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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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衛桓今日確實不需宿營值夜,他前幾天才值過,輪不到他。
不過,這兩天軍中發生了一件不算太小的事,由城中捕獲的西羌細作引起的,查審到最後牽扯到軍中,扯了大大小小十餘個藏匿軍中的暗線。
這兩日都在弄這個,沸沸揚揚的,所以衛桓今兒下值略晚了些許。
一出軍營大門,他立即揚鞭打馬。
膘馬疾奔而出,符非符白等人連忙跟上,頭回見麵那大白牙何渾慢了半拍,嚷嚷:“哥哥怎麽走這般快!等等我!”
趕緊抽了兩鞭。
這群小夥子,如今都是衛桓的迷弟。即使衛桓冷清不合群,也絲毫不能阻擋他們的澎湃熱情,年紀小的喊哥,二十出頭實在不好意思蹭,就喊兄弟,跟前跟後,他們是覺得衛桓和他們也是一夥的。
這不對麽?
他們和符非符白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符非符白的表兄弟,就是他們的表兄弟。
也就是符亮那個裝模作樣的討厭家夥例外罷了。
一群年輕的戎裝小夥“呼啦啦”過去,穿過營門,直入軍戶區。
何渾抱怨:“哥哥每天下值都這麽急,昨兒我好險沒趕上。”
他十分羨慕符非符白,也是銳建營的,不似他們,總有些距離。
符非哈哈大笑,得意斜了何渾一眼,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二郎這不趕著去接我薑姐姐麽?”
他擠擠眼睛。
一群小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擠眉弄眼,一陣心知肚明的哄笑。
每天急急去接,風雨不改,大家都覺得自己真相了。
其實薑萱姿容性情皆是上上等,心動的人不是沒有的,但因此俱打消了念頭。
何渾起哄:“我哥哥和薑家姐姐最般配了!”
郎才女貌,大家也覺得很配的,一個個心照不宣,打趣話都明白得緊。
唯一不明白的,隻有衛桓,他皺了皺眉,這說什麽亂七八糟的。
不過天色漸晚,他心裏急,也不理會,見街口已到,當即一揚鞭,加快衝出。
拴上了門所,屋裏暗了下來,薑萱便點上一盞油燈。
豆大的火苗微微跳動,她伏案在燈下,略略回憶,然後將之前和甘氏管事談話得到的訊息記錄下來,整理好,又細細看了一遍。
稍稍忖度,便聽見門外馬蹄聲響,“得得”清脆蹄鐵落在石夯的街麵上,快速由遠至近,倏地在店麵門前刹住,膘馬長聲嘶鳴,來人利索翻身下馬。
“篤篤”兩聲敲門。
“阿尋?”是衛桓。“哎……”聽到馬蹄聲那會,薑萱就站起身往外,先揚聲應了,又快步行至門板前,把門拴打開。
衛桓打開門進來。
今天他趕得急,沒有卸換,仍舊一身玄色輕甲,腳踏軍靴,腰肢緊窄肩背挺直,端是少年英姿颯颯。
薑萱說他:“趕這麽急幹什麽?也不差這一時半會的。”
這夏日炎炎,穿這一身可悶得很,她叮囑:“下回卸換再來不遲。”
衛桓“嗯”了一聲。
不過這情況也不止遇上一次了,薑萱每次都說他,他也每次都應得好好的,可下回還是這樣。
薑萱無奈,隻得掏出手帕遞給他,讓把臉上的汗擦了,又叮囑:“趕緊把綠豆湯喝了。”
下午熬時,特地給他留的。
衛桓便到櫃台後麵坐下,揭開食盒,端綠豆湯出來喝,他看見案上薑萱記錄的東西,順手翻了翻。
薑萱收拾東西走。
也沒什麽好收拾,該弄的都弄好了,她隻翻出一個包袱皮並幾張黃紙,去了廚房。
店裏中午管飯,有個小廚房,她揭開熄了火的蒸籠,把中午吃剩的餅子包起來。
店裏的中飯任吃管飽,但基本每天中午都會剩。
且這剩的還有點多。
這自然不是黃嬸子的失誤,她是有意的。
有意這是做什麽?
其實說來這裏麵的原因,開始還是偶然。包飯難免有時會剩一點的,薑萱也不在意,不過午睡醒後,兼廚娘的黃嬸子就來尋她。
聽提到餅子,初時薑萱還以為她想拿回家,不想黃嬸子卻怯怯問,剩飯吃不完,要不給後街的小乞兒拿去?
薑萱這才知道,她新盤糧行的後街,生活著好些小乞兒。
想來也是,這年頭哪有什麽真正安樂的地方?定陽算好的了,是軍鎮,比其他地方安寧不少,但無依無靠淪為乞丐的人也還是不少。
青壯年的,有些力氣的,倒還好些,那些孤兒寡老身有殘疾的,住無片瓦,吃不果腹,更更可憐。
黃嬸子壯著膽子問了,薑萱同意的。
後來又這般兩回,黃嬸子也知新東家不是個硬心腸,漸漸的,在這一主一從的默契下,這每天的餅子都剩不少。
黃嬸子今兒下晌請假,這餅子還在這。
薑萱便用黃紙包成幾包,放進包袱皮裏提著。
衛桓已經把綠豆湯喝了,碗也洗了放好,二人一同出店,他把門鎖了,正要伸手接過薑萱手裏的小包袱,她卻擺手不用:“我們先去後街一趟吧?”
衛桓不解,不過還是應了。
二人便繞往後街去了。
後街沒這麽平正,幾條是黃土夯的小巷,頗冷清,沒什麽行人,隻見些矮小瘦弱的襤褸身影縮在簷下,都是些孩子,三四歲有,五六歲也有,最大的也不超過十歲,一群小乞兒。
繞到第一條巷子,聽得腳步聲的乞兒們紛紛抬頭,瞥見薑萱衛桓先是失望,而後眼睛落在薑萱手裏熟悉的包袱皮上,卻瞬間眼前一亮。
一個較大的孩子奔了來,距離四五步怯怯站住,小臉黃黃凹陷,眼睛顯得尤其大,正巴巴看著薑萱。
薑萱打開包袱,取了一個黃紙包給他,他一喜,“嗖”地接過了,奔回去,巷子裏頭的小孩子立即圍攏上去。
衛桓皺了皺眉:“這是做什麽?”
薑萱往前走,第二條巷子沒膽大的上來,她一邊在巷口放下一個黃紙包,一邊回頭笑:“中午剩了些餅子,天兒熱,放不住。”
說是這麽說,隻是衛桓一看小包袱那量,就知不對,包飯哪能剩這麽多?
衛桓蹙眉:“那廚娘不是個好的。”
“你明日把人換了罷,留不得。”
這是以為廚娘哄騙年輕東家了,薑萱笑:“不是,這是我默許的,非她自作主張。”
她便將裏頭的典故說與他知。
衛桓這才把換廚娘的事擱下,不過他並不讚同:“你還信?”
一路上還沒吃夠流民的苦頭?
青州至上郡這一路,薑萱確確實實是吃了許多的流民的苦頭,擁堵官道,不懷好意,詐騙偷竊,明強暗殺,什麽樣的苦頭都有,印象可真夠深刻的。
不過聞言她卻笑:“也不能這麽說,流民中也不全是壞的。”
不能以偏概全不是?
衛桓輕嗤一聲:“那你遇上了幾個好的?”
沒攻擊他們,卻不代表就是好的。
“這麽多的人,總有的呀。”
薑萱相信有好的。
正如她一直相信世上的存在善意的。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說起上一輩子,其實薑萱的人生也挺跌宕起伏的。前麵十八年,她是個心髒病患者,不能情緒多起伏不能大哭大笑,身體孱弱很多時候不能去學校上課。
但她還算幸運,家境富裕,有一對很疼愛她的父母。
前麵十八年,雖病痛纏身但幸福,一家三口唯一的願望,就是等她長到必須換心的年齡後,可以遇上一個合適的心髒。
那年薑萱十八歲。
她的心髒非換不可了,也找到了合適的心源,隻很可惜的是,在這一年,她父親生意出問題了。
打官司,公司破產,徹底倒閉,她父親受不住,從高高的十五層一躍而下,終結了自己的生命,遺下驚慌失措的孀妻病女。
那是薑萱一生裏最混亂最無助的一年,一度,她以為自己也會緊隨父親而去了,因為她換心髒的手術費都沒了。
不過後來,她還是順利把心髒換了下來。
她得到了社會的愛心捐助。
術後恢複,各種複查,甚至她的大學費用,都是從這裏來的。
在她人生最晦暗的時候,社會對她伸出援手,把她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給予了她新生。
她一直銘記於心。
之後的薑萱,一直積極努力生活,並一直熱衷於大大小小的慈善公益活動。
在能力之內,她從來不吝嗇於助人一臂。
所以即使這輩子,她生在這麽一個亂糟糟的世道,她還是堅信,人間有善意。或許少了,但它肯定有的。
“我予不過滴水,於受者或許就是活命湧泉,不過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呢?”
在不招惹危險的時候,薑萱很願意出一份力。
她回頭笑道:“你說對不對?”
隻衛桓低低冷哼:“旁人是死是活,與我有何相幹?”
他沒理這些,隻打量巷內,不見危險才收回視線,由得薑萱繼續。
掃過那群小乞兒時,他眉目清冷依舊,神色漠然。
衛桓隻關注他要關注的人,並牢牢護持,以前是衛氏,如今是薑萱,外搭一個薑鈺。
除了她和她弟弟,最多,就另外還有一個符石能得些關注。
僅此而已。
再也沒有了。
這一輩子,旁人從未對他有分毫憐憫愛惜,他也不需要,他更不會去憐惜旁人。薑萱是不讚同的,隻想起他的身世,心下憐惜。他偏執,他孤冷,他少了仁愛之心,卻不能怪他,這些都不是他的錯。
無人指引,無人教導,他從小到大經曆的都是惡意。
薑萱卻是不願意他一直這般的,衛桓在她心中,親近即如阿鈺一樣,看著心裏憐惜又難過。
有心想教,卻想著衛桓這性子,尋常法子隻怕不好使,她想了想,說:“你這麽說也不對。”
“你如今都從軍了,需知軍中最是講究義氣合作,生死熱血,你這般長久下去,隻怕不利發展。”
薑萱這另辟蹊徑勸教,說的卻也是實話,軍隊講究團隊拚殺,兄弟情誼,拋頭顱灑熱血的義氣,有道同趴過一個戰壕是最堅固的關係,這還真不假。
衛桓這般,短期還不覺有什麽,長久肯定會出現弊端的。
將最後一包餅放下,薑萱折疊好包袱皮,擱在他的馬鞍側,兩人並肩而行。
“你說,我說的可對?”
她側頭,笑著說。
夏天的風熱,斜陽映照著,屋簷牆巷映上一層金輝,風拂過,她一縷細碎的散發微微被吹起,白皙如玉的臉頰鍍上一層暖色。
薑萱其實很美,五官精致並不遜色於衛桓,婉柔姣美的一張臉映著夕陽,仿佛會發光似的,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但衛桓最先看見的,還是她的一雙眼睛。
明明是煙籠霧罩的一雙含水眸,本該柔弱迷蒙的,偏偏她眼神卻極明極亮,穿透了那些水霧,灼灼生輝,教人第一眼就被吸引住目光。
衛桓忽想起二人重逢她救他那一日,昏厥轉醒,當時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雙眼睛。
乍然放亮,她又驚又喜,饒是狼狽至此,也露出了笑意。
一眨眼,快一年過去了。
回憶往事,有些怔忪,回神後,不知為何,衛桓忽想起之前符非一群小夥的曖昧打趣。
“我哥哥和薑家姐姐最般配了!”
一愣。
馬上搖頭。
衛桓從沒想過,也不認為是,不否認薑萱在他心裏很特別,獨一無二,是最重要的,但不是這種關係。
他心想,是夥伴,是家人。
此時,衛桓就是這麽認為的。
胡亂應了一聲,至於符非那群口無遮掩的小子,他打算明日就告誡他們不許再胡說八道。