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謙謙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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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滿堂倒在自己屋子裏,完全清醒過來後,發了很久的呆。
她想不明白怎麽會有人能這麽惡毒,還是被打的人本來做了不可饒恕的事。
她讓新進的丫鬟留意客戶動靜,若梁家喜醒了立刻通知她。
入黑時分,丫鬟終於來稟,說是貴客已醒。
金滿堂吩咐她把雞粥送過去,讓梁家喜先吃一碗再說,自己則換了身幹爽衣裳,換的時候忽然發現有些怪異,怎麽衣裙上麵沾了……夏欣的味道?
他們今天有靠這麽近嗎?
奇怪。
金滿堂甩甩頭,拋開雜念,匆忙吃了晚飯才去了客房。
這時,一輪新月已現,薄雲翩躚半羞半喜,星息微。
金滿堂瞟了一眼,心想古人看到這美景要怎麽吟詩呢?碰到梁家喜這情況,要怎麽麵對呢?
她心裏希望梁家喜並無大惡。
“滿堂丫頭。”梁家喜一看到金滿堂,連忙要下床相見,卻被梁嬤嬤攔住。
“梁娘子,我們大姑娘既然高看你一眼,呼為姐姐,豈有你行禮的。”
金滿堂深以為然,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屁股坐到梁嬤嬤適時搬來的圓凳上,“家喜姐。”
梁嬤嬤笑道:“大姑娘你們慢慢聊,我先出去了。”她一向是個識趣的人。
金滿堂點點頭,看到梁家喜臉上消腫了些,也沒血水滲出了,心裏感激梁嬤嬤細心周到。
待門掩嚴實後,金滿堂忙說:“嚇死我了,不過你別怕,我既然攬下這事,就會保你。”
梁家喜慌忙搖頭,“若你不自報姓名,我都不認得你了。我該死,家福來了次信,其中有一封托我轉交給你,我私心太重,藏起了。”
“然後呢?”金滿堂笑容微僵,說這個什麽意思?
梁家喜泣道:“你哪裏鬥得過於家,我腿腳不便,你差個壯實的婆子送我出去吧,走後門,不要汙了前庭。”
“你怎麽就會汙了前庭?”金滿堂十分不解,這是很嚴重的自賤之詞,殺人不過頭點地,但起碼要讓人知道為什麽死吧。
梁家喜抹了眼淚,仰麵望著雕花格窗,“他們說我毒害丈夫的孩子,人證物證俱全,我已經按了手印,供狀在胡雪青手上。”
金滿堂越聽越不明白,“所以她可以對你動用私刑?”
梁家喜捂臉,肩膀強烈起伏著,好久不哼聲,突然悲呼道:“胡雪青憑這個,要了我兩個兒子到屋裏撫養,我的命根拿捏在她手上,她就是要我死,我也不能反抗呀。”
金滿堂覺得這出戲,比陸鳴的要精彩。
“那你到底說清楚,害沒害胡雪青,就是那個小妾流產?”
梁家喜無力地垂下肩,蒼白地道:“自從她進了門,沒一刻的安寧,使盡手段勾起我與姑翁的矛盾,還有夫婿,又趁我到鋪麵查帳,教唆我兩個孩兒使壞。她好厲害的手段,三歲稚兒給她擺弄成工具,不久我就成了他們眼中盯肉中刺,恨不得我死了。”
“我夫婿還是有些戀舊,時常夜裏與我道歉……”她頓了頓,“大人間那些事,就是那樣,他又說他其實是相信我的,隻是當時逼於無奈才鬼使神差地責難我。”
“後來胡雪青有了身孕,整個人就更加柔弱了,天天裝作受氣包似的,看到我就戰兢恐懼,外人看來我容不下她這個肚子。大半個月前,她滑胎了。正是我聽婆婆的勸,為了緩解僵局,親自頓了安胎的湯送去……你說,這罪我逃得了嗎?”
“公婆要休了我,夫婿以兩個兒子為名,不願意休,卻任她百般折辱於我……我恨他,我不想活了,可是兩個孩子怎麽辦呀,嗚……”
梁家喜痛哭失聲。
金滿堂皺了皺鼻子,忽然站起來衝過去驀地打開門,“表哥!我看到你人影了,還跑!”
“表妹,涼風有信,表哥我閑庭信……”
“信你個鬼,鬼都不信你,趕快來吧,坐屏風外麵就是了。”金滿堂沒心情和他逗樂,覺得他既然偷聽了,那就一起出出主意吧。
章珩隻好入內,坐在屏風下,“那個,梁娘子,我不是故意的,隻是想找滿堂,不想一時失神。”
梁家喜尋思這聲音有些熟悉,忙抹了眼淚,觸及痛處也咬牙不吭聲,咬牙低聲道:“先前是公子幫我逃出來的吧,謝謝公子慷慨。”
金滿堂不悅地揮手,“不用你謝我我謝你了,趕快的,來想個辦法。症結就全在那惡毒的小妾上,她是想幹什麽呀?假如我相信家喜姐,那小妾用自己的肚子想換什麽?休又沒休掉,死又死不去,擱那兒不是紮心嗎?”
她想了想,感覺胡雪青有女皇帝手段的味道,可惜嫁錯郎了。小戶人家鬧什麽鬼,不安生。
章珩在梁嬤嬤出去那刻就來了,確實是想找金滿堂,未想聽到這種醃讚之事,腳步一停躲那兒聽全了。
“其實這事不難解決,前提是梁娘子確實沒下毒。”
他們兩個對梁家喜的說辭,其實都有保留,萬一有下毒,又不是這般說話了,要有顧忌。
梁家喜一聽,激動得差點滾下地,還是金滿堂眼明手快扶住了。“我雖然恨她搬弄是非,壞我家庭,可是她是我點頭允許過門的妾,我早料到她會懷孕產子之事,又怎會加害她,還親自害她呀。”
聽了這席話,金滿堂和章珩覺得梁家喜是個有些頭腦的人,怎麽會給個小妾逼到這地步?
金滿堂疑惑地問:“家喜姐,我說你不是很厲害嗎,怎麽給人打壓到小命差點丟了?”
“家福已經是舉人了,他來信說他老師已經引他入太學,準備參加今年秋闈,我,我便心氣高傲起來,覺得自己也是謙謙君子,不屑與難養的婦人與小人打交道……所以,後來,事情發展得不可收拾,我才知道錯了,可是……哎,怪我自己。”
金滿堂噗哧笑出來,這才是梁家喜嘛。好一會兒才憋住笑,問道:“好了,我相信你。現在你是想和離,還是怎麽樣?”
梁家喜神情頓時變得複雜,一安靜下來,皮肉上的疼痛再次密襲,她握緊了雙拳,“滿堂,會不會連累你?”
金滿堂不以為然地說:“沒事的。我要怕,就不會答應你娘親和兄弟了。”
梁家喜又喜又憂,“他們來了啊,我娘有沒有對你……對不起。”言語間看透了洪氏的本性。
“不提那些不爽快的,你先管好自己。”金滿堂心很大,對於洪氏還真沒有怨恨。
梁家喜咬咬牙,“滿堂丫頭,我不想和離,我想和夫婿、兒子,好好一起過日子。”
金滿堂覺得她這樣想,真是對極了,她那天聽說村裏有個生了九胎還是女兒,而她一生兩個丁,家有小富,不僅在古代,就是現代來說,命非常好了。
“那個小妾你想掃地出門還是如何?”
這關係到她怎麽處置這人,又好奇問:“你不是可以賣了她嗎?妾如奴啊。”
章珩立刻糾正:“表妹聽誰瞎說的,這小妾又不是買來的家奴,怎可隨意發賣,別聽那些無知婦人瞎說糊了腦袋。”
金滿堂揚眉稱是,一副受教的樣子,“依表哥之見?”
章珩為了表示自己善計謀,馬上表示此事交給他處置。
金滿堂不樂意,“你男人大丈夫去和那種惡毒小人打交道幹什麽,我去得了。”
章珩擠眉弄眼道:“我乃大才,隻需坐陣中帳,既可指點天下,表妹等著吧。”他胸有成竹,說完已是站起,“話說,表妹,我今日可沒吃到爆炒小河蝦呢。”
金滿堂心想上次她教大廚炒這味藥時,章珩可以連蝦須都吞了下肚,今日怎麽就沒吃上了?連忙眨了眨眼笑道:“表哥好好辦正事,我明日親自下廚給你炒一份獨食。”
“一言為定!”章珩伸出右手與金滿堂擊掌。
他走後,梁家喜已經睡著了。金滿堂俯身細看,覺得這男人真是不能輕易納妾,可惜古代的女人了,做正妻拎不清是個悲劇,淪落小妾,大多不幸。
媽個蛋,將來我看中的人要敢納妾養外室,我打殘他丁丁。
金滿堂這樣一想,心裏就舒服了。
清蓮酒家有午市,晚市,兼營茶點,但沒夜市,所以在戍時初就打烊。
金滿堂去到鋪麵時,眾人已經在刷地。小花和掌櫃在清點銀兩,夏欣坐那兒,安安靜靜地閉目養神。
月光抹在他臉上,好像塗了一層胭脂的白牡丹,清麗出塵。
金滿堂輕咳一聲,方才收回視線。
小花忙抬頭,見是她,立刻迎上前,高興地說:“大姑娘,今個兒營業額有四十兩銀子!夏公子還幫人訂了兩個特級湯,一個是明日中午送,一個是明日傍晚送。”
金滿堂小心肝微顫,搓搓手,坐到夏欣旁邊才問:“小花姐,這是有賺了吧?”
小花笑道:“送出去的食材統共價值二十八兩,盈餘十二兩,就算扣除各項開支,也是賺的。總帳要月底結算呢。”
金滿堂上下打量小花一轉,“小花姐,你倒是懂,要不你好好跟帳房學,以後做他副手,等他不幹了或者退休,你就接棒。”
小花眉開眼笑,仿佛有用不完的勁兒,“好哩,我學著,等你……可是我比較想當掌櫃的。”
掌櫃一聽,警惕地探頭,唯恐金滿堂答應了將自己辭退。他今天可是忙得不得了,全靠一盅黃芪黨參湯吊著氣,而且是免費的,他也想養生呢。
金滿堂慷慨地笑道:“好,咱們努力開分店,到時就交你管。”
小花高興得絞起雙手。
夏欣左眸張開一條縫,出奇不意地說:“等這家店打開名堂,我們把臨安府拿下。”
心真大。金滿堂覺得聽聽就算了,可是心又像貓撓似的癢起來。
“好,目標很好。”她與小花相視一眼,大家都咯咯笑開了。
小花還有事情要做,也就去忙。
夥計合上門時,突然有一個家丁模樣的少年上前敲門,怯生生地道:“店家,麻煩做份點心好嗎?外帶呢。”
“官官,”夥計累癱了,但還是保持笑容,“我們打烊了。”
“可是,”少年囁嚅著,都知道打烊後就不做菜了,爐火全息,“麻煩幫幫忙,我家小小姐生病好幾日,隻進了點粥湯,下午貴店的黑芝麻糕倒是吃進了兩份。現在她喝了藥,一直說餓,要吃呢,求求你們了。”
夥計也很想幫忙,可是下午糕點拚盤也是免費的,李阿婆都累了,晚市前就歇了手,現在老人家估計睡下了吧。
“沒人……”
“讓他進來。”金滿堂突然開了口。
夥計為難的神情立刻轉為恭敬,忙開側身讓少年入內。
金滿堂指了前麵那桌,“你坐,隻此一次,下不為例。若要是吃,多買些備著,這天時又不會壞。”
“誒,姑娘說得對。”少年忙作揖。
金滿堂往後廚走去,小花連忙捊袖子跟上,後來夏欣跟了過去。
為了讓糕點不沾油煙味兒,金滿堂特地在廚房左邊挑了一間廂房做糕點室,還給李阿婆配了一個伶俐的丫頭打下手。
金滿堂雖然很久沒動手做糕點,可是手法一點都沒生疏,因李阿婆準備了黑芝麻漿,她隻雖要把荸薺粉做成生熟漿,再調好漿液和放入適當的白糖,然後放進爐裏蒸。
為了快速,她準備拿小盤蒸。
如果是現代的話,要加入椰汁、牛奶,會更加濃香爽滑,可惜她牛奶下午用完了,椰子也沒存貨,空間倒是有。
金滿堂借故上廁所,進了空間取出椰子肉,研磨成漿倒進荸薺那盤中,用力攪拌,待她弄好水也開了。
大火蒸半刻鍾就好。
金滿堂望著沙漏,火候未到,已聞香氣四溢。
小花肚子打鼓,金滿堂肚子敲鑼,就連夏欣也咕了幾聲。
把黑芝麻千層糕打包妥當交給少年結帳後,金滿堂伸伸懶腰,覺得大家都要歇息了,便道:“小花你去睡吧,掌櫃的你趕緊回家,明日巳時再來。”
掌櫃的突然抬起頭來,緊張地對金滿堂道:“好姑娘,那個小廝好像是黃家的……”
金滿堂擺手,“什麽黃家藍家白家,回家才是最緊要的,我可累了。”
小花白她一眼,“滿堂小潑皮,喝了就睡,你累啥,夏公子才累呢。”
夏欣覺得金滿堂說得對,小花也很對,可是金滿堂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態令他心裏很不舒服,他走到櫃台,認真地對掌櫃說:“掌櫃的,勞你走一趟打聽打聽,有什麽事直接去陳宅找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