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拚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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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望在前世第一次讀三國,看到諸葛亮火燒藤甲兵那一段的時候大呼過癮。年幼的他一麵讚歎於諸葛武侯的神機妙算,一麵為藤甲那喪心病狂的防護性能感到乍舌。他曾經反複問自己:為什麽自己就想不到諸葛亮能想到的呢?藤甲兵這麽強悍,也還是有致命弱點的嘛!

    不過現在,在這個舉目無親的異世界,蘭望隻能盼望自己的穿越者同伴把防暴用的藤甲做的堅固一些、可靠一些、弱點少一些--最好是幹脆沒有弱點!因為現在擋在文佳工坊裏所有大活人與幾百個如狼似虎的巡防營士卒之間的,恰恰是一百來個山寨版的“藤甲兵”--護場隊員組成的人牆已經成了坊內眾人的最後一道屏障!

    與此同時,就在他們的對麵,蘭涇也已經沒有了退路。他深知:這一次自己的計劃已經出了岔子,這回若是拿不下文佳工坊、搞不定文視理這個老東西,渙翁就會認為蘭家二房毫無價值,自己未來掌控陽關鎮兵權的謀劃也就成了鏡花水月!

    像渙翁那樣的幕後大佬,不知道有多少人爭著搶著要向他效忠!連能被人家利用,都是像他蘭家二房長子這種小角色求之不得的!

    “但願今天不要有人來攪局。。。”

    事實證明,烏鴉嘴的不光隻有蘭望一個人--蘭涇也得算上。

    就在蘭二少爺祈求上天保佑強拆文佳工坊的行動能夠順利進行時,巡防營向工坊內衝鋒的勢頭忽然為之一滯--衝在最前麵的一名把總像是忽然踩到了地上的陷阱,一下子向前栽倒在地,哀嚎不止。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蘭涇的瞳孔就驟然緊縮--一連串嗖嗖的破空聲接踵而至!即使不是久經戰陣,蘭涇也立刻反應過來:那是強弩發射的重箭撕裂空氣的聲音!

    下一秒,一大波箭支幾乎是同時落地,整整齊齊不偏不倚地釘在了文佳工坊大門口的地麵上,一排將近一米長的箭杆好像柵欄一樣準確地把巡防營的士卒擋在了工坊大門外!這個時候,眾人也看得真切:那個倒地哀嚎的把總根本就不是踩中了什麽陷阱,而是正好被一支弩箭從上至下穿透了右腳掌,血霎時間就流了一地!足有兩根手指並在一起那麽粗的重箭像釘子一樣貫通了把總的腳背,直接把他的右腳牢牢釘在地上!這個倒黴的可憐蟲現在完全動彈不得,右腳不能挪位,整個身體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蜷縮在地上,不斷地抽搐著、蠕動著,口中發出斷斷續續的慘叫。

    工坊大門內外,攻防雙方都被這一幕徹底震懾住了。護場隊的漢子們隻是愣了一下,可是剛剛還氣焰囂張的巡防營士卒立馬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失了銳氣—雖然整個隊伍中隻有一個人中箭,可是傷者的哀嚎就像一盆冷水一樣澆滅了所有人的士氣。士卒們開始逡巡、猶豫、麵麵相覷,膽怯像野火一般在人群中飛速蔓延。不管躲在隊伍後麵的軍官們如何嗬斥、抽打,站在前排的大頭兵們無論如何就是不願意往前挪上哪怕一步—即使他們離工坊大門已經如此之近,近到隻要再走一點點就能進到工坊裏麵了!

    廢話,哪個人不惜命啊!即使這些巡防營兵丁全是從街頭招募來的地痞流氓和亡命之徒,他們也全都懂得有命賺錢必須得有命花的道理。傻子都能看得出來剛才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這波弩箭全是神射手發出的!人家想要弟兄們的命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輕鬆,問題隻是人家想不想!剛才這波箭隻是貼著大家的頭皮擦過、然後射傷了一個倒黴鬼,那下一波呢?

    整個巡防營數百號人,就被這麽區區幾十支“校射箭”給震住了。所有人都緊握著手中的武器張皇地四下搜索著,試圖找出這些恐怖重箭的源頭。原本還算井然有序的巡防營隊伍一下子散亂起來,衝擊文佳工坊的勢頭頓時蕩然無存。幾百個人就像沒頭蒼蠅似的攢在工坊大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蘭望在這時適時地轉過頭去觀察文王爺臉上的表情。隻見胖胖的禿頭王爺臉上綻放出無比腹黑的詭異笑容,整個人顯得像一個成功實施惡作劇的頑童。

    穿越者知道,文王爺不惜磨嘴皮子拖延時間也要等來的援軍終於及時趕到了。

    此時,蘭涇的表情顯得無比精彩。他的嘴角劇烈地抽動著,臉色由青轉紅繼而變白,硬木製成的佩劍劍柄都被他的左手握的嘎嘎直響。他發現他自己的直覺竟然是這樣地準--每次隻要他對某件事有了某種不祥的預感,那這件事情就一定會變壞!

    顧不上咒罵那不開眼的老天爺,蘭家二房的少爺強作鎮定,衝著四周高叫:“放箭者是何方神聖?何不現身一見?”

    到了現在,他這個巡防營的都指揮使連箭是從哪裏射來的都不知道!

    四周沒有人回答,文佳工坊的大門附近陷入了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寂靜。

    “我乃陽關鎮巡防營都指揮使、江北參將蘭涇!我巡防營隻是例行公事,不知怎的衝撞了諸位好漢。大道朝天,各走一邊,我蘭家在江北的地界上不敢說一手遮天,可也是有幾分薄麵的!諸位若是報上名號再離去,我蘭家絕不阻攔;可要是諸位就想直接逃之夭夭,那可得掂量掂量--陽關鎮的大街小巷錯綜複雜,說不定諸位走著走著就在裏麵消失了!”

    蘭涇繼續高聲叫著,話裏麵威脅的意思昭然若揭。可是蘭望和李長亭都能聽得出來:蘭家二房的少爺實際上色厲內荏,已經是一隻沒牙的老虎了!

    大門周邊還是一片寂靜。

    蘭二少爺簡直要抓狂了。放了幾十支重箭,傷了巡防營的人,還遲遲不現身。。。等等!

    等等!重箭?

    蘭涇的貼身內衣瞬間被後背滲出的冷汗浸透。

    他的目光向插在大門口沙地上的箭支望去。在那足有新生兒手臂那麽粗的箭杆上,赫然鐫刻著四個篆字:

    “永鎮北邊”!

    幾十支箭杆,一模一樣,全都如此!

    不僅是這四個字,連這些重箭箭羽的顏色都是一致的:像天幕一般的、無比純粹的湛藍!

    還沒等他的大腦繼續運轉,一個渾厚的聲音就從大門西側巧匠街的盡頭傳來:

    “蘭家確實是江北的主宰,可是我的好侄兒,你什麽時候成了江北參將?又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個人就能代表整個蘭家了?!”

    蘭望的眼睛瞬間瞪大--

    還是整齊的藍盔藍甲,還是鋒利無匹的點鋼長矛,還是那整齊劃一的步伐,帶隊的還是那個英姿勃發身影!

    “父親!!”

    上一回蘭望遇刺,是便宜老娘來解的圍;這回蘭望遇險,便宜老爹幹脆親自下場了。

    騎著一匹神俊名駒、盔明甲亮地一馬當先走在隊伍最前頭的,不是蘭家家主蘭豐山是誰?!那緊跟在他身後的、武裝到牙齒的兵士,不是陽關鎮的邊軍精銳還能是哪支勁旅?!

    蘭望一時間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等再轉過頭去看時,祖元和文視理一胖一瘦兩隻老狐狸正在對視著,臉上都露出了邪魅的笑容。

    “合著這兩尊大佛和我的便宜老爹早就認識?”

    穿越者知道: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祖元和文視理這兩個小老兒都認識蘭豐山,交情恐怕還不淺。蘭大少爺原以為蘭家家主和兩個下野的朝中重臣隻是泛泛之交,甚至隻是互相對對方的名號有所耳聞而已。可是現在看來,真實情況完全不是這樣。

    如果用原位麵的一個網絡用語來形容此時蘭涇的心情,那最為貼切的大概就是“內心有一萬隻草泥馬飛過”吧。

    任是這陽關鎮中誰來打斷他的計劃,蘭二少爺都有辦法應付,可來的偏偏是蘭家家主!

    蘭涇感覺五髒六腑內火氣上湧,連腮幫子都抑製不住地像蟾蜍一樣一鼓一鼓的。就站在他旁邊的幾個跟班看的分明:自己的主子好像在表演變臉,黃的白的紅的青的黑的臉譜在短短幾息之間就走馬燈般換了個遍!

    可是就算再氣不過,他蘭二少爺也得乖乖下馬見禮!

    自己年齡雖大,拚爹卻拚不過別人!他的老子可不是蘭家家主,手裏也沒有可以調動陽關鎮五萬邊軍的紫禁兵符。

    一把手和二把手區別就是這樣大,看似隻差一步,關鍵地方卻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侄兒蘭涇,見過叔父!”縱使萬般不情願,蘭涇還是得翻身下馬,單膝下拜。他周邊一眾小廝見主子拜了下去,也趕緊下跪,膝蓋接觸地麵時發出的“啪啪”聲登時響成一片。眾人都齊聲唱喏道:“拜見鎮北邊將軍!”“拜見蘭大人!”

    原本堵在文佳工坊門口逡巡不前的一眾巡防營士卒見到這一幕,更加不知所措。有些人幹脆就徹底愣在了原地,有些人猶猶豫豫地跟著自己的頂頭上司拜了下去,有的人還在那裏四下打探、觀看風向。最最重要的是:絕大多數人都本能地轉向了蘭豐山出現的方向,不由自主地邁著小碎步開始遠離文佳工坊的大門。

    如果把剛才巡城營的大群士卒比作泥石流,那麽起初射在工坊門口的一排箭隻是起到了減緩泥石流前進的作用--蘭豐山的出現,才徹底使泥石流停下了腳步、沉積下來,並讓引發了泥石流的洪水也一起退去了。

    蘭望知道,文佳工坊的危機,算是暫時解除了。

    “侄兒,這麽早就來城西巡視,其勤可勉啊!”蘭豐山皮笑肉不笑地用一句毫無營養的話作為開場白。

    “小。。。小侄愧不敢當!”迫於蘭家家主的威勢和躲在未知暗處的那幾十名弓弩手,蘭涇此時不得不服軟。

    “你執掌巡防營,勤於防務自然是好事。可是今日你行事如此莽撞孟浪,可就有失體統嘍。。。”蘭家家主故意把講話的尾音拉的很長。

    “文佳工坊自落戶城西以來,遵紀守法、誠信經營、從不擾民,當家的文掌櫃也是出了名的寬厚仁德,你今日要強行帶人進入工坊搜查盜匪,可有真憑實據啊?”

    “叔父,小侄收到線報,說有不軌之徒作奸犯科,事後無法脫身,便藏匿於工坊內,小侄正要。。。”

    “不軌之徒?作奸犯科?藏匿於工坊內?”蘭豐山故意作大惑不解狀,直接打斷了誠惶誠恐的蘭涇,“可本帥聽聞,不是有奸惡之徒藏身工坊之內,而是工坊發生了事故,之後還有大膽刁民妄圖趁火打劫、衝擊工坊!”

    根本不給蘭涇分辯的機會,蘭豐山立刻就轉過身來,拖長了聲音問自己周邊的部屬:“諸位,你們說是本帥說得對啊,還是蘭涇公子說得對啊?”

    與文掌櫃相似地,蘭豐山也把“蘭涇公子”四個字咬的尤其的重。

    “當然是豐帥說的對!豐帥說的還能有錯麽?!”站在蘭豐山馬前的一個全副武裝、形似張飛牛皋的黑臉大漢大大咧咧地叫道,“弟兄們,你們說是不是?!”

    “是!是!是!”

    “是!是!是!”

    藍盔藍甲的武士們齊聲怒吼。

    與此同時,原本呈行進陣型的武士們突然變陣,隊伍展開,隱隱對占據了文佳工坊大門口的巡防營眾人形成了包圍之勢。原本直直向上的長矛也緩緩放低,隨時準備放平進行突刺。

    “侄兒啊,你看,這文佳工坊裏分明就沒有藏匿什麽作奸犯科之徒嘛!”蘭豐山一撇嘴一擺手,“既然這樣,還請小侄帶著巡防營移步駐地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蘭涇還有什麽選擇麽?

    “。。。小侄遵命!”

    ‘慢著!”

    蘭涇剛要整隊離去,卻突然又被蘭豐山叫住了。

    “以後在本帥麵前,要自稱‘卑職’!”

    “想要領參將銜,手下至少要有上千戰兵,你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巡防營都統製,自稱參將是不是。。。僭越了?”

    蘭豐山的聲音在刹那間變得無比冰冷,森森殺氣向四周彌漫,聞者無不冷戰連連。

    “還有,年輕人有些誌氣是好的,但是得等你坐上了那頭把交椅,才能名正言順地對外代表蘭家!”

    “。。。是,卑職謹遵豐帥軍令!”

    蘭涇聞此,臉色陰晴不定,嘴角翕動了幾下,但卻不敢繼續抗辯,隻是答應了一聲,然後狼狽地揮了揮手,示意巡防營的士卒列隊離去。站在門口的那些大頭兵們見此情景頓時如蒙大赦,幾個人趕緊七手八腳地把那個被射穿了腳掌的把總硬生生從地上拔了起來,一眾人等灰溜溜地離開了巧匠街。

    巡防營的隊伍都走出了好遠去,蘭望都還能清晰地聽見那個腳上還穿著一支箭的倒黴鬼發出的陣陣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