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冬日飛雪 縞素漫天

字數:13193   加入書籤

A+A-




    書接上文,上回書說到朝堂之上賢王殿下巧言對質,盛怒之下兵部尚書轉手他人,出皇城突聞驚天噩耗,入府邸瞬息撒手人寰。這才引出義寧坊賢王殿下泣血扶靈,長安城大唐陛下披麻戴孝。

    聞聲而來的孫思邈見此情景,趕忙衝進屋內握住賀拔夫人的手腕仔細號了號脈,突然跪在了楚墨風麵前,“殿下,老夫無能,沒有治好老夫人的病,老夫有愧於您啊。”

    聽到孫思邈的聲音,楚墨風這才止住了哭聲,抹了一把眼淚,將對方攙扶起來,緩緩地搖了搖頭,而後像是怕打攪到賀拔夫人一樣輕聲說到“藥王不必如此,這一切都是命,母親大人走得很安詳,至少您沒有讓她痛苦的走,在此本王還要謝過您。”話音一落楚墨風身子向後一撤,恭敬地對著孫思邈施了一禮,孫思邈見狀長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房間。

    起身之後楚墨風對著門外依舊哭泣不止的高良娣和楊昭懿說到“大姐,吩咐下人們把紅燈籠、紅蠟燭盡數撤掉,全部換成白的,大門口掛好白色的挽聯,你親自去購置一套最好的壽衣和棺槨;嫂嫂差人去通知兩位兄長,放下手頭所有的事火速回來,另外吩咐下人去賢王府報喪,通知那邊做好準備,我在這陪著母親大人就好。”

    二人聞言機械地點點頭,按照楚墨風的吩咐轉身下去忙活去了,待二人離去之後,楚墨風吩咐下人打來一盆溫水,取了一方潔淨的布子,仔細地為賀拔夫人擦拭著麵容,手下的動作宛如自己的母親,第一次為尚在繈褓中的自己洗澡那般輕柔,“母親大人您知道嗎,孩兒今日又被委任為兵部尚書了,本想著趁著陛下下旨大婚之時,好生陪陪您,但是”說到這楚墨風眼角的淚水再度滑落,抬手輕輕地抹了一把,楚墨風輕聲說到“算了,不說這了,有個秘密,或許您還不知道,應該說除了孩兒,所有人都不知道。”說到這楚墨風俯下身子,附在賀拔夫人的耳畔低聲耳語了一番,隨即抬起身緩緩地跪在床榻前,“孩兒感謝您給了我第一次的生命,也感謝您讓我有了對家的思念,盡管孩兒始終在外奔波無法在您身邊盡孝,但是您始終沒有埋怨孩兒,下輩子希望還能做您的兒子。”話音一落楚墨風不住地對著賀拔夫人的遺體叩著頭。

    消息傳給了高弘德和高表仁,二人聞言呆立當場,隨即緩過神來發瘋一般地向著高府跑去,而這邊高府的下人來到了賢王府內,見到了大王妃史寒霜,眼見高府下人前來,並不知情的史寒霜趕忙問到“不知是不是老夫人有事傳喚?煩請回去稟報老夫人,我等這就前去。”

    誰知對方緩緩地搖了搖頭,還未開口眼淚先落了下來,“啟稟大王妃殿下,是賢王殿下吩咐小人前來的,老夫人已於方才歿了,殿下讓賢王府這邊準備好一應事宜,小人還得回去幫忙,請恕小人告辭了。”說完對著史寒霜施了一禮,轉身匆忙離開了。

    似乎是被對方這番言語所震驚,史寒霜當即癱坐在椅子上,胸口不停地起伏著,一旁的沐沐見狀趕忙奉上熱茶,緩緩地灌了一口之後,史寒霜這才反過勁來,當即起身對著沐沐說到“本王妃先去換衣服,你去通知各房披麻戴孝院內等候;另外告知靈兒,以最快的方式通知婧妍火速回京;待我們前往高府時,差人通知竇家以及本妃母家;而後你親自去宮中傳信;命令昭昭監督王府內,換白燈籠、白蠟燭,掛挽聯準備一切發喪事宜;沫沫和依依去街上最好的鋪子購置花圈以及一切物件;讓芊芊去長安城內請最好的法師前來為老夫人誦經。”連續幾道命令發完,史寒霜失魂落魄地向著內室走去,一旁的沐沐見狀抹了抹眼淚,轉身向著屋外跑去。

    莫梓瑤的房間內,正在調配藥劑的莫梓瑤,聽完沐沐的話,手腕突然一抖,手中的秤突然掉落在地,裏麵的中藥當即四散開來,信手推了一把同樣呆立的昭昭,後者趕緊跑了出去。

    屋內正在閑聊的李玉湖和花靈兒,眼見沐沐突然闖了進來,麵色有些不悅,正待開口嗬斥,卻聽對方嘰裏咕嚕地說了一番,聞言李玉湖當即哭了出來,摘下腰間的腰牌塞給了沐沐,李玉湖推著對方向外走去,“持腰牌入宮,將此事稟報給我皇兄,至於剩餘人本王妃去通知就好。”

    而花靈兒則是麵無表情地站了起來,緩緩地向著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還未到門口人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隨行的依依正待上前攙扶,卻見花靈兒擺了擺手說到“不用,你快和沫沫按照吩咐前去準備,本妃回去給婧妍傳信,隨即更衣前往高府。”

    兩個小丫鬟點了點頭,趕忙向著賬房跑去,回到屋內花靈兒取來一隻信鴿,親手將字條裝好,而後來到院內將信鴿向著空中一擲,趕忙回屋更衣。

    而收到消息的妲彩和龍思妍,眼神中流露出無盡的悲傷,雖然已經到了大唐好幾日,龍思妍卻始終沒有和楚墨風一起去拜見過賀拔夫人,而妲彩除了當年在楚墨風的葬禮上與賀拔夫人匆匆見了一麵,至此也未曾再見,此刻聽聞對方過世,心中複雜的心情湧上心頭,二人趕忙喚過府裏一名下人,索要了兩身孝服,換好之後便站在正廳前額院內等候史寒霜出來。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眾人已然在院內集結完畢,六個人皆是一身縞素離開了賢王府,緩緩地向著高府方向走去。而賢王生母過世的消息,也自賢王府內傳出,瞬間傳遍了長安各處,文成商號內正在撥弄算盤的璿璣,聽到消息之後怔在原地許久沒有說話,內室裏走出一位一身黑紫色冬衣,手中拿著一盞精致茶杯的女子,麵紗下的朱唇輕啟,“茶煮好了,歇一會兒進來喝茶吧?”接連喊了三遍不見對方應聲,女子當即走上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一臉關切地問到“璿璣,怎麽了?方才我聽到外麵亂哄哄的,莫不是這長安城出了什麽大事?”

    聽到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璿璣瞬間癱坐在地上,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羅刹,二夫人過世了。”

    話音一落,隻聽‘啪’的一聲,那名被喚做羅刹的女子身形一顫,手一抖瞬間將茶杯跌落在地,隨即輕聲說到“你去通知青璃,我通知諦聽他們,身為高大人的部屬,主母故去我等必須要送最後一程的。”

    璿璣聞言點了點頭,強撐起身子緩緩地向著內室走去,過了片刻兩隻信鴿衝天而起,向著不同的方向振翅疾飛。

    娘子關內,鑒於頡利部已然覆滅,然而其部下餘孽依舊橫行在北地以外,時不時地喬裝蒙混進入中原腹地肆虐一番,雖然規模不大,但是卻讓人極度反感,而自從竇婧妍到來至今,或許是延續了以前平陽昭公主李秀寧的作戰習慣,竇婧妍在接過娘子關的指揮權之後,並不是一味地固守,反而率部主動出擊,一時間橫行在娘子關附近的突厥餘孽頃刻間煙消雲散,這一日竇婧妍才巡視完關內防務回到書房,信手倒了一杯茶正待灌下,隻聽門外傳來楊琳的聲音,語氣中似有些忐忑和惆悵,“側王妃殿下,京城急報。”

    “拿進來吧,估計是北地一帶又有異動,待本將軍看過之後再行商議。”茶水灌下,竇婧妍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是並未聽出對方語氣有異。待楊琳走進來之後,發覺對方眼中含淚,本想著先詢問一番,但是念及軍情緊急,趕忙接過字條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老夫人亡故,速回!靈兒!’幾個娟秀的字體,常年生活在一起,竇婧妍當然熟悉花靈兒的筆跡,半晌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薄薄的字條好似有千鈞重量,竟然讓竇婧妍雙手不停地顫抖起來。

    半晌,竇婧妍緩緩地站起身,用顫抖的語氣說到“楊琳,傳令下去交割防務,你我速速動身回京,快去!”最後的‘快去’二字,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待楊琳轉身離去之後,竇婧妍身形一泄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另一方麵,長安城皇宮內,正在上午朝的李世民,此刻坐在龍椅上,津津有味地聽著下麵大臣的匯報,此時門外快步走進來一個小黃門,附在王德耳畔低聲說了幾句,後者聞言眼神中閃爍出一片驚訝之色,緩緩地點了點頭之後,王德趕忙示意對方離去,然而小黃門離去的背影,還是被李世民用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待下方大臣匯報完,李世民側身說到“王德,方才那人來說了些什麽?朕看你神色有些慌張,莫不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

    王德聞言緩緩地跪在了地上,“啟稟陛下,方才賢王府差人前來傳信,老夫人亡故了。”話音一落,李世民‘蹭’的一下站起身來,有些驚慌失措地說到“消息確準嗎?”

    發覺李世民的神色有些不對,原本正要起身的王德,再度跪了下去,“啟稟陛下,老奴怎敢欺瞞陛下,方才前來傳信之人乃是王府王妃殿下的貼身侍女,據悉賢王此刻已然在高府了。”

    “退朝,退朝,今日午朝連帶明日後日接連三日早、午朝全停掉,命禁軍全體換明光鎧,騎白馬,槍紮白花待命。”語氣急促地下了一道命令之後,李世民望著殿內眾臣說到“刑部尚書李道宗、工部尚書段綸、民部尚書戴胄以及吏部尚書高士廉四人,速速回府更衣,與朕前去吊唁,禮部尚書豆盧寬速去與本部人員商議追封一事,不得有誤,其餘諸位愛卿如若有與賢王交好者,自行前往義寧坊高府,王德隨朕前去更衣,退朝。”話音一落李世民急匆匆地向著後殿走去,而被點到名的四部尚書不敢懈怠,匆忙離開了皇宮返回府邸,而禮部尚書豆盧寬也轉身離去,朝堂內一眾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即依次魚貫而出。

    與此同時,杜陵縣內緩緩地駛出一輛馬車,車內一名雍容華貴的老婦人在丫鬟的攙扶下,不停地催促著趕車的馬夫,長安城似乎在這一瞬間再度活絡起來,各坊內或多或少都有府邸有馬車駛出,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指向了義寧坊。

    義寧坊內,自坊門起整個坊內一片縞素,高府之中操勞一輩子的賀拔夫人,此刻麵色安詳地躺在棺槨之中,披麻戴孝的楚墨風,領著高弘德和高表仁二人跪在賀拔夫人的棺槨前,機械地往麵前的火盆內添著紙錢,三人身後則是高良娣領著兩位弟媳,早已哭得梨花帶雨,房門外長安城那些有名的僧人盡數到場,此刻安靜地坐在蒲團上,雙眼閉合不停地誦念著《地藏經》,單調的木魚聲,伴隨著喃喃的誦經聲,讓人聽了心裏一揪一揪的。

    高府大門外寬敞的路上,此刻陸續停下了數輛馬車,當先一輛華貴的馬車上,還未等車板上的人取過踏板,車廂內的人早已迫不及待地掀開簾子,一個箭步躍了下來,不顧身旁人的攙扶,快步向著高府內跑去,而此時史寒霜等人皆是一身縞素,跪在了高良娣等人身後,隻覺得身後似乎是衝進來一人,待史寒霜回頭一看,驚訝地捂住嘴低呼一聲‘陛下’,似乎是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詞語,楚墨風這才緩緩地回過頭,正待開口說話之際,隻見身穿黑色團龍服的李世民徑直上前,來到楚墨風身旁一撩衣袍緩緩地跪了下來,見此情景楚墨風趕忙輕聲說到“陛下,這可使不得,按禮製您能跪皇太後,但是不能跪臣弟的母親的。”

    似乎是沒有聽到楚墨風的勸阻,李世民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恭敬地對著賀拔夫人的棺槨行了三次頓首禮,“老夫人,二郎來晚了。”三個頭叩完之後,李世民緩緩地對楚墨風說到“你是太上皇的義子,你高府一脈連同楚府一支,已然納入宗親名錄中,故而朕今日跪拜的是親人,不是臣子的家人,那些禦史願意如何說隨他們去吧,皇室之事哪裏輪得到他們指手畫腳的。”

    楚墨風聞言歎了一口氣,側過身對著李世民行了一個稽首禮,二人據這樣跪在最前列,緩緩地往火盆裏添著紙錢,門外前來吊唁的賓客,一見當朝陛下也恭敬地跪在棺槨前,原本欲行的空手禮的眾人,紛紛一撩衣袍,改為了頓首禮,見此情景府內瞬間哀號聲一片。

    或許是被這情景所感動,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花,不消一個時辰,天地間覆蓋了一層厚重的白色,好似老天爺為這位老婦人送上了一條幅員遼闊的挽聯。

    而就在高府發喪的第二日,兩騎快馬自金光門飛馳而過,守城士兵見狀也不敢阻攔,待二馬飛馳而過,守城士兵這才露出頭忿忿地望著前方。

    兩匹馬竄入義寧坊之後,徑直來到了高府門前,未等胯下戰馬停穩,馬背上的人翻身下馬,急匆匆地跑進了高府,眼前當先一人到來,前來吊唁的賓客趕忙引著此人向著停放棺槨的房間走去,一進門隻見此人重重地跪了下來,滿麵淚痕不住地叩著頭,身後隨行的那名年輕女子見狀,一言不發的也跪了下來。

    連續在屋內待了兩天兩夜的楚墨風,聽聞身後有異動,有些木木的轉過身,待看清二人的麵容之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到“婧妍和楊琳回來了?”

    “啟稟殿下,妾身回來了,請恕妾身鬥膽,將琳兒也帶回來了。”俯身在地上,竇婧妍始終未曾抬起頭來,身體隨著抽泣不斷地顫動著。

    跪在一旁的楊琳聞言,唯恐楚墨風遷怒竇婧妍,淚眼婆娑地說到“殿下,此事不怪婧妍殿下,末將一顆心始終在殿下身上,驚聞老夫人身故,末將厚顏前來給老夫人上柱香,過後便返回娘子關。”話音一落,楊琳起身取過三支香湊著粗如兒臂的白色蠟燭緩緩點燃,恭敬地對著賀拔夫人的棺槨鞠了三個躬,輕手輕腳地將手中的三炷香插在香爐內,轉身就要向外走去,誰知卻被楚墨風一把拽住,強行將楊琳拉到自己身邊跪下,楚墨風緩緩地說到“母親大人,孩兒身邊這個小妮子,跟孩兒兩情相悅,但是始終在娘子關鎮守,今日回來給您上香、敬茶。”

    話音一落楚墨風轉身對竇婧妍說到“去吧,將思妍和妲彩喊來,吩咐人準備三杯茶來。”後者聞言麵色一怔,而後了然於心地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一身孝服的史寒霜端著一個托盤,領著龍思妍和妲彩走了進來,向著二人使了個眼色,二人趕忙跪在了楊琳旁邊,將托盤上的茶杯一一舉起,隻聽楚墨風輕聲說到“母親大人,孩兒今日讓三個丫頭給您敬茶了,這杯茶喝了之後,咱們可是說好的,給新兒媳婦的見麵禮您可不能吝嗇。”伴隨著低沉的說話聲,楚墨風眼中的淚水不住地流淌出來。

    隻見高良娣緩緩地走了進來,站在了楚墨風的身側輕聲說到“新婦敬茶”話音一落隻見楊琳、龍思妍和妲彩三人,將手中的茶杯恭敬地舉過頭頂,淚如雨下地齊聲說到“婆婆在上,兒媳婦楊琳(龍思妍、妲彩)給您敬茶了。”話音一落三人緩緩地將杯中的茶水倒在了賀拔夫人的棺槨麵前。

    從懷中摸出三個繡著金絲線的小包,依次遞給了楊琳三人,拆開布包三人才發現,三隻翠到泛綠的鐲子靜靜地躺在布包內,此時高良娣依次為三人戴上,而後緩緩地說到“此前母親大人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特意囑咐我準備了三隻玉鐲,說是將來給小四的新媳婦的,今日我代表母親大人問你們三人一句話,既然戴上了鐲子,就意味著此生入了高府的門,日後要夫妻相敬如賓,恩恩愛愛,你們能做到嗎?”

    細細地摩挲著手腕上的鐲子,三人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能做到。”

    隨即高良娣點了點頭再度說到“小四,這句話也是問你的,此生無論貧窮還是富貴,都要相互扶持不離不棄,你們能做到嗎?”

    四人聞言齊聲喝到“能做到。”

    話音一落高良娣對著四人高聲喊到“新人叩拜高堂。”

    話音一落楚墨風與楊琳、龍思妍、妲彩四人齊齊地對著賀拔夫人的棺槨叩了一個頭,伴隨著高良娣一聲‘禮成’,緩緩地直起了身。在場眾人見狀無不轉身暗自垂淚。隨即高良娣差人喚來楊昭懿,將楊琳三人攙扶出去,而後隻見高表仁和高弘德二人領著高氏一門的下一代緩緩地走進來跪在了楚墨風身後。隨即高良娣自袖口內摸出一卷紙筒,緩緩地展開輕聲說到“我高氏一族源於渤海蓚縣,曆經三十七代皆為布衣,直至第三十八代的元賓公時起,仕東魏,位諫議大夫。大統六年,避讒棄官奔西魏,獨孤信引賓為僚佐,賜姓獨孤氏。三十九代昭玄公入仕隋,位至左領軍大將軍、宰相、太常,高氏一族無論入仕或是為民,始終秉持心中道義,然開皇年間突遭變故導致家道中落,第四十代長子盛道不幸身故,二子弘德、三子表仁隨嫡母賀拔氏輾轉返回蓚縣祖宅,四子文成流落民間,長女良娣承蒙搭救得以生還,至此人員離散,索性蒼天有眼,四子文成曆經磨難終成大器,高氏一族得以恢複昔日榮光,今日嫡母賀拔氏亡故,當著第四十代及第四十一代諸子麵前,高氏一族第四十代長女高良娣代為宣布,自今日起高氏一族族長由四子文成接任,此消息會在扶靈返回蓚縣之時告知蓚縣高氏其餘族人。”

    說到這高良娣將手中的紙筒遞給了楚墨風,“小四,從今日起你身上的擔子加重了,這是父親大人當年做出的決定,希望你能夠肩負起振興高氏一族的重任。”

    緩緩地點了點頭,楚墨風站起身對著身後的眾人說到“我高氏一族,上無愧朝廷,下無害百姓,諸位日後需持身正,修德行,明日高氏一族集體扶靈返回蓚縣。”話音一落楚墨風突然兩眼一黑,緩緩地癱在了地上。一時間靈堂內眾人亂做一團,高弘德和高表仁二人,趕忙將楚墨風抬到了旁邊屋內的床榻上,隨後便有下人端來茶水、濕布子,而高良娣則是親自請來了前來吊唁的孫思邈,輕輕地為楚墨風號了號脈,孫思邈輕聲說到“諸位請放心,殿下隻是因為心力憔悴,體力不支昏過去了,待老夫開幾副安神靜心的藥,給殿下煎服,明日就能恢複了。”

    話音一落,隻聽門外傳來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老伯伯,大英雄怎麽又昏過去啦?”眾人循聲望去,門口處身著縞素的丹陽公主李玥,氣喘籲籲地領著一個小姑娘站在門外,眼見丹陽公主到來,眾人紛紛起身行禮,隻見對方緩緩地擺了擺手,對著高良娣輕聲說到“阿姐,帶我和不悔去上柱香吧。”

    高良娣見狀起身走出了門外,低聲說到“長安距丹陽路途難行,你母女二人一路趕來,卻是辛苦你們了。”

    隻見李玥素手一抬,皓腕上儼然點綴著一抹翠綠,“阿姐,畢竟玥兒也是高家的兒媳婦啊,婆婆亡故身為兒媳的定然要前來上香叩拜的。”

    瞥見那抹翠綠之後,高良娣這才想起,當初楚墨風下葬之後,賀拔夫人是親手將鐲子戴在了李玥的手上,也算是給了對方一個名分,出神之際已然來到靈堂前,隻見李玥領著不悔緩緩地走了進去,當先跪下之後,對著一旁的不悔說到“不悔,給你祖母跪下。”

    懂事的不悔脆生生地跪了下來,而後喃喃地說到“人家還想著您做的好吃的呢,您不在了以後不悔回京城,誰再給不悔做好吃的啊?”話音一落小臉一皺,當即嚎啕大哭起來。

    一旁的李玥取過三支香,恭敬地點燃,恭敬地施禮,恭敬地將三支香插在香爐內,門外原本已然有些消散的雪花,此刻再度飄灑起來,紛紛揚揚地大有轉為鵝毛大雪的趨勢。府內前來吊唁的賓客早已離去,高府內眾人都已轉入屋內靜靜地守著,李玥與隨後而來的楊琳、龍思妍和妲彩四人跪坐在靈堂內,一言不發地添著紙錢,盆內的火苗忽明忽暗,將四人的影子映照在牆上顯得那麽的迷離,而楚墨風的房中,柳非煙和蕭若蘭二人一左一右守在床榻前,至於府邸內一眾不良人早已藏好身形,唯恐有心懷不軌之人趁著這個機會前來搗亂,然而令眾人沒有想到的是,高府周圍的幾座宅邸,早已被李世民下旨臨時征用,內裏駐紮了五十名禁軍以及一百名金吾衛,為的就是提防有人借此生事。

    是夜,待賓客散去之後,靈堂內分成兩排跪著三男三女,六個人手中恭敬地握著三炷香,當中一人對著賀拔夫人的棺槨說到“夫人,想當初我們六人應高大人的指示,將您與小公子分開,這些年我等心中總有不忍,索性小公子闖出了一番天地,我等也總算沒有辜負高大人的囑托,此番聽聞夫人亡故,我等六人前來懇請夫人,如若見到高大人,請替我等轉達一句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君之所托,終生不負。”話音一落六個人齊齊地對著賀拔夫人的棺槨拜了下去,隨後將手中的香一插,趁著夜色起身離開了高府。

    適逢高府辦白事,為了方便前來吊唁之人進出,李世民特意下旨明監門衛解除宵禁,長安三門大開,晝夜安排人值守,故而六人離開高府之後,迅速返回了位於東市的文成商號內,緩緩地點燃幾支蠟燭,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內瞬間有了光明,隨即六人圍坐一團,小聲地商議著什麽。

    漫天的大雪飄灑了一夜,似乎是因為雪夜道路難行,這一夜長安城內寂靜無聲,而此前昏迷的楚墨風,卯時未到就已然轉醒,望著床榻邊早已熟睡的柳非煙和蕭若蘭,楚墨風不免會心一笑,晃了晃有些迷糊的腦袋,楚墨風徑直下床緩緩地來到了房外,此刻大雪早已停止,略微活動了一番腰身,楚墨風腳踩廊柱一個燕子鑽雲上到了屋頂,放眼望去長安城內銀裝素裹,正應了前些日子在民間流傳的一首詩所描繪的一般;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然而高府的這抹白卻與整個長安城的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長安城的白寓意著瑞雪兆豐年,而高府的白卻彰顯著淡淡的憂傷,緩緩地從屋頂飄落,楚墨風來到了靈堂內,恭敬地給賀拔夫人上了一炷香,卯初時分高府眾人早已開始忙碌起來,楚墨風就這樣怔怔地站在靈堂內,滿臉不舍地望著棺槨中的賀拔夫人,直至高弘德走進來通知到了時辰,楚墨風這才緩緩地點了點頭,親手將棺槨的蓋子蓋上,隨後就見八名身強力壯的漢子走了進來,一邊四人緩緩地抬起了棺槨,向著府邸大門走去。

    待棺槨緩緩地放在了裝飾好的馬車上之後,楚墨風、高弘毅、高表仁以及高良娣四人分乘兩輛馬車跟隨靈車向著春明門方向走去,而其餘家眷以及賓客,則是緊隨其後,當先引領靈車的人,此刻輕聲哼起了漢代的挽歌《薤露》和《蒿裏》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蒿裏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悲傷婉轉的挽歌,隨著眾人的合唱漸漸地響徹在長安城內,眾人一路抽泣著將楚墨風等人送至春明門處,望著前來送行的眾人,楚墨風跳下馬車,緩緩地對著眾人行了一個空手禮,“本王感謝諸位前來為老母親送行,此番前往蓚縣老家,三個月之後便會返回,萬望諸位勿念。”

    話音一落,楚墨風轉身跳上馬車,對著前麵的靈車低聲喊到“啟程了。”車路再次轉動,壓在地麵的雪上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三輛馬車緩緩地駛出了春明門,前來送行的人自覺地分列兩側,身後五十名身著明光鎧,手持紮著白花的長槍,胯下清一色白馬的禁軍,緊隨楚墨風的車隊之後,一同向著蓚縣方向駛去,鑒於此番隻有高家四子護送賀拔夫人的靈柩返回蓚縣,為了保證眾人的安危,李世民特意調集了五十名禁軍隨行,這些人收到的命令是,賢王一行何時從蓚縣返回,隨行禁軍才得以一同返回。

    待楚墨風等人的身影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前來送行的李世民轉過身對著身後的大臣們說到“諸位臣工,賢王暫時返回故裏了,朕雖然因為失去了一位慈祥的長輩而心中感傷,然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一日無臣,諸位今日且返回府邸修整一番,明日早朝按例正常上朝,至於賢王兼任的兵部尚書一職”說到這李世民在一眾朝臣的身上來回打量了起來。

    此事如若換做平常之時,那些心中有想法的朝臣,早已興奮地抬起頭,用懇切炙熱的目光與李世民對視,兵部尚書啊,如此有誘惑力的官職,這可是掌管天下兵馬調配的主事人啊,放眼大唐曆任兵部尚書,無論是屈突通、楚墨風還是李靖,哪一個都是手握重兵征戰四方的人物,故而一眾武將對於兵部尚書一職早已垂涎許久,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自從前任兵部尚書潞國公侯君集意圖煽動西南各部作亂被免職之後,眾人才發覺原來這個兵部尚書一職並不是那麽好做的,況且加之現在繼任者因白事暫時離任,一眾朝臣紛紛低下頭去,唯恐被李世民選中。

    思量了許久之後,隻聽李世民緩緩地說到“道宗,賢王扶靈回鄉三月後才回,你與賢王平素交好,這期間他的差事你暫時接過來,待三個月之後賢王回京,你在與他辦理好交割手續。”

    話音一落,人群中被點到名字的刑部尚書任城郡王李道宗,閃身出來向著李世民施了一禮說到“臣謹遵陛下旨意,定然不會辜負陛下的厚愛。”

    管刑名的兼著管兵,眾人聞言不免有些詫異,這陛下莫不是糊塗了,掌握天下刑名的李道宗,自繼任以來做事規規矩矩一絲不苟,然而有時卻因為麾下人手不足,難免顧此失彼,此番臨危受命兼任兵部尚書,這讓那些心懷不軌之人不免有些顧忌,然而這些人並不知道,所謂的天下刑名,早已由刑部轉到了不良人處,而今的刑部和大理寺皆以不良人公所馬首是瞻,至於兵部,大唐十道下轄州府士卒,靠近四方邊境的府兵皆聽命於楚墨風,另一半較為集中在腹地的,則是由李世民直接調配,故而縱然侯君集能夠煽動西南各部叛亂,李世民和楚墨風二人一聲令下,各府道士卒按兵不動,屆時叛亂未除,君臣二人也能以此降罪於侯君集,隻不過這些事除了楚墨風和李世民之外,其餘人皆不知情罷了。

    圍在春明門附近的眾人漸漸地散去,史寒霜等人也返回了高府,原本歡聲笑語不絕於耳的高府,經曆此事之後已然是愁雲滿布寂靜無聲,府內的一眾仆人早已將府邸上下收拾一番,此刻正站在院內,等待有人來宣判眾人的命運,誰知待史寒霜等人返回高府時,並未遣散眾人,反而是給眾人漲了月錢,並好言安撫眾人在高良娣回來之前,暫時前往其餘三座府邸做事,待高良娣返回之後再回到高府,眾人得知不會被遣散,且又漲了月錢,心中高興之餘卻又有些悲傷,隨後在史寒霜的調配下,三個府邸各自帶著高府的仆人離開,隨著高府的大門緩緩地閉合,史寒霜等人各自向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回到賢王府之後,史寒霜先去安撫了一番自己的母親杜夫人,親家母過世,杜夫人不顧路途遙遠馬不停蹄地趕來,幾度哭暈過去,無奈之下史寒霜隻得命其貼身丫鬟在賢王府負責照拂,待楚墨風等人離開長安城之後,母女二人才得以相見,一見麵史寒霜不顧形象地撲進了杜夫人的懷中放聲痛哭起來。

    見此情景杜夫人麵色凝重地說到“你的婆婆不在了,以後墨風身邊就少了一個說知心話的人,你身為賢王府的大王妃,待墨風回來之後,定要多陪陪他,開解他,明白嗎?”

    緩緩地點了點頭之後,史寒霜這才收住了眼淚輕聲說到“母親大人要不要搬回長安城住?這樣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不必了,在杜陵住習慣了,長安這塊傷心地,為娘的是不願意回來了。過些日子道路積雪化開,為娘的就啟程返回杜陵去了。”緩緩地搖了搖頭,杜夫人長歎了口氣,“你婆婆這輩子苦啊,原本嫁給了高老頭生了墨風那小子,按理說太常的夫人,這輩子就應該享盡榮華富貴了吧,卻偏偏遇到文、煬二帝,家道中落慘遭橫死,你婆婆硬是咬著牙帶著兩個不是己出的兒子,在蓚縣堅強地活了下來,後來墨風那小子硬是在大唐闖出了名堂,好了,按理說應該享福了吧?結果貞觀四年墨風突然亡故,雖然後來死而複生,但是那一刻的喪子之痛,隻有她自己能夠體會,這人啊,經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後,心智堅強了,但是身體就一點點地垮掉了。”

    說到這杜夫人止住了話頭,溫柔地撫摸著史寒霜的長發,“你打小也是吃了苦的,你那個不著邊際的父親,平生唯一作對的一件事,就是將你許配給了墨風那小子,看看你現在,你知道杜陵老家的人都怎麽說嗎?”

    史寒霜聞言緩緩地搖了搖頭,隻聽杜夫人輕聲說到“都說咱們史家一脈,終於出了個了不起的人物了,世人誰不知道賢王府的大王妃殿下,所以說啊,你和梓瑤兩個人,一個性子急躁一個性子恬靜,兩個人在一起好生替墨風打理府邸,今日聽梓瑤說,墨風已經娶了十房了吧?”

    “回母親大人,是十房不差,但是隻有八個人在長安住著,六房的箐箐妹妹早些年亡故了,而七房的玥兒妹妹一直在她的封地丹陽居住。”不知道自己母親提及此事為何意,史寒霜隻得照實回答。

    聽了史寒霜的話,杜夫人先是一怔,而後語重心長地說到“哦,原來如此,那你和梓瑤也要與其餘六人交好,各房之間和睦融洽,這個王府才能安寧,隻有王府安寧了,墨風才能毫無牽絆地做他的大事,家和萬事興,明白了嗎”

    史寒霜聞言點了點頭,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而後輕聲說到“母親大人暫且安歇一會兒,女兒要去各房轉轉的。”話音一落史寒霜起身走出了杜夫人的房間。來到院內才發現,各房的房門皆是緊緊閉合,望著五跨內三間燭光閃爍的窗戶,史寒霜秀眉一蹙,抬腳向著妲彩的房間走去

    有歌為證客子光陰遍地灑,春去秋來無落花,話許下,不作罷,朝那天際去縱馬。且看貞觀七年楚墨風扶靈回鄉銷聲匿跡,再看貞觀八年吐穀渾作亂修羅鐵騎初現,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