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第18章 前路萬千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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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兜率宮後殿。

    離恨小樓前的小湖邊。

    一個少年靠在樹上,頭發散亂,麵色泛著病態的紅,眼神卻異常明亮。

    四周橫七豎八地散落著幾個大罐子。

    酒香氣四溢彌漫。

    熏了岸邊的花,醉了水中的魚。

    有一種淩亂的美感。

    少年手中提著一個空著的罐子,罐口朝下,對著嘴邊,上下晃動了一會發現並沒有液體滴落下來,皺了皺眉頭,不甚滿意,於是對著前殿喊道:

    “拿酒來!”

    “這是今個兒的第幾罐了?”大肥顫抖著肥胖的身軀不可思議的問道。

    “截至今天上午已經是第六罐了,要知道昨天一天才飲了八罐,他怎麽一天比一天喝得多?”二瘦滿臉震驚。

    二妖躲在門後,透過門縫一邊嘀咕一邊看著金角大王黑著一張臉提著四罐南嶺雙蒸飄向湖邊。絲毫不敢走神,生怕自家大王想不開將那人族小子的頭擰下來。

    金角大王確實有些想不開。

    昨日寧舒衝進前殿,張口就要酒喝,金角大王不以為然,讓寧舒自己提一罐一邊去喝,不要打擾他參詳仙法。

    然後便是第二罐,第三罐

    庫存的酒越來越少,金角大王的臉越來越黑。

    若不是看在寧舒還記得教自己一些詩詞知識,他早就把酒罐子扣在寧舒腦袋上了。

    南嶺雙蒸是八景嶺南麓一個樹妖釀造的,山中妖王宴席特供,妖怪喝的豈會是普通美酒?這種酒裂烈度極高,一碗可以撂倒一頭野豬精。

    如此霸道的酒很少被妖怪們用來日常飲用,除了酒性極烈,更是產出不易,金角大王軟磨硬泡的才從南麓樹妖那裏討來二十罐,多的說什麽也不給了,非逢年過節不能喝,今天一天被寧舒喝了八罐,怎叫金角大王不心痛。

    “你是個酒桶嗎!”金角大王指著寧舒氣急敗壞的罵道。

    “來來來,滿上,我們走一個。”寧舒手中晃晃悠悠提著罐子邀請金角大王對酌。

    金角大王強忍住將手中酒罐與麵前酒鬼腦袋親密接觸的念頭,仰起頭喝了一碗,心痛的離去。

    酒在肚裏,人在夢中。

    若要入夢,當可飲酒。

    寧舒與此前生死一線時的奇妙狀態總是隔著一層薄紗。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酒能通天人之途,洞悉玄妙之境。

    這是他曾經有一次聽到邋遢道人喝醉後說的話。

    於是他想到了酒。

    他見過喝了酒後瘋瘋癲癲滿嘴胡話的文弱書生,也見過安靜如一個鵪鶉一般聽著家中妻子指責的魁梧大漢。

    酒乃妙物。

    他觀湖飲酒,映著斷橋流水。

    第一碗喝罷。

    人倒

    碗碎

    入夢中

    所謂的嚐試收到了奇效,如同此前的狀態一樣,寧舒再一次進入了一個奇妙的狀態。

    他以自我的視角,竟然看到了自己本身。

    五髒六腑,血管脈絡,整個人體沒有秘密可言。

    最為詭異的是,他的心髒處蒙上了一層土黃色厚重的霧氣,霧氣中的心髒跳動的沉重而有力,像是戰鼓,充滿著生機,上麵還圍繞著一些字體,他正準備去嚐試著看清的時候

    夢醒了。

    看了看日頭,時間並沒有過去很久。

    原本能使他睡一天一夜的酒勁在短時間內消耗一空。

    於是他接著開始飲酒。

    一罐過後,寧舒看清了自己心髒上環繞的字是什麽,老書生留給他的那本《承天效法》居然出現在了他的身體裏。

    三罐過後,他發現那本書中原本他看不清的文字布滿了他的身體,像是刻在青銅器上的銘文。

    六罐過後,他發現那些銘文在源源不斷的改造著他的身體,血管中的血奔騰著,如同蛟龍。尤其是承天效法四個字,緊緊圍繞在自己的心髒周圍,提供著驚人的生命力。生生造化丸的藥效隻能浮於表層皮膚,影響不到內在。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銘文上帶有的土黃色霧氣所帶給自己身體上的改造竟是要比生生造化丸強悍得多,更甚那《太上蘊丹》的煉體法門。當日可以踏上離恨小樓第二層也是這本書的緣故。

    《承天效法》究竟是一本什麽樣的書?

    既然是老書生所留,想必自然不會有壞處,當日所謂的機緣大概正是應在此處。

    為了更深層次的了解自己這副非人的身體,寧舒不斷地飲酒,不斷地進入這種奇妙的狀態

    最後在喝完十罐後發現

    依舊沒有踏入初眠境的門檻。

    他原本以為隻要打開了第一道鎖,就可以邁入另一片天地。

    自己好像開錯了鎖。

    或者說。

    門後還有一道門。

    而且與第一道門找不到聯係。

    他所拿的並不是一把無所不能的鑰匙。

    希望滿滿後被潑了一頭冷水難免有些苦澀,於是他將剩下的兩罐南嶺雙蒸當作真正的酒喝了。

    宿醉。

    初眠需要感知整片天地,寧舒冥想後可以感知到,但他抓不住。修行者需要借助自己感知的法意為己用,普通凡人感受不到天地間流傳的法意,並不代表天地間沒有法意。

    事實很殘酷,法意這種東西,感受得到,你就是修行者,感受不到,你就是普通人。

    一個人能不能修行,憑借上麵的論述便可以作出判斷,那些修行的典籍也是這樣講解的,如果可以感受到天地,那麽這個人就站在了長生大道上。

    但寧舒先前嚐試著借酒入道,感受到的卻是自己。

    自小進行的冥想感受到的雖然是天地。

    但幾乎所有人的修行都是隻要感知到天地法意,就是修行了,可偏偏寧舒在這裏出了岔子,自己的身體經過那些銘文霧氣改造後,仿佛與整片天地隔絕了開來

    如果無法將自我與天地聯係起來,便算不上修行。

    書中的典籍中沒有記載過這樣的案例。

    四周一片寂靜,天空陰沉的可怕,沒有風,沒有雨,寧舒望著湖麵,思考著該如何解開這道鎖。他就像是一個雕像,如同道觀中供奉百年的石人,又像是山巔的一塊頑石,隻需要一點點力量,可以是一陣風,說不定就可以掉下山崖,也說不定會從石頭中蹦出來一個生命。

    可是

    什麽都沒有。

    過了很長時間,他緩緩地蹲下身子,雙手伸進水中,手心朝上,手背朝下,緩緩合並,將一雙手合成一個平麵,掌中手紋線條重合,化成一個‘一’字。

    在水波的流動下。

    像是一個彎彎繞繞的樹枝。

    卻又筆直的像一把劍。

    然後,他捧起了一把水。

    潑在自己臉上。

    湖水冰涼的觸感刺激著他的嘴唇,鼻子,眼睛,眉毛,一掃兩日來的醉意與疲態。

    天地有大美,四時有明法,萬物有成理。

    他雖然沒有接觸過修行,但他自六歲起開始冥想,如今雖然無法與自身相連,但他冥想所收獲的一些經驗是實打實存在的。

    他感知過天地間的大美,也明悟四季變化的規律,他自己本身就是萬物的存在的道理。

    大道神明精妙,混沌昧暗仿佛並不存在卻又無處不在,生機旺盛,神秘莫測卻又不留下具體的形象,這便是天地間湧動的法意。

    靜守本心。

    老書生講過,如果遇到問題,一種方法解決不了的,那麽為什麽不換一種方法呢?一道題解不出來的,為什麽不去解下一道題呢?與其在一道題上困苦糾結,浪費時間,不如看看別的?

    不如我先修劍?

    自己對天地感知的法意是存在的,既然自身無法與法意相通,那麽為什麽不嚐試著將感知天地得來的法意用在自己的劍上?

    寧舒覺得自己找到了解開這把鎖的鑰匙。

    昆侖山又稱昆侖墟,萬祖之山,是整片天地間最為宏偉的地方,昆侖山脈中靈氣充沛,大大小小道觀林立,傳說混亂時代道祖曾於昆侖山中設立道場玉虛宮,從此成為天地間修行者心中的聖地。

    在昆侖山中的某一處,一座山峰平地而起,自山腳下繚繞著五彩祥雲,山上更是霞光萬丈,仙鶴,麋鹿等祥瑞的生靈在雲中若隱若現,比之四周的山峰顯得格外耀眼。

    此山給人一種直上九天的氣勢,其實理應如此,但卻沒有山頭,無法入天。

    上到半山腰便能看到一個光滑的平整場地,像是被人一劍斬去了原本應該有的小半截山峰。

    平滑的場地間鋪設著琉璃磚瓦,正中坐落著大片的道觀,各自閃著光輝,平和而又神聖。

    千年前,自道祖消失,玉虛宮便是無主之地,卻無人敢踏足一步,直到某一天,有一道人踏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座通天之梯後,玉虛宮正式開啟,道人入主後改號仙宮,廣納門徒,仙宮漸漸有了統一昆侖眾道場的趨勢。

    此時,一名青衣老道走在琉璃大道上,雲氣飄散在他的周圍,遠遠看去,像是走在天上。四周擺放著各種異獸的石雕,張牙怒目,仿佛散發著一種巨大的壓力,青衣老道走的不緊不慢,每一步之間的距離都是剛剛好,像是經過了精密的計算。

    沿著琉璃大道,踩著雲氣走了好久,青衣老道終於走到了山上最宏偉的那一座宮殿前。

    當青衣老道踏過最後一個台階時,原本緊閉著的第一道宮門緩緩向兩邊打開。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