掏出一物,雙手奉上,“這是父親當年執掌南境邊防軍時所用的兵符,因太子謀反案事發後,南境邊防軍重新編製,此兵符便作廢了,本應是被朝廷收回,卻又因我家中生變,沒了下落。為做念想,小奴一直帶在身上。”

    隨堂胥吏接了那兵符上呈鳳修,鳳修看了看,傳給左鯤,左鯤看了看,再傳給端吉。

    端吉接到手裏,忙宣書吏們翻查資料,找到舊時兵符製式圖案進行比對,確認無誤後,再呈給鳳修。

    鳳修轉呈孝親王,耳語了幾句後,便算是承認了蚩耳的身份。

    “此兵符乃是蚩威最重要的隨身之物,事發後不明下落,原是交給兒子保存,也合情理。隻是,當年蚩威因羞愧瘋魔,自屠全家,你是如何得以活下來,卻又是如何”,鳳修微頓,看了一眼蚩耳身上的掖奴服,不由唏噓,“如何成為了宮中掖奴?”

    眾人全都瞧著蚩耳,心情大抵與鳳修相近,想那蚩威當年於南境何等顯赫,如今其子竟淪落至最為低等的奴,掖奴,身殘不全,已非完人,怎不令人感慨。

    公輸魚微微側目,看著旁邊的不離

    既然蚩耳的身份已經確認,那他就是不離的親弟弟了。對不離來說,這是何等的大喜,又是何等的大悲。

    先說喜。不論蚩耳如今是何樣的人,僅站在不離的角度上來看,孤絕六年,以為親人早已死絕,世上隻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不想,在這樣的時刻,突然發現,竟是還有一個親弟弟尚在人間,端的是上天的憐憫與眷顧,自是該喜的。

    再說悲。不離以為自己已經嚐盡了世間辛酸疾苦,此刻再看這個弟弟,與他同樣是遭遇家變,痛失一切,卻是沒能如他一般遇到斷流大師,得了楣夫人的照拂庇佑,而是淪入宮中,慘遭閹割,成為了最低等最下賤的掖奴。皇宮是怎樣的修羅之地,等級森嚴,人命如芥,六年前,他還不滿十歲,人海孤雛,無枝可依,該是經曆過怎樣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才能活到今日?

    公輸魚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不離顫抖不已的胳膊。

    再看堂上。

    於周遭眾人指指點點、辣的異樣注視中,蚩耳清俊的麵容上倒是沒有什麽大波瀾,疊手又是一禮,回道“大人容稟。傳言家父因間接害了前太子而內疚瘋魔,自屠全家再行自戕,並非事實。今日,小奴自腆其穢,鬥膽站到此公堂之上,便是要將當年的真相公諸天下!”

    蚩耳聲音不高,卻是字字清晰有力,單薄之軀,自有其勢,不禁令人生敬。

    鳳修道“站起來說吧。”

    “謝大人。”蚩耳站起身來,先是目光淡然地環視了一周,最終將視線落在了湘王身上,大禮拜謝,“在說出舊日真相之前,小奴得先拜謝湘王殿下,若非湘王殿下成全,小奴便是也沒有這等良機,將我蚩家平白承擔了多年的冤屈大白,以除世人對我父親、對我蚩家的誤解。”

    “罷了,你盡管說,自有本王與你做主。”得了拜謝,湘王的聲音飄得厲害,幾乎帶出了笑聲。他自覺有此關鍵人證,必是勝利在望,便立時忘了前幾日被囚困時的絕望與無助,不由地又生出了趾高氣揚的睥睨之態,頭一轉,眼角一抬,不屑地瞥了晉王一眼。

    此刻,同樣也在看著晉王的人,還有公輸魚,但公輸魚可不像湘王那般樂觀

    從湘王喊出有關鍵人證,到蚩耳走上堂來,再到諸位大人確認蚩耳身份,允他作證。按說這一切對晉王是極為不利的,為何一直未見晉王慌張?甚至在眾人因為蚩耳的身份而驚詫時,也未見晉王有何吃驚之態。晉王的臉上,一直掛著似笑非笑的平靜之相。這,可不正常啊……

    堂上。蚩耳謝過了湘王,便開始了他的演說。

    “家父在當年的南境邊防軍中,曾跟隨前太子多次征伐滇南國,因驍勇善戰,被前太子看中,一手提拔至統領高位。為報知遇之恩,家父便對前太子誓死效忠。然,軍人勇武少思,他的忠,隻是愚忠,方才會在接到前太子要他協助謀反的密函時,沒能作出正確的抉擇,而是為了那一念愚忠,賠上了自己的前程、聲譽、性命,以及全家……”

    蚩耳這個開場講得委實有些難辨親疏,隻強調蚩威是被“太子密函”所害,卻又並未說明那密函是真是假,是出自太子之手還是出自謀害太子的人之手,像是個轉折之前的鋪墊,接下來可以往任何方向走,讓人一時猜不到他到底是在為誰說話、為誰證明,又想要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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